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数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实话实说:“不是我生日。” 纪砚清即使对这个回答早有准备,也还是在听到的一瞬间握紧了手机,心口钝痛:“蛋糕是翟忍冬让你给我的?” 13年前那晚,任数叫来的梁轶戴着口罩,纪砚清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任数说那是她妈妈,所以她从没把蛋糕的事往翟忍冬身上想过。 现在…… 西北的一个小镇,任数妈妈的学生。 纪砚清百分之百确定任数妈妈是梁轶,然后,不愿意相信又心潮翻涌地确定,13年前那个崩溃的跨年夜,翟忍冬就在身边陪着自己,用她沉默的爱和记忆有伤痕的蛋糕——她母亲曾经因为给她买了一个蛋糕,被打得两个月没下得了床,所以她从不吃蛋糕,却在那个晚上用一块蛋糕短暂地治愈了她。 纪砚清唇发抖,视线剧烈晃动。 任数说:“是,蛋糕是姐姐让我给你的,也是她买的。买那个蛋糕花了姐姐一周的生活费,她还是觉得小。” 纪砚清笑了声,克制不住满心的悲怆和怨怼:“明明就在,明明看到我快崩溃了,为什么还是不见我?” 见了,说不定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啊! 任数不知道纪砚清和翟忍冬的后来,看不懂纪砚清的反应,只说:“姐姐是八年制临床医学,那会儿才读到第七年,没收入,没工作,觉得配不上你。” 纪砚清:“蠢!” 任数生气:“你怎么骂人啊?亏姐姐那么喜欢你,那天晚上一直陪着你,你……” “任数!”梁轶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任数脊背一凉,确定自己要完。 梁轶走过来,冷脸训斥了任数,转头对纪砚清说:“忍冬的情况你清楚,那会儿你就是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主动和你说一个字。她的心思很重。” 纪砚清:“是啊,重得都快把自己压死了。” “呵。” 纪砚清笑出了眼泪。 任数站在旁边,小声道:“后来配得上了,姐姐眼睛却忽然受伤了。” 梁轶冷声:“王倩,带她去拍片。” 王倩忙不迭应声:“好的,梁老师!” 王倩拉住任数就要走。 任数不甘心地说:“我说错了吗?!那么大的酒店,那么多工作人员,当时全在吃屎吗?非得姐姐去救人!她……” “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化工厂爆炸受伤的?”纪砚清的声音穿插进来,不解、紧绷又阴沉,吓了任数一跳。 任数忽然语塞。 梁轶彻底沉了脸:“任数,我现在说话,对你一点用都不管了是吧?” 任数鲜少见到梁轶发这么大脾气,面露错愕。 王倩趁机把她拉走。 很快,过道的墙边陷入寂静。 梁轶斟酌着说:“不是化工厂,忍冬是为了救你才伤的眼睛。” 纪砚清耳边轰隆,浑身血液像是冻住了一样,难以控制地打着冷颤。 又在骗她。 太多次了,她好像已经麻木了,完全愤怒不起来,只有心脏磕磕绊绊地跳着,声音在抖:“她不再做医生,和眼睛有没有关系?” 她以前不知道,来了医院,住进了心外科的病房才忽然发现眼睛对一个医生的重要。 翟忍冬却因为救她没有了。 她一直把这个好记在酒店头上,没有追究他们管理失职。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给过她命,也为她搭过自己的前途…… 梁轶回想当时和翟忍冬的对话。 “忍冬,救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是靠手靠眼睛吃饭的,眼睛不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救她,我也回不来。” “救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她就那么重要?” “没有她,这道疤愈合不了。” 梁轶说:“非要说影响,肯定有,但她最开始决定辞职和你没有关系,职业和你碰在一起,她也没有半分后悔救你,这就够了。” 够什么够? 付出那么多就换来了三个月。 明明“强得不像正常人”,最后却只能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医,还是非编制。 村医,默默无闻…… 纪砚清胸腔震动,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当初决定接那台歌舞剧的动力:她的舞蹈救过她爱人的命。 而她的目的,除了为爱的人继续跳舞,还是为了她那里的故事——跌落悬崖的村医阿嘉,做动物血液采样那些餐风露宿的人,曲莎喜欢最后却没跳成的舞,翟忍冬从冰川里带回来的尸骨…… 她那么做,还是为了让他们被人知道。 现在又多了一样——翟忍冬对村医阿嘉使命的延续。 那台歌舞剧里除了她的爱情,还有爱情附带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么有意义,她却编不出来,改变不了他们、她往后的处境。 纪砚清被无力和没用重击,手机又一次滑落在地。 很响的一声,足够将她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震碎。 她后悔了。 她想见翟忍冬,想要她陪着,想要她的蛋糕她的人! 什么走出去,走回去。 她都已经把身上有的,好的,坏的,重要的,有裂缝的,她把一切有的都给她了,走出去还有什么,走回去还剩什么! 依旧没有人知道的,一成不变的苦寒冬天吗? 她生在冬天,不能永远活在冬天。 