指腹被掐出凹痕。 都说久待在道观、寺庙之中,能够静心凝神,但到钟觉予这儿,不仅没有用,反而越来越乱。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要压下杂乱的思绪。 可旁边人却误会,以为自己讲得不好,越发细致地讲解。 纸页墨痕重,在翻开时总能闻到浓郁墨香,缠绕在鼻间,久久不散,不过这一次却被中药味盖住。 钟觉予又一次走神,想:不怪洛月卿不肯喝药,闻起来确实苦得很。 “殿下?”这人终于注意到,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钟觉予眼眸一晃,不见半点慌张,道:“我突然想起京中有家蜜饯铺子,味道不错。” 洛月卿越发迷茫,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从道法扯到蜜饯。 而钟觉予却无半点突兀,又说:“我的部下恰好有事要回去一趟,明天下午就回来了。” “啊?” “我等会让她帮忙带些蜜饯回来,省的你嫌药苦。” 洛月卿终于明白,惊喜道:“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已经忘记了对方走神的事,眼睛笑成月牙,写满期待。 “随手的事,”钟觉予回答得轻松,又问:“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记得城南有一家专门卖桂花糕的铺子,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她努力回忆,可关于故乡的记忆都已经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两年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足以让一个繁华的都城换作另一番模样。 她只能保证道:“我让她先去看看,要是关了门,就另外在别处买。” 洛月卿当然同意,挑着记忆里味道不错的糕点,报菜单似的说了不少。 旁边的人很有耐心,一一点头记下。 直到最后,那小道姑才有点良心地冒出一句:“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还行,”钟觉予言简意赅,颇有公主风范。 “多谢殿下!”小道姑高呼了句,看起来已经病好了一半。 钟觉予被感染,不禁弯了弯唇,说:“感谢道长为我解惑罢了。” 她话音一转,又问:“我房间里有副棋子,要是你觉得闷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小道姑眨了眨眼,冒出一句:“我不会下棋。” 钟觉予愣了下,一时没想到竟有人不会下棋。 “我只会五子棋,”洛月卿声音越说越低,无论是原身还是自己,都对围棋极不感兴趣,只会一点儿小孩玩的五子棋。 “我也许久没下过五子棋了,”钟觉予很快接道:“如果你暂时不困的话,我去把棋子拿过来?” 洛月卿顿时欢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往对方怀里一扑,乐道:“长公主殿下你怎么会那么好!” 竟乐得连一长串尊称都冒出来了。 钟觉予身体一下子绷紧,又缓缓放松下来,只温声重复道:“感谢道长为我解惑罢了。” “以后你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洛月卿立马包揽下来。 “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觉予笑了下,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当夜色再一次降临, 那些吵闹的声音也随之消退。 今儿不知怎么的,不少香客太迟上山,以至于要留宿在观内, 不过玄妙观向来备着不少客房,倒也不至于紧缺、难以安排。 不过顾及着长公主, 香客都被安排在了较远的位置。 故而小院安静依旧, 高大的缅贵树种在小院侧边, 时不时就有花瓣飘落。 房间里亮着烛光,压低的对话声模糊不清, 只能瞧见地上被拖长的两道影子。 “……桂花糕、蜜饯、豌豆黄、凤梨酥, ”穿着干练骑射服的女子重复了一遍, 又忍不住道:“您干脆让我把京城里的吃食都买一遍得了。” 这人大抵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姿清越,相貌虽普通, 却透着股少有的英气。 她又反问道:“平日里可没见殿下想吃这些?” 钟觉予抬眼瞥她一眼, 只道:“突然就想尝尝。” 李时归是先皇后亲自挑选、打小跟在钟觉予身后的人, 从皇宫到军营里头, 是这世上少有的、能让钟觉予完全信任的人。 说是属下, 但除去那些必要的称呼, 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好友。 “这道观还有改变口味的本事?”李时归挠了挠脑袋,满脸困惑。 她之前可没见过殿下那么爱吃甜食, 以往御膳房送来的小食, 都是让她和另一个人解决。 “让你去你就去,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钟觉予恼羞成怒,拿过桌面上的书往对面一丢, 喝道:“是闲得没事做了是吧?” 李时归抬手把书一接,又笑道:“得, 既然咱们殿下想吃,小的定要把全城的吃食都买来,骑马爬山都小心翼翼,保证半点颠簸都没有的送上来。” 赶在钟觉予生气之前,她连忙话音一转,又低声说道:“太子已带兵赶过去了。” 话音落下,房间中的气氛一沉。 钟觉予坐着矮榻上,漂亮骨感的手搭在桌面上,指节微弯,指尖捏着一黑色棋子,眼尾笑意淡去,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李时归站着旁边不说话,方才的故意打趣,就是为了让殿下开心些,但依旧无法抵消这件事带来的无奈情绪。 她从小跟着钟觉予,最清楚对方经历了什么,长公主殿下五个字说着好听,可里头苦楚岂是寻常人所能承受的。 