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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珏借着青衣女子的手半个身子踏了进去，那张相似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她知道此刻那女子无悲无喜，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仿佛女子这样做过很多次了，早已感到麻木。 而古珏心中怀着忐忑不安和一丝好奇，这太仓促了，她不会死，但她也不知道这个故事会是怎样的。那个完整的古珏，到底是什么样呢？ 在这漫无边际的畅想之中，她整个人迈进了屏障内，青衣女子连同那屏障一同消失在视野之中。还没来得及查看四周的环境如何，她便眼前一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太亮了，这里太亮了。 古珏睁开眼，被强光逼得眯着眼睛扫视四周，她抬手挡了会儿光，眼睛才慢慢适应过来。 她站起身来，脑袋有些眩晕，肿胀感如影随形，但她振作着意志，努力观察四周。 周围的一切都是洁白的，透着耀眼的白光，正中间摆着个青铜祭坛，有半透明的物质从坛中溢出，像触手一样在地上蜿蜒前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喂养自己。 这里亮如白昼，可一抬头便看见暗色的穹顶笼罩在这祭坛的四周，群星在夜空中闪耀着，倏尔又如流星般一同坠落到不知名处，稍纵即逝的美丽，也许那才是真实的空间。 有什么东西滑落到脸上，她伸手去摸，拿到眼前一看，是血。接着，有更多的血流到了脸上，她的眼前几乎被鲜红的血所覆盖，伴随着铁锈味而来的是满腔的愤怒和鼓吹战斗的肾上腺素，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激得她微微哆嗦，背部传来莫名的疼痛，疼得她难以忍受。 她看见面前有一把剑，一把三脊黑剑，歪斜着插在地面，斑斑血迹滴落在白净的石板上。大脑告诉她：它是你的，你得拔出来，然后，继续战斗。 于是她单手握住剑柄拔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这证明她还有力气。她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血，接着双手握紧黑剑。心脏不住地紧缩，她知道，她的敌人马上就要来了。 如同鬼魅般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一个穿暗红色长衣的人飘然落下，他的头发很长，没有束发，随意披在身后，他赤脚行走着，仿佛这里是他的庭院。此刻，他正向自己走来，手上捻着流动的红光。 来者不善，这身上的伤和流的血应该都是和这人打斗时留下的。古珏捏了捏剑，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红衣人见她后退，便往前走了几步，不给她任何放松的机会。古珏感觉心里闷得慌，一种未知的恐惧紧紧攒住她的心，往前一步还是往后一步，似乎都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那红衣人……古珏的头很痛，偶尔耳鸣会横贯过大脑，使人心烦意乱。这应该是受到撞击后产生的症状，她猜测自己曾摔下来过。 她对这个红衣人很熟悉，可在这一瞬间却忘记了他叫什么，从哪里来，接下来会对自己做什么。 不行，必须得想起来，就算真的想不起来那就先把这个人打趴下，确保自己活下来。 在混乱的大脑中尽力搜寻一番后，回忆如流水涌入，她想起来这是出生于岱山之底的地遇之，偶得天地之混沌，其力量能与神匹敌。 早年间，神恐他引起大乱，委托古家看管此人。至今他已在桃都山上游荡了百年，因此他极度唾弃众神、蔑视伦常秩序。 小时候她无意闯入桃都山上，那时他还是孩童模样，并不像今日这般暴戾恣睢。地遇之虽居于冥幽，心中无人之伦常，但如果有人引导他，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可惜当时也无能为力，况且他与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同。或许是种下的因结出了果，现在，同样是在桃都山上，自己作为古家的掌门继承人，他作为扰乱人间的异类，两人短兵相接。 从前预见的场景成了现实，真是命运捉弄。 这次他找到机会破除了山上祭坛的封印，来到人间兴风作浪，他变着法逼她认同他的理念，可惜他没能动摇自己的意志。因为地遇之，古珏神权重申失败，神告诉她是因为她的血统不纯正，她面上不做声，但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借口，神快要放弃古家了。 这也在地遇之的计划之内吗？古珏是越发看不清他了，从前她以为地遇之只是对神心存不满，而今才明白他是想颠覆一切，这样狂妄的想法，她绝不会认同。 今天，她来到桃都山上是为百姓除害，同时也给自己心中的正道一个交代。而刚才激战几十回，她落了下风，被重伤摔落在地，这才让那人如此得意。 “阿珏，你已是强弩之末。你还坚持所谓的正道吗？神已经抛弃你了，你看不出来？”地遇之站在离她一米多远的位置，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此刻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古珏淡淡一笑，须臾转为愤怒道：“可笑，别叫得这么亲昵。你明白何为天道吗？你这般胡作非为不过是为证一己之私，我与你无话可说！” 说罢，她抬剑指其咽喉，剑鸣，哀鸣响彻云霄，剑的周身流动着莹白色的光芒，蓄势待发。 她已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如果这次失败，她便只有以命相搏，将其重新封印于此，无法想象她死了之后古家还能否存活下去，那些被地遇之诱惑而堕入岱山之底的平民、因神怒而惨死的族人、眼里充满失望的长辈……还有阿澄，她那么坚定，那么纯洁，一想到她的笑容，古珏心中就忍不住泛起涟漪。 这世间最虔诚的圣女，怎么能折在自己的手上？她本可以自在生活，向百姓撒播信仰，后人供奉她，赞美她。