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阁主,久仰大名,失敬了,你真会给朕惊喜。” 望见迟暮之际自宫道深处走来的虚影,文昭状似悠然,负手立在回廊下,莞尔与人寒暄。 云葳已经彻底傻了,呆愣地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最怕的,便是暴露了自己念音阁的身份,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文昭缓缓拾级而下,立在了云葳身前,觑起的凤眸晶亮犀利似九天鹰隼,话音却柔和似水: “瞧着柔柔弱弱,对敌倒是毫不心软,杀伐果决,真是好气魄。先前大义灭亲烧叔父满门,今日替国除奸毒昔日尊长,不惜与人同归于尽。云卿还有什么丰功伟绩,是朕不知道的?” 云葳的脑子彻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不住的嗡鸣,自也给不出回应。 文昭敛了眸子,轻笑一声: “秋宁,给云小阁主换个无人搅扰的地方冷静一二,务必让人照顾仔细了,免得小阁主神思混沌,记不清过往的辉煌战绩,拂了朕意欲求教聆听的心意。” “陛下?”秋宁有些意外文昭的决定,她主仆间的黑话各有所指,这番安排有些吓人了。 “还不去?”文昭侧目,眸光凛冽,容色渐冷。 “是。”秋宁垂首应下,招呼了两个侍卫上前,“带走。” 云葳被人架走的时候,整个脑子还懵着,根本想不明白,秋宁是如何现身小院的。 阁中人去了何处,桃枝被带去了哪儿,她都一无所知。 “念音阁…小阁主……” 文昭凝眸望着夜色里渐行渐远的那道模糊身影,自牙缝中挤出一声冷哼: “好一个云葳!” 身侧的槐夏瑟瑟发抖,文昭自即位以来,上一次用这种口吻言语时,元家当晚就血流成河了… “来人。” “婢子…在。” …… 倦鸟归林,穹窿幽蓝,新月如钩风烟净,玉津星遥晚风清。 “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起了定安侯府瞌睡的门房,老翁揉了揉眼,边嘀咕边去门边观瞧: “天都黑了,这是哪个不知礼的敢…哎呦,坏了…” “快开门!殿前司办差!” 外间一声响亮的唤门声传入耳畔,老翁颤抖着手下了门闩,他在宁府守了大半辈子的门,饶是历经改朝换代换天子,这番阵仗也还是头一回见。 “…军爷,这是怎么了?” 一众举着火把,腰悬长刀的禁卫长驱直入,根本无暇理会老翁,哗啦啦的兵戈甲胄碰撞声格外嘹亮。 宁烨闻听响动便直奔前堂而来,面色肃然地瞪视着来人: “你们做什么?公然闯府可有上谕?” “夫人,末将等奉陛下口谕,查抄云阳侯的一应物品,还请您给末将指路。” 领头的小将抱拳一礼,态度尚算友善。 宁烨满目狐疑,但满朝上下无人敢得罪殿前司这群阎王,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在前引路,心底却是一团乱麻。 云葳有事瞒她,她能感受的到,只现下想来,怕是大事了。 行至云葳的房门外,房中漆黑一片,宁烨望了一眼,猛然抬脚踢开了房门,想给云葳示警。以女儿的机灵,翻窗跑出去躲躲,不是难事。 她哪里知道,这人早就不在房中了。 殿前司的人蜂拥而入,二话不说将云葳房中物品搬了个一干二净: “夫人见谅,查案所需,只得如此。陛下另有口谕,云阳侯不会再回府,请您和宁侯记下,今夜末将过府,是为宁府令牌失窃要案,非是其他。” 宁烨眉心一凛,什么叫云葳不会再回来? 况且宁府令牌就在她腰间,文昭这是何意? 思忖良久,宁烨解下了腰间令牌,递给了那小将: “不知云葳犯了何错,宁家谨遵圣训,烦请转陈陛下,云葳若有罪,臣愿代领。她身体抱恙,年岁轻浅,不知分寸,是臣疏于管教,望陛下垂怜。” “末将会把话带到,告辞。” 一行人带走了宁府的令牌,复又风风火火,扬长而去。 宁烨看着被搬空的屋子,心间比屋子更加空落落的。 “姐姐,怎么了?葳儿人呢?” 宁烁与舒静深匆匆追出来时,便见宁烨捂着脸坐在云葳的房外哭。 话音入耳,宁烨只摇了摇头,胡乱抹去泪痕,吩咐宁烁: “陪弟妹回雍王府去住,今晚你们就走,快去。” 两个来迟的人面面相觑,但身为高门子弟,自幼见惯起落,不必多问也知不是小事,便依言回去收拾东西,连夜去了舒家打探消息。