她和阮鹤要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她和阮鹤不能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天不亮起床,深夜才歇下,风里雨里去,一年就只有先皇后祭日那天能休息。 说句难听的,就连日后要继位的太子爷都没有她苦。 所以照李时归自己看,殿下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全是理所应当,只是圣上糊涂,偏偏去怀疑自己女儿,担忧她风头过甚,威胁到自个和宝贝太子。 于是火急火燎下旨,要把她们召回,要是她们再留两天,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三州了。 想到这里,李时归又觉得气闷不已,明明是他们的功劳,却要被已带兵赶去的太子强占。 她抬眼望去,钟觉予依旧坐在窗边,上挑的凤眼像是凝在那里,怔怔瞧着地板,少有的恍惚。 “殿下……”李时归不免有些担忧,出声喊道。 钟觉予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屋外月光皎洁,树下腐烂的叶被小虫子扛起,也不知道要搬到那儿去,倒显得旁边的落花可怜,无人理会。 李时归又想起之前她和阮鹤的争吵,阮鹤说殿下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跨过那个槛,他们得给殿下一点时间。 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李时归无法猜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的殿下闷声吃了一个又一个亏。 她叹了口气,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突兀道:“我记得极乐坊的如意糕味道极好,之前殿下还尝过两回,这次我多买点回来?” 钟觉予抓住重点,诧异道:“极乐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李时归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是青楼啊。” 她又茫然说道:“青楼怎么了?青楼的糕点就不能吃了吗?” 钟觉予细想了下,也觉得她说得对,便同意道:“可以。”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突然道:“太子……” 李时归眼睛一亮,还以为钟觉予想说什么,激动地上前一步,忙道:“什么?” 钟觉予像是犹豫了下,继而才开口:“你查一下太子与洛家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当年我们离京后发生了什么。” 李时归眨了眨眼:“您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钟觉予没解释,摇了摇头,只说:“你下山吧。”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知道对方不愿意说,只能行了个礼告退。 脚步声消失在庭院,清风扫去一切痕迹,就连树下的枯叶都消失不见。 她静静坐在原处,毫无焦距的双眼瞧着前头,想在思考又想在发愣。 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年岁久远的石砖破了一角,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不浅的凹坑。 直到捏着的棋子不经意掉落,敲响木桌,她才骤然清醒。 钟觉予转头看向桌面,黑白棋子分开装在两个竹编小筐中,被丢在一边的棋盘空空如也。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松了口气,要将取出的棋子放回,可手覆到筐口时,又突然往里头抓一把。 石子相撞,发出清楚响声,记忆不由泛滥开,回忆起下午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让洛月卿学得无赖,刚开始时还乖巧,输了几盘就开始闹腾。 一下说自己生病了,要让她一子,后面让一子也赢不了,就闹着要让两子,结果还是输得极其惨烈,气得这人直接躺回床上,闹着说不玩了。 但钟觉予刚把棋子收起,她又一下子蹦起来,控诉钟觉予嫌弃她棋艺烂,不愿意和她玩。 长公主殿下哪里见过那么无赖的人,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却怪这怪哪,最后,还是得把棋子重新拿出来。 可洛月卿不仅没有收敛,还越来越过分,一下扯什么这个棋子没有放到正确位置,让她看偏了,一下扯她刚刚没有放错了棋,要重新来。 总之就是各种耍赖皮的行为。 钟觉予一让再让,最后连先让洛月卿下三子的霸王条例都答应了,可对面那位依旧没有赢过一局,还咬牙切齿地告诉钟觉予,千万不要让她。 也不知道洛家是怎么教的,不是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钟觉予突然轻笑出声,然后无奈摇了摇头。 幸好没听她的话,瞎搞什么彩头,不然小道姑一个下午就得负债累累。 思绪到此,钟觉予突然想起隔壁许久未发出动静,不知道临睡前的那碗汤药是否喝过了…… 她没多想就站起身,往隔壁走去。 今夜的玄妙观有点吵闹,道长们久居山中,早已习惯了周围景色,而香客却觉得新鲜,入夜也不回房,到处走动,说话声不断。 钟觉予瞧见隔壁小院的房门半敞开,还以为这人闲不住,偷偷跑了出去,心里顿时生起恼怒,大步往里头走。 结果推开房门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已睡着,桌面还摆着已喝完的空碗。 许是送药的人忘了关门。
172 首页 上一页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