然而现在这一切很难实现了，这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知城中的百姓现在如何，她依稀想起几日前的天降流火，那是神的惩罚，他们没有错，却要和自己一同受罚，这太残忍了。 如果可以将他人的苦难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她愿意背负所有人的苦痛，只要这世间的人们能够获得幸福。 现今她也只是亡羊补牢，尽力保住家族的千年神权，保住神对他们微薄的恩赐。 “所谓的神，可比我腌臜多了。你遵循他们的规矩？”地遇之促狭一笑，举起手做投降状看着古珏道，“他们只当你是巩固统治的养料罢了。或者说，你也是一丘之貉？” “闭嘴，众神岂能由你随意污蔑？”她已忍无可忍，握剑直直朝地遇之刺去。 可她刚一动身，一阵剧痛从腰腹传来，低头一看，一把剑贯穿了腰的一侧。她抬头看向地遇之，他的脸上只有嘲讽的笑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再低头仔细看那剑上的纹路，是她送给阿澄的那把剑。古珏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还没等她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背后的人已替她做了抉择——把剑抽了出来，温热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青色帷裳。 古珏捂着伤口转过身去，那熟悉的鹅黄衣衫步入眼中。 怎么会……她不肯相信伤她的人是阿澄，可她不会认错的，那就是阿澄。只不过阿澄的眼睛是失神的，她握着剑呆呆站在古珏面前，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气。 “是你！是你让她变成这样的？”古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里兜着眼泪来回流转。 “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能被我蛊惑的人，心中必有杂念。”地遇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解释道。 古珏一手勒紧腰间的衣带，一手拄剑道：“呵，是么？可惜，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我是个不合格的继承人，但也不愿做你的走狗！你费尽心思毁掉我所守护的一切，你以为我会丢掉我的信仰吗？不，这只会使我赴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说完这一番决意赴死的话，她闭上眼，眼泪合着血一同滚落。她把剑横在面前，另一只手往锋刃上抹，霎时鲜血淋漓，剑脊被血液填满。 没想到，母亲所教的术法竟在今日用上，她曾说过希望这以命相抵的封印术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可惜，母亲的愿望落空了。 母亲死后，唯一信任的人只有阿澄，而她却伤害了自己。她不明白，但不愿去怪罪阿澄。她相信阿澄是有苦衷的，可自己已经很累了，已无力再去推敲这些阴谋诡计。 “以血为誓，祭吾灵肉，恳请地母，除邪毙祟。” 一阵大风自地面卷起，本得意洋洋的地遇之此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无法挣脱，古珏双手握剑往他心口刺去。 她的双眼已溢满了光芒，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结束这一切，还世间一片安宁。黑剑扎进了心脏，带着体温的血液从剑脊口流到了手上，剑柄上的丝带也染上了红色。 封印术所带来的力量，使她暂时忘却了身上所背负的痛苦和悲伤，她感到空虚，也许神也是这般空虚，她这样想到。 麻木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属于人的情感如同被阻塞的血液回流到了身体里，痛苦与怨恨冲走麻木，报复的愿望轻轻挠动着意志，她朝地遇之的胸口扎得更深了些。 地遇之痛得几乎只能发出嘶嘶声，听起来像被宰杀的牲口血液流尽时的微弱鸣叫，显然他没想到古珏还留了一招，这是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莹白色光芒几乎将古珏和地遇之两人吞噬殆尽，合成一个圆形屏障，宛如孕育雏鸟的蛋。 强风吹散她的头发，她的嘴角缓缓渗出鲜血，她不再愤怒，也不因疼痛而感到无力，她的心是平静的。只消片刻，古珏沉声静气道：“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且看千年以后，世间正道又是如何。现在，你就好好给我待在里面吧。” “哦，是吗？那我等着。”地遇之勉强咧嘴笑着，蔑眼看着古珏，仍是一脸的无所谓。 没想到用这样的力量拘束地遇之，他还说得出话，看来动作得快点了。 古珏当机立断连人带剑往石板里钉，双手握住剑柄，口中重复着刚才的祭告，身上浮起流动的光芒，它们从她身上离开，奔向剑身，再蔓延至地面。最后，和祭坛周围的半透明物质结合在一起，就像尚在襁褓的孩子终于拉到了母亲的手，透明触手颤巍巍立起身来，牢牢缠住一束束坠落的光芒，如孩童吮吸手指般将其享用干净。 她以她的身体喂养了天地，万物受她滋养，静静倾听着她的请求，怜悯这坚决走向幽寂的子民。 地遇之如同遭受电击般疯狂抽搐，他的身上缠满了金色的光带，光带越收越紧，缓缓生出荆棘般的尖刺。殷红的血液涂满光带，好似蒙上了一层橘红色的纱，光芒在其中闪耀，如金粉洒落。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他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他去了古珏与地母达成交易后所创造的剑中牢笼。 身上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不见，她砰然倒地。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快要枯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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