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不去手。”常忆挫败而泄气地低下头。 “你去告诉朔月,准备准备,今晚我就为你移回灵根。”回春谷主一挥手。 常忆又是惊愕抬头,只见回春谷主蹙眉:“怎么,你没听见?我可不说第二遍。” “可我没有杀它,我没有完成你的命令。” 谷主嗤笑一声,看她实在不解,有些好笑,便解释道:“你在微渐元君手下时,不过一个无情的杀人工具。你知道吗?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无操守又无底线之人,这样的人任你拿什么来说教劝阻都拦不住。她要杀谁,从不问为何,只管杀,连一丝怜悯都没有。而你往日就是这样的人。” 常忆早就听过这样的论断,自然也接受了她被驯化成一个工具。此时回春谷主毫不留情说出来,她也不反驳。但言语中隐含的贬义,却让常忆不快。 兴许是因为她怕旁人也这样觉得,尤其是她在意的人这般想。 “你可以杀棠下真人,自然也可以往后来杀朔月,来杀翩跹。你心中不顾及情义,就没有自己的人生。你不知情分二字如何珍贵,危及时能救你一命,无援时也为你送来及时雨。只有你明白了,站到我们这边,我才肯信你。” 常忆好像明白了什么,犹疑着问:“谷主担心我会伤害朔月?” 回春谷主怔了片刻,点头。随后她又挥手让常忆出去:“你快去通知她。” 常忆拜了一拜,转身就飞奔出门,朝朔月跑去。 她想,微渐元君所说的天下最可怕的东西,在回春谷主这里却是最珍贵的。 师尊说,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往后定有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天。谷主说,危及时人情能救她一命。 她想,她已经不是丹鹤坞的人了,微渐元君教她无情,因为她自己就是无情之人。回春谷主面上冷若冰霜,却处处为朔月考量。 真心难给,真心难收。然而在犹豫、自闭的空当里,已然错过无限风光。倒不如真心赴这人世间,纵然万死亦不悔。 “朔月!” 夕阳何其短促,一瞬即逝。常忆要找的人站在暮色里,看不清眉目。说不上是多么殊色,然而只有她会在常忆呼唤后转身等待。 为她停留的人,如何叫她不在意。 “答应了。谷主……答应我们了。” 朔月的表情定格,一瞬间爆发出极其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真的吗!太好了!” 回春谷主远远就听见外头一阵笑闹,没奈何地揉揉太阳穴。这些吵闹鲜活的小姑娘真是令人羡慕,可惜她早过了那样的年纪,也无人与她欢笑。 她不经意瞥见窗外的梅枝,似乎已在结苞,不日就要开放。冬日难挨,却是离开春最近的时候。 等到两人准备好一块往这边过来了,回春谷主板着脸给朔月和常忆开门,让常忆到房间里准备着,翩跹来为她打下手。 朔月进门后笑就没止过,谷主几番想问她都忍住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朔月的心从未动摇过,一定要做此事。回春谷主也不再阻拦。 常忆知道移回灵根需要开膛破肚,谷主为她先擦了药,施加法术,这样便不必忍受常忆就此失去意识,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等她醒来时,屋里一片幽暗,窗外投进几缕阳光,映出屋子里的灰尘来。看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常忆正要坐起来,忽然感觉丹田内有灵力在运作。 有些陌生,她适应了好一会才恢复。这股灵力像是初次降落在她体内一样,虽然还是像往日一样融洽,却有些说不出的偏差。 常忆见屋内无人,起身开门看外头。 一开门,铺天盖地的阳光充盈了屋内,照得常忆眯起了眼睛。她眨了眨眼,看向山谷四周。月牙还是在外头自顾自玩耍,而翩跹则是在翻晒草药。 常忆往翩跹那边走,闻见淡淡的药香。 “师姐,不知朔月在何处?” “你昨天移回灵根后,她就说要准备把你送回丹鹤坞,收拾行李呢。” 常忆便道谢:“多谢这几日的照顾。” 翩跹笑了一声,摆摆手,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你去丹鹤坞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可别让朔月的努力白费了。” 明明她们是一起认识的,但翩跹和谷主对朔月总是更亲近些。常忆也不在意,自然她也觉得朔月理应被如此重视。 常忆推开门,朔月果真在收拾东西,她把很多衣裳都留在了这里,还有法器什么的都留下不带走。最后收拾出来的包裹很小一个。 常忆道:“你用芥子珠可以都带走。” 朔月笑道:“这算是报答,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总得给谷主一些礼物。虽然不太值钱,但也凑合一下吧。” 她把衣服叠起来,常忆认出这是最开始朔月给自己穿的那件衣服,朔月好像很喜欢这件才要带走。 常忆想到朔月应该没有盘缠了,便把她的翡翠簪子也找出来,递给朔月:“这是你的东西。” 朔月推拒:“可是你都收了,我怎么能要回去。你拿着。我们前些天去做的衣裳,今日就去取回来吧。” 话题一转,常忆下意识答应,把簪子收了起来。只听朔月再旁感叹:“下次相见不知何时。” 下山前,翩跹说要为她们做一顿送行宴,让二人早些归来。