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时候,她只是缩在床上,一遍一遍翻看微信里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看到需要回复的,她的手会无意识变得不受控制点开键盘,看见“发送”,她的理智会立即勒令她适可而止。 她每天晚上枕着翟忍冬的围巾,在手机里找她千遍万遍,却没敢打一次招呼。 现在她猝不及防出现,真真切切地就在她耳边,她一刹握紧手机,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她放任着,笑问:“忙什么?” 翟忍冬:“治病救人,漫山遍野地跑。” 治病救人。 纪砚清对这个词本身不陌生,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她愣了愣,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排练厅里翻起旧账:“那一片没有你没去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是因为你人美心善?” 翟忍冬:“这是附加因素。” 纪砚清:“主要呢?” 翟忍冬静了半秒,说:“我是医生。” “那打针熟练还是因为在畜牲身上练过吗?” “不是。” “大学校址在东华路?” “南宏路。” 纪砚清说:“骗子。” 南宏路离她当时的高中有将近30公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过去一趟需要将近两个小时,来回就是四个小时。 这么多时间花在路上,她累不累? 那么远的路过去,却不一定能从众多穿校服的人里找到她,她图什么? 纪砚清笑骂:“骗子!” 翟忍冬:“嗯。” “大骗子!” “嗯。” 纪砚清的眼泪在笑里崩溃。 温杳看不下去,背身走到远处站着。 翟忍冬听着纪砚清尾音里逐渐压不住的潮湿感,继续骗她:“这里的天气慢慢暖和了,最近没下雪,开着车四处跑一跑很放松。这里地广人稀,走到哪儿都有路。” 是吗? 那就好。 她早就觉得,这位老板天生该立于可以天地为场的地方,快马扬鞭,任性洒脱。 她好像快回去从前了。 往后天气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慢,有事可做,轻松自在。 就该是这样。 纪砚清趴在膝盖上,沉闷感一天比一天重的胸腔里泛起酸,她也想跟翟忍冬说一说他们这边的天气,话到嘴边,忽然发现自从回来,她还没有见过白日的天。 茫然一闪而过。 纪砚清抓紧手机,笑了一声,说:“我们这儿也是晴天。” 温杳闻声回头,想说今天暴雨。 两人像是熟悉又极有分寸的朋友一样,从天气聊到翟忍冬去了哪些地方,治了哪些病。 她偏低的声音里有天然的安抚,淡却无拘无束的描述是旷野里的风,吹着纪砚清脚下的麦浪,她被抚慰,被包围,侧身躺在地板上说:“马上十二点了,还不睡?” 翟忍冬:“睡了。” 纪砚清:“晚安。” 翟忍冬:“晚安。” 谁都没有挂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屏幕上方的数字跳到全0时,纪砚清设置的闹钟响起来。 “滴滴,滴滴……” 谷雨到了。 纪砚清挂断电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翌日早上七点,小丁是被黎婧的尖叫声吵醒的,“纪老师!纪老师!” 小丁:“纪老师怎么了?” 黎婧满脸惊恐,语无伦次:“医院!晕倒了!” 小丁心猛地一坠,抢过黎婧的手机。 纪砚清凌晨晕倒进医院的事,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了,很快就有人用小号发了她的病例,现在那个号已然成了流量的发源地,四处传播。 小丁想到最近手机不离手的翟忍冬,浑身发寒,套上衣服就往出跑。 黎婧紧跟着出来。 两人在炉边看到了正在生火的翟忍冬。 黎婧冲上来就吼:“纪老师生病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生火?!” 小丁失声大喊,拉扯着黎婧:“黎婧!” 黎婧挣开小丁,推翟忍冬的肩膀:“你说话啊!你不是在和纪老师谈恋爱吗?!纪老师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小丁心如火焚,用力拉开黎婧挡在翟忍冬面前:“你不要再说了!” 黎婧急得目眦欲裂,根本听不进去小丁的话,一把拨开她,抢走了翟忍冬的手里火钳子:“说话!” 翟忍冬静了几秒,坐起来看向黎婧:“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黎婧愣住,不可思议地盯看着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翟忍冬,半晌,猛地把火钳子砸在她脚下:“纪老师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在我们店里住了三个月,跟我们一起进进出出,吃了三个月的饭,你就一点不关心她的死活?!” 小丁:“黎婧,求你别说了!” 黎婧置若罔闻,指着翟忍冬的鼻子大骂:“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翟忍冬只是风平浪静地靠着:“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黎婧:“去找她!” “然后呢?” “陪她治病啊!” “万一治不好呢?” “……” 黎婧梗住,火烧一样的视线盯着翟忍冬,慢慢领悟到了什么:“你早就知道纪老师生病了?” 翟忍冬不语。 黎婧:“所以你才不跟她一起走,不去找她,你怕了?” 