第57章 拿捏 一弯月儿漫过柳梢, 更深人静。 文昭立在殿外良久,连晚膳都省了,只管怅然望着夜色沉思。 秋宁刚从殿前司那边接手宁府上查抄来的物品归来,就听得文昭一声嗓音低哑的询问: “什么时辰了?” “子正三刻, 丑时将近。”秋宁的话音熹微。 文昭收回了视线, 步履生风, 拂袖向西而行, 秋宁怯生生的在后跟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西宫正北深处, 廊道的炭火燃烧正旺, 间歇发出“噼啪、噼啪”的微弱脆响,除此之外,寂静幽深的地牢里, 再无旁的动静。 云葳垂着眼睑试图逃避恼人的现实, 但三个时辰过去, 她一点儿倦意都没有,脑海中千头万绪,唯独没有能诓骗文昭的说辞。 被人抓个现行, 绞尽脑汁也无用。 一双纤细的腕子被展开钳制在石墙的镣铐上,她的胳膊已酸麻的快要失去知觉了。 秋宁只给她留了单薄的一层里衣,夜半时分的寒凉刺骨,令她不由得阖眸咬紧了牙关,小脸上满是隐忍之色。 “此处可还合心意?云小阁主。” 文昭悄无声息地走入了掖庭狱最深处的这一间石室,在云葳身前站了半晌,都不曾被双眸紧闭、心烦意乱的云葳觉察。 熟悉的嗓音入耳, 云葳无力低垂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两下,却依旧没有睁眼。 文昭把玩着手里的宁家令牌:“怎么, 宁家住的不自在?朕的人过府时,宁烨还不知道你出走了呢。朕命她看着你,她把你看丢了,有负君命,该当何罪?” 云葳低垂的羽睫不安地抖了抖,眼底闪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总算舍得把眼皮扒开一道缝隙。 借着烛火的光晕,映入她眼帘的,竟是宁烨贴身不离的令牌。 云葳心间一颤,身子不由得瑟索了起来。 “冷了?” 文昭话音无波,四下扫了一圈,伸手将门口的炭火拉了过来:“这样可舒坦些?” 若那炭盆里只有暖融融的火炭,云葳或许会领了文昭的好意,可事实并非如此,反令她脊背发凉,抖得愈发狠了。 “朕本当你胆怯,少言寡语,生性讷然。” 文昭背着手慢悠悠开口,一字一顿,语调近乎慵懒,甚至还有酒醉般的倦怠: “但今日听了暗卫回报,朕好似错了。云小阁主的性情,朕从未摸透过,对么?” 云葳无言以对,回了文昭长久的沉默。 “云小阁主给了朕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为君者犯错而不知,是大忌。” 无人教过云葳如何应对眼下的场面,念音阁中人,从未被当权者逮捕过,毕竟二者不算是敌对的关系。但文昭话里话外的,不满与愤懑之意鲜明,欺君罔上也是大罪,敌对与否,不重要了。 云葳依旧哑然。 文昭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笑得有些阴恻: “云小阁主挺傲气?能来此处的人,没有不开口的。从前的旧臣佞贼,进来时比你孤傲的,多了。但最后能否直着身子出去,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臣…无话可说。” 云葳的声音飘忽而无力,话音出口便湮没在漫漫长夜中。 文昭在不大的牢房内来来回回踱步一圈,指尖一会儿拎着水桶里潮湿沥水的鞭子摆弄,一会儿又划过形形色色的利刃尖锋,最后将眸光定格在了炭盆里的一根小烙铁上。 掂量着三角形的烙铁左右观瞧,文昭幽幽道: “怎会无话可说?朕对念音阁,对你,都知之甚少。你大可滔滔不绝大讲特讲一番,让朕长些见识,不是么?相识日久,却并不了解你,朕深感挫败。” “念音阁与您,秋毫无犯。” 云葳声音发颤:“臣在您面前,已然透明如水,无甚可说的了。” “秋毫无犯?透明如水?”文昭哂笑一声,眸色虚离: “小阁主真是大言不惭。夜深了,朕不想跟你费口舌。老实些,把阁中人的名录与联络方式都交出来,朕便饶了你,绝不追究你过往屡次欺君的罪责,可好?” “若嘴硬跟朕拉扯不休,朕还真想把小阁主洞穿干净,毕竟小阁主的心是何种颜色,朕看不透。” “臣不知道。”云葳垂着脑袋,一脸颓然。 “不知?” 文昭的凤眸觑起,将烙铁插进了炭盆里,“呲——”的一声,火星四溅。 她眯起狭长的凤眼凝视红艳艳的火星纷飞,话音却森寒: “从余杭雨巷的孤女到林老爱徒,从道观的林惜芷变作云通判长女,再露了云相嫡长孙的身份,今儿又冒出个念音阁主的名头。朕自与你相识,便一直在拎你的尾巴,谁知你还藏了几条?” “臣没想如此,臣不想干涉有碍朝局,也与您提过数次离朝去京…” “够了!朕今日总算知道,你不肯在君前效命,原是为了那所谓的念音阁。” 文昭语气森然:“朕也想秋毫无犯,未曾因他们是前雍爪牙就大肆搜捕。再强的势力,朕若要剿,也会一毛不剩!朕容留他们,但他们坏了规矩,竟勾连朝中命官来统率江湖势力…” “不是…没有…”云葳无力又无奈,却不甘心想要解释: “他们不是前雍朝堂的爪牙,也没有勾连命官,没有…” “狡辩?”文昭攥了炙热的烙铁在手: “非要逼朕与你撕破脸?叶莘一口一个阁主的叫你,暗卫还听错了?朕的人可救了你一命,你该识相些。答应朕,把名册交出来,他们何去何从,朕自有决断。” “我不知,也不能。” 云葳垂着眸子,牙关磕绊,声音颓然:“错在我,是我不该要这位置,不干旁人的事。” “嘴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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