那是让她被痛苦无休止的凌迟…… 纪砚清一顿,猛地抓过骆绪再次递过来的手机,解锁,按下那个已经隔空触摸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号码。 听筒里很静。 藏冬很静。 崩溃过后的翟忍冬靠在炉边静得像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黎婧一直在哭。 她就想不明白了,世上那么多幸福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她老板一个? 她的人还坐在这里,魂却好像已经全丢了,不说话,不动,不吃东西,不喝水,不让人看胳膊,再这么下去,她怎么受得了?! 黎婧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听到翟忍冬手机响了。 她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 半晌才接。 “喂。” “是。” “好。” 三句话,三个字。 翟忍冬把手机装进口袋里,站起来说:“孙奶奶出门摔了一跤,我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平静,好像早晨的那场发泄只是众人的一场梦。 黎婧掐了自己一把,清醒地说:“不行!去孙奶奶家的路太难走了,你现在这样不能去!” 翟忍冬半垂着眼皮看她:“不去,万一人死了怎么办?” 黎婧哑口无言,很快就反应过来:“村医!叫村医!” 翟忍冬:“村医能腾开时间,孙奶奶会给我打电话?” 黎婧又一次梗住,憋红了眼睛。 翟忍冬径直绕过她往出走,经过柜台拿了车钥匙,外面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不过六七秒,就开始变淡变远。 电视里,午间新闻末尾的天气预报随之清晰。 “……13日夜间至17日,山区局地有大到暴雪,请观众朋友们及时关注天气变化,减少出行。” 黎婧听到“山区”两个字,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大:“小丁,老板走的时候带小四了吗?” 正在抹眼泪的小丁一愣,嘴唇发颤:“没,没有。” 黎婧:“不带小四老板怎么去孙奶奶家?!她不是去孙奶奶家!” “拦住翟忍冬!” 小丁的手机里传来江闻的吼声——她正在和江闻语音,说翟忍冬的事。 闻声,小丁立刻点开免提。 江闻说:“翟忍冬去冰川了!拦住她!” 翟忍冬说过,让纪砚清圆满是她的事!她现在去做这件事了! 小丁惊愕失色。 已经听到这些话的刘姐撞着门跑出去,站在已经快把天蒙住的暴雪里大喊:“忍冬,回来!回来……!” 回应刘姐的之后白茫茫的雪幕,翟忍冬的车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86章 回应刘姐的只有白茫茫的雪幕, 翟忍冬的车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扔在副驾的手机亮了又灭,过分轻的铃声被抽在车身上的风雪掩盖,没有任何一道传进她耳朵里——她的手机铃声从知道纪砚清生病那天起就调得很轻,怕惊到她, 吵到她, 现在遗漏了她。 第五次未接提示在纪砚清耳边响起来的时候, 她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猛地握紧手机, 视线两秒了放空, 快速找出柜台的电话打过去。 “嘟——嘟——” 响了四声,黎婧哭到崩溃的声音骤然从听筒里传来:“没有房间了!一间都没有!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黎婧甫一吼完就要挂电话。 纪砚清说:“是我。” 黎婧狠狠一愣,大哭着说:“纪老师, 我老板去冰川了!暴雪快来了,我老板去冰川了!江律师说她要帮你拍冰川里的视频, 要让你这一辈子活得圆满, 可是暴雪要来了啊,她……” 纪砚清话听到一半, 脑子里轰隆一声,手机从掌心猝然滑落。她像被隔绝在了嘈杂的世界之外, 耳边巨响过后,陷入了一片死寂。她怔愣地睁着眼睛, 茫然又清醒地记起来:那个人很犟, 母亲的死明明没有她什么错, 她还是固执地把一切责任背在身上背了十一年;她还很疯, 铁轨、火场、悬崖,一次比一次危险, 她一次一次义无反顾。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盼望了二十多年的感情说忘就忘, 说放就放? 她的平静是持续酝酿的疯魔,藏在心里,要么成功搭上从冬天开往春天的列车,在一声声很轻很长的鸣笛中,和春天打一声招呼,然后就春暖花开了,要么……半途脱轨,被碎石铁皮轰然埋葬…… “砰——!” 纪砚清冰冷僵硬的身体倒在地上,一瞬间兵荒马乱的走廊里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说马上送手术室,她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只有一段久远的对话越来越近。 “你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不管远还是近,你走了就是走了,没人叫,你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看。” “下次记得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把一个人放进心里,你就当我矫情。” 她或许不应该非要让那位老板学会回头去看。 失去、歉疚、压抑、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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