小丁用尽全力把黎婧往后一拉,黎婧撞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撞得桌椅移动,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一瞬间的疼痛和失望齐齐涌上来,她大哭着指责:“你竟然是这种人!” 翟忍冬:“哪种人?” “黎婧……” “让她说。” 翟忍冬阻止小丁,起身站在黎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是哪种人?” 黎婧气得口不择言:“大难临头各自飞,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就这?” “这还不够?!” 黎婧撑地站起来,眼圈通红:“吃不了苦,别人凭什么爱你!” 翟忍冬:“换句话,我想被人爱,就必须先吃苦,或者一直吃苦?” 不是…… 翟忍冬:“谁规定的?凭什么别人能从一开始甜蜜到结束,我就要一直吃苦?” 黎婧:“我……” 翟忍冬:“我是真的杀过人,还是真放过火,配不上顺顺当当的爱情?” 说话的翟忍冬视线深黑,步步紧逼。 黎婧张口忘言,抓住什么说什么:“觉得配得上就去追啊!” 翟忍冬:“怎么追?她跟都不让我跟着,我怎么追?我敢在手术台上再送走一个人,她不敢让我再在自己手腕上割一刀,那你告诉我,我怎么追?逼她,纠缠她,还是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躲在角落看着她?” 黎婧:“她不让,你就不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的了?” 翟忍冬:“在她那儿一直,我怕她,有问题?” “我……” “我是活生生人不是冷冰冰鬼,有怕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怕就退缩?” “不能?不能你为什么躲这儿,为什么往河里跳?” 翟忍冬脱口而出的话狠狠刺伤了黎婧,她脚下踉跄,直往后退,再开口,声音委屈怨怼:“你干嘛这么说我?我知道我没骨气,靠你庇护才能好好过到现在,我这不是一直在安安分分地给你打工,认了吗?你干嘛还要说我?干嘛说我!” 黎婧伤心地扑上去推翟忍冬:“我不就是怕你错过纪老师,又天天一个人跟个游魂一样神出鬼没,才着急的吗?你干嘛这么说我!你救过我了不起啊?!我还你!” 黎婧抹着眼泪往出跑:“你不敢去找纪老师,我帮你去找!” 去告诉她,她老板真的是个好人,不要就这么不要她! 她都一把年纪了,没时间再等第二个人过来找她谈恋爱! 黎婧拉开门,闷头往出冲。 外面暴雪正急,路上很滑。 准备去进货的任姐看到近在咫尺的路边突然冲出来个人,完全来不及刹车制动。 快速逼近的灯光刺着黎婧眼睛,吓得她定在原地。 “滴!滴!” 任姐狂按喇叭。 黎婧胳膊猛地被一股紧到生疼的力道攥住,接着视线一花,身体极速往后退,往下倒。 “咚!” 被她压中胳膊的人闷哼了一声。 黎婧一愣,立刻从地上窜起来,看到把自己从车轱辘下面拉出来的翟忍冬翻身跪在雪地上,头顶着地面,痛苦地抱住左臂大喊。 “啊!” “啊——!” “啊啊啊啊!!!” 黎婧从来没见过这么失控的翟忍冬,吓得脸上煞白一片:“老板……” “滚!” 翟忍冬一把打开黎婧伸过来的手,抱着胳膊站起来,双眼猩红如血:“我怂会明知道有人算计我,还心甘情愿往她的套里跳?我怂会让江闻给我和她拍照,录视频,打算把后半辈子全给回忆?我怂会每天等纪砚清睡着了查资料,看文献,看到眼睛快瞎了?我怂会把我最不想说的可怜暗恋,最不会说的甜言蜜语一样样全说给她听,只希望她越来越离不开我,遇到事儿了第一时间看我,找我?我怂会连我妈怎么死的都骗她,只希望她的心理负担轻一点,未来敢分压力给我胆子大一点?我怂会一次次回应她的爱意、永远,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怂会天天想到死亡,却在被挑破之前,连哭都没有哭过一声?!” “黎婧,来,你告诉我,我哪儿怂?” “我还应该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我不怂?” “你说,我做!” 黎婧听着翟忍冬的话,像是血被抽干了一样站着,轰隆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在脑子里炸开。她张口欲言,却只有狂风猛地窜进喉咙,像是要把她的喉咙挤炸。 翟忍冬笔直死寂地逼视着黎婧,墨色头发疯了一样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乱飞:“我哪儿怂了,我只是没本事而已,以前救不了我妈,现在同样没本事救她。我一个学医的,年年专业第一,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走哪儿都有人说我一句前途不可限量,结果呢?我现在只知道求神拜佛,希望我磕了响头才拿到的手绳能保佑她,希望活佛赐我的福气,我摸一摸她的头就能转移到她头上。我帮你们,救别人,冰川里已经被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骨头,我都要挖出来,要分好。我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有用吗?祂听到了吗?!” 翟忍冬愤然指天,表情冰冷阴郁:“祂是天,离得远,听不到是情理之中,我理解,地上的呢?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要我这样那样,好!你们重要,我听,我想尽办法也会让你们每个人都满意!可你们能不能偶尔也回头看看我?我没有三头六臂,没办法往左的同时多出一双手去往右!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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