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的路上哪有一点好东西? 一直往前,她才有可能找到新的路。 对了,她得一直往前。 一直一直往前啊…… “滴——” 心电监护仪拉起直线那秒,纪砚清站在冰川中央,看着一步一步在风雪里逆行的人,放声大喊:忍冬,你要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声音从翟忍冬身后传过来,她沉重的脚步晃了晃,还是选择回头。 一望无际的冰雪里没有人,没有声,也没有光,她的眼睛却还是疼痛,流泪,充斥着异物感和烧灼感,什么都看不清楚。 今天是她进冰川的第7天,还是,第17天? 又是她雪盲的第几天? 她已经记不清楚时间了,带进来的食物、水、指南针、护目镜……不记得什么时候掉进了冰裂隙,身上仅剩的一个充电宝也好像已经没电了,带不动运动摄像机。 她顺着一个方向走了很远的路,饥饿、干渴、死亡的痕迹如影随形。 轰隆隆的雪崩声骤然从身侧传过来的时候,她顿了顿,把已经拍了小半个冰川的运动摄像机装进口袋里藏着,然后戴上怕丢,一直含在嘴里的,纪砚清送她的戒指,抬手摸了摸胸前她送的项链,被山呼海啸般的白雪卷入了无边黑暗。 一瞬间熟悉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将她拉回到了孤独的14岁。 她躺在被雪压塌的房子里,怀里揣着一张色彩鲜明的照片,第一次尝试着去叫里面那个人的名字,“纪,砚,清……” 生涩,渴望。 叫出来的刹那,那个人在黑暗里转头:“嗯?” “你能不能带我走?” “你想去哪里?” “随便哪里,有你就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有我?” “……不知道。”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沉默逼迫着黑暗往下压。 “你是不是一个人?” “嗯。” “刚好,我也是一个人。我带你走,你陪着我,我们一直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 她朝她伸手,拉她起来。 然后天光大亮,春日抵达,她寒冷干涸的世界终于有了阳光和生命力,从此不必再孤独地忍受冬天,不用耐旱耐涝,凌冬不凋。 她说:“我叫忍冬。”
第87章 雪崩后的冰川寂静无声, 成功躲过雪崩的科考队员立刻从山体后面跑出来救翟忍冬。 “还有呼吸。” “氧气瓶!” “下山!” 傍晚,冰川脚下的科考队大本营,随行医生金姗高声说:“男的都出去!” 帐篷里乌泱泱的一群人鱼贯而出,很快安静下来。 金姗脱了翟忍冬的衣服, 给她取暖, 恢复体温。 外面风大得听不见翟忍冬的呼吸, 助手手指僵硬, 摸了几次翟忍冬的脉搏都摸不到, 急得说:“金老师,她没心跳了。” 金姗冷静道:“药箱。” 助手立刻起身把药箱搬过来打开。 帐篷外隐隐约约的声音是对翟忍冬身份的猜测。 “她是网红吧?为了拍个视频够拼的,都被雪埋了, 手护着的竟然是口袋里的摄像机,也不知道图什么。” “我看不像。” “怎么说?” “她口袋里的纸啊, 她来这儿真要是为了出名, 为什么纸上写着‘不要让她哭,不要走远’?我看她没打算去那么深的地方。” “对对对, 我也看到了。” “好吧,搞不懂, 不过她的命是真大,一个人在冰川里待了21天, 竟然还能活着。” “运气也好, 雪崩来的时候, 遇到了我们。” …… 金姗跪在翟忍冬旁边给她做心肺复苏。 助手守着, 心里凄然。 外面那些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翟忍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两个一清二楚:为了爱。 自纪砚清发了那条会回来的微博, 她喜欢一个女人的消息就传开了。 她们是纪砚清的忠实观众,自然有听说, 还知道有粉丝去找过那个叫“忍冬”的女人。 回来之后,粉丝把她在冰川里“救人”的事发在了论坛和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路人、粉丝对她的赞美毫不吝啬。 很快,论坛里一张她的侧脸照就几乎传遍,虽然模糊,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一二。 她们两个在翟忍冬被从雪里挖出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没有向谁透露她的故事——不是怕谁歧视同性恋,而是纪砚清的手术都已经成功了,却突然停止心跳,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半个小时,勉强捡回来一条命,现在依然在重症躺着,生死未卜。这时候说她们的故事,不过是给一些叹息传进翟忍冬耳朵的机会,可她现在需要的是生机和动力。 助手越想心里越难受,忍不住说:“一定要活下来。她还在坚持,在等你活下来,去找她。” 大风的呼啸将助手的声音分得很散,只勉强留下一缕飘向垫子上寂静无声的人。 金姗动作一顿,说:“心跳恢复了。” ———— 翟忍冬住了一周院,被送回藏冬的时候,差点把眼睛哭瞎的刘姐气急抽了她一把掌,大声吼道:“你想干什么啊?!我们知道纪小姐对你重要,所以你一再因为她受伤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说,不怪纪小姐,可你呢?我们这些人对你真就没有任何一点意义?我怕你吃不好,每天想方设法给你做饭,把你跟亲闺女一样惦记就没落你一点好?!吴婶一听到你要回来,就是睡下了也会马上起来给你打扫房间,想让你睡得舒服又怎么说?!” 刘姐那一巴掌抽在翟忍冬脖子里,当即就红了一大片。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挨骂,挨打,等刘姐发泄够了,慢慢俯身,抱住她说:“对不起。” 