朔月应下,便也不多耽搁,直奔裁缝店去取衣裳。 末了,她还抽空去见了芸娘,听说她们一家人过得都挺好,朔月放了心。陈二娘说起赖以安的事情来,又替赖以安归还了一部分朔月的钱。 朔月没有拒绝,带着钱去买了酒。常忆心想,她分明知自己会醉仍要买,这次可是又要一醉解千愁么。 朔月却很高兴,问常忆:“你御剑是不是很厉害,要么载我一程吧?” 常忆没有道理不答应她这点小请求,很爽快让朔月站上来。冬日的风稍冷,常忆心想她恢复了灵力,可以为朔月施一个挡风的诀。 朔月在后面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师姐今日做些什么菜呢?也不知谷主喝不喝酒。”语调无端惆怅。 正听着,朔月话锋一转:“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常忆心上一跳,问:“何事?”她不由得要设想朔月接下来的话,然而等了半天,朔月只是笑了两声。 “说与不说都无异,倒不如不说为好。” 她分明不是个吞吞吐吐的性子,此时倒很不痛快,常忆也不勉强朔月说,于是暂且把此事放下。 送行宴是朔月从没见过的豪华,更难能可贵的是回春谷主都来用饭了。 只是一顿下来,回春谷主只是尝了尝雪花酥就做罢。朔月本想说这是师尊亲传的配方,又想为谷主倒一杯酒,都被谷主冷漠的神情逼回来。 看来谷主并未因离别稍缓颜色。 翩跹见师尊在边上,不好喝酒,回春谷主好似也知道自己妨碍了小辈们,独自往一边走开,看方向应当是去藏书阁。 朔月给翩跹斟了满满一碗:“师姐,这个相当醉人,你可不要小看了。” “是你的酒量太浅吧。”翩跹不屑。 “你不信么,那我们来比一比。但这样没意思,不如猜拳,若你输了我问你什么都要答,反之我也是。答不上就要罚。”朔月又说,“常忆你也来么,你以茶代酒。” “为何常忆可以免酒?”翩跹哼道。 “因为酒是我买的。”朔月笑道。 然而常忆很明智,主动退出这场一看就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的游戏。 第一次猜拳翩跹输了,显然她极其不擅于此,而朔月沾了师尊的光,精通。朔月不假思索问道:“我师尊和回春谷主往日有何交情?” 翩跹眉心一跳,遥遥地往藏书阁瞥了眼。她又观测周围有没有回春谷主留下的“眼线”,道:“交情不算深,青梅而已。” 朔月追问:“为何我不曾听师尊说起?” “你拜无华道人为师,那都是她们分道扬镳多少年后了。”翩跹一哂,“再来再来,你不许再问这样的问题,我一概不答了。” “师姐,你耍赖。” “我哪有?好,你输了。我问你……”翩跹略一思索,“无华道人的俗名是什么?” “师姐都不许我问,自己倒问起我师尊的事来了,”朔月猛地灌了一口酒,“其实我也不知师尊俗名。” …… 两个人最后直接不猜拳了,就这样斗起酒来,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天昏地暗。最后杯盘狼藉,翩跹醉倒在一边,朔月笑她:“师姐……我就说,你酒量……不行。” 她醉眼朦胧看着常忆,常忆滴酒未沾,也静静回看她。灯火映着朔月的侧脸,她原本对着翩跹如此多话,一见常忆却沉默下来,只是笑。 常忆最终没能抵抗住,别开了脸。 朔月放声大笑:“我赢了。” 常忆腹诽,她们原本也没说要比,朔月擅自主张,擅自裁决,分明违规。 朔月又端起酒杯来敬常忆,嘴里胡言乱语,常忆就知道朔月定然又不认得自己。她心想总不能让两人就这么睡在外头。 于是常忆把翩跹搬回了屋子里,等她出门时,朔月竟然乖乖坐在桌子边,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常忆无端想留住这一刻,站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 朔月忽然捂住脸,闷声道:“我输了……不行,再来!” 常忆失笑,朝她走过去,低声道:“分明知道要醉还是不节制,伤心也喝,高兴也喝,如何不伤身。” 她要把朔月送回房中,朔月靠着她,仰头盯着常忆的侧脸,手中还拿着酒不肯放松。为防止酒泼洒出来,常忆走得很慢。 屋里没有点灯,常忆先燃了蜡烛,牵她过去。朔月坐到床边,却不肯松手。常忆好声好气地劝她,朔月却紧紧抓着常忆,一边还喝了口酒。 “我有件事……要说。” 常忆点头:“我听着,你说。” 朔月眼睛眨也不眨,端详常忆良久,末了道:“可她未必记得呀,说了也是我自取其辱,不说。” 常忆没奈何,僵持不下,只能硬生生扒开朔月的指头,疾步离开。她心想,是否应该给朔月脱鞋盖被,毕竟冬日尚冷。 还没等常忆思考完毕,身后忽然有人拉住她,往后一拽,竟生生拖了好几步,最后两人一起倒在了榻上。 常忆混乱中压在了朔月身上,脸陷入她的颈窝边上,朔月头发的草木香钻进鼻腔中,堪称无孔不入。 常忆扭了扭脸,空气从一边溜进来,总算让常忆缓了口气。 忽然,身边人侧过脸来。
第19章 何日再相见 常忆尚未看清朔月的神情,眼中就只剩一片昏暗。唇上一凉,又什么东西渡了过来,几乎要呛到喉咙里去。 常忆猛地坐起身来咳嗽,口舌中辛辣而又苦涩,等她呛完,这点苦涩又转成浓郁的馨香。她后知后觉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时耳热,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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