很轻,很生疏的一个拥抱,刘姐却一下子泪流满面,一遍遍锤着她的脊背,骂她没有良心。 旁边站着的黎婧、小丁、陈格……哭了一片。 翟忍冬安静地听着,忽然在某个瞬间发现,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只有纪砚清,她有一整个藏冬,这里的人花了快十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帮她藏着怎么都过不去的冬天,也藏着她。 她一直都很幸福,只是忘了发现。 现在全都知道了。 她雪盲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潮湿酸涩,直起身体向众人说:“谢谢。” 黎婧一听,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谢狗屁啊谢!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知不知道!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黎婧猛一个熊抱扑到翟忍冬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楼的气氛被她搅得像是吊丧。 但今天没一个人骂她。 所有人趁机发泄着拥堵在胸腔里的担心、恐惧,又在最后无比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于是黎婧很快从悲伤里挣脱,攥着拳头威胁:“我警告你!你以后再敢不声不响跑去冰川,我真的会掐死你!” 似曾相识的话…… 翟忍冬呼吸停滞,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她怎么样?” 黎婧脸上一白,整个一楼陷入死寂。 半晌,小丁说:“还在重症。” 那就是没死。 没死就来得及。 翟忍冬说:“给小邱打电话,让她送我去枣林机场。” 话落,客栈的门被人推开,小邱领着妹妹站在门口说:“车就在外面,随时能走。” ———— 翟忍冬是在第二天下午到的医院,刚好赶上重症探视。她换了衣服,把消过毒的手机装进密封袋里,进了ICU。 纪砚清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翟忍冬看了监护仪上的数据,在挂的水,用药记录……在病床旁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纪砚清。 她坚持得太久了,印象里总是红润饱满的唇已经干得起了皮,脸上没什么血色,漂亮骄傲的眉眼此刻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生气。 翟忍冬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指,轻声说:“你的手术方案是我提的。你真喜欢我的话,让我赢一次好不好?让我证明自己还能做医生,还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回应翟忍冬的只有满床沉默。 翟忍冬摸着纪砚清的手指离开,转而点开手机上已经调好音量的视频,放到纪砚清耳边:“你听,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声音?” “之前又骗了你。” “上一段冰川里的视频也是我拍的,怕你生气,没敢告诉你。” “你说的对,那段视频的确拍得太表面了。” “不是故意敷衍你的。” “是因为怕你哭,才没敢进去。” “这次的你再看一看。” “你说除非拍摄的人完全了解,了解舞蹈才能拍出你想要的。” “我应该就是那个人。” “纪砚清,我就是你要的那个人,我回来了,你呢?” 她还在鬼门关里挣扎。 迷雾一样的世界里,不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来,她像被消音了,再用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长夜准时而漫长,紧紧包裹着她,不让她醒。 但也没有让她彻底沉睡。 翟忍冬就能每天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她床边,看一看她的情况,陪她听一听冰川里的狂风暴雪。 那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即使有大量删减,也很难一下子听完。 翟忍冬陪纪砚清听了七天,才终于听到她一脚踏空掉入冰裂隙时的声音——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她明明被卡在仅有两米的地方,一点也不深,却因为左肘骨折,使不上力气,爬了整整一天才爬上来。 风停了的冰川静得恐怖。 她脱力地躺在雪地里喘息,胳膊疼得呐喊,想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胸前的项链滑出来,挂在了脖子里。 她一愣,睁开眼晴,看着黑得不见一丝光的夜空,自言自语。 “她还在等我。” 那句话在冰川里救了翟忍冬一命。 现在响在纪砚清耳边,她低垂的睫毛不经意动了一下。 一闪而过。 翟忍冬立刻起身:“叫梁医生!” 梁轶来得很快,检查过后如释重负地说:“熬过来了。” 熬过来了…… 翟忍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肩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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