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文昭快步朝着崇政殿走去:“别动刑,若伤了她,云葳就降服不住了。” 秋宁依言离去,暗道这份差事当真难办。 文昭将焦头烂额的琐事丢给臣下,自己只做在宣和殿总揽全局的棋手,表面看去,日子不要太安闲。 暮色昏昏之际,文昭望着外间如血的残阳,吩咐道:“槐夏,随朕去太后那儿,今晚陪她用膳。” 槐夏柔婉一笑:“是,婢子给您备辇。” 文昭的那点儿小心思,她门儿清。 大内坤宁殿—— “方用过汤药,吃些开胃爽口的。” 齐太后满目慈爱,亲自给眼前人夹菜:“莫要拘谨,这山楂焖肉是御厨的拿手菜,酸甜不腻,试试合不合心意?” “多谢太后。”云葳乖觉地捧着小碟,眉眼弯弯,话音清甜。 文昭兴冲冲入内时,瞧见的便是这一老一少相处甚欢的场景: “母亲,想是女儿来迟了,本还说要陪您用膳来着,倒是劳烦云侯了。” “皇帝怎得空过来了?吾也刚刚传膳。” 齐太后深感意外,眼底里闪过刹那欣喜:“来人,添副食箸。” “参见陛下。”云葳悄然离席,朝着文昭恭谨地见礼。 “朕交办的差事,云侯想是办好了?”文昭缓缓落座,靠着椅子背淡声询问云葳。 闻言,云葳的面色上闪过须臾的不安,大眼睛忽闪不停。 齐太后见她局促,不待云葳回应,便抢先出言: “你们晚辈的心意,吾领了。但哪儿有叫人连抄百遍经文的道理?云丫头抄了大半日,手腕都在抖,日后闲暇颇多,不急在一时。坐过来,一道用膳吧。” “闲暇?”文昭挑了挑眉,眸光一转,浅笑道: “母亲说笑了,她这等少年良才,自己乐得蹉跎岁月,朕可不忍见明珠落尘。一会儿女儿便把她带走,也是时候让她在朝堂好生锤炼一番了。云葳,朕说得可对?” “臣但凭陛下差遣。”云葳尚且不知桃枝和宁府处境如何,只得事事应承。 “今日事今日毕,是朕一贯的宗旨。你既应了朕,为太后抄经百遍,还是先去做完吧。” 文昭拎了食箸,给齐太后碗里夹了一颗虾:“难为她有孝心,母亲成全了她吧,她素来灵透,苦不着自己的。” 云葳发觉文昭是铁了心不让她吃饭,只得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咽,无奈拱手一礼:“陛下说得是,臣告退。” 文昭的视线循着云葳的背影追去,不解道:“母亲,她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槐夏把人送来的时候,没跟您说清楚?” “她很老实,你唱白脸,吾不得唱红脸?” 齐太后敛眸轻笑:“她自知方闯了祸,心中惴惴,便是不愿,也会装出个虔诚顺从的模样来。” 文昭给人扒了个河蟹,拣选出白嫩的蟹肉倒进小碟子里:“那她可扛住了您的糖衣炮弹?跟您招认什么了?” “认了林老是先阁主的身份,其余的就一问三不知了。” 齐太后哂笑着接过了蟹肉:“这丫头,鬼精。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念音阁存续数百年,自会审时度势,只怕捏住她一个小丫头,是没用的。” “看来江湖传言不虚,阁中当真是卧虎藏龙。” 文昭捏了两颗板栗在手把玩,凤眸虚虚离离地凝视着餐桌:“如此势力,自要顺水推舟,攥住云葳这枚棋子,为我所用。” “既有此意,还不待她亲和些?吾瞧着她吃软不吃硬,你换个路数,把人领走吧。”齐太后的眸光中透着狡黠,出言赶人。 文昭将两颗栗子拍在餐桌上,抱着胳膊蔑然冷嗤一声:“朕看她是软硬不吃。” 齐太后悄然丢给了文昭一记眼刀,嗔怪道:“你说来此用膳,一口餐饭没吃,搅扰的吾胃口也不佳,如今和吾还耍威风摆起谱来了?惹了你的人在佛堂,不是吾这把老骨头。” 文昭顿觉尴尬,僵着脖子讪笑一声,偷摸伸出纤长的指尖把拍在桌案上的栗子捡了回来,握住食箸四下打量菜色,语气里满是讨好: “母亲您吃菜,今日御厨烧菜的手艺不错,女儿要多用些,饿了半日身子乏累的很。” 齐太后悠然起身离席:“你慢慢吃。底细抖搂干净,又捏了马脚在手的人,最是好用。把你的玲珑心思花在朝事上,别给你亲娘用。累了,吾先去歇一会儿。” 文昭吃瘪,无奈抿了抿嘴,复又搁下了装模做样握着的食箸,起身吩咐槐夏:“把云葳叫来,带回宣和殿去,着人传膳。” 她忍不住腹诽,齐太后这个老母亲当真是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激将,让她带着云葳回宫去用晚膳。 若说齐太后对云葳没有爱怜之意,文昭才不信。 只是她实在不知,云葳几时这般讨喜了。 槐夏推门入佛堂的时候,云葳正蔫巴巴闷头研着墨块,暗自叫苦不迭。 云葳揣测,文昭把她扣留此处,约莫就是为了阻隔她捕获外间的风声,让她一无所知,好能自乱阵脚,惊慌熬不住定会不打自招。 至于抄经,纯粹是存心磋磨。 “云侯,回去了。” 槐夏望着那哀怨的背影抿唇浅笑,话音柔和:“陛下着人在宣和殿备了晚膳,您快着些吧。”
第60章 撩拨 月朗星稀, 春风入怀。 文昭先一步回了宣和殿,孤身绕去大殿北侧的墙角下,那儿有颗满树芬芳胜雪的玉兰,傲然凌月, 独对晚庭柔。 她敛了冗长的裙摆, 淡然地支起小臂, 斜倚雕栏北望。 如此, 她便可轻而易举地瞧见自坤宁殿归来的云葳,顺着黄昏回廊走近时, 一路上究竟会顶着怎样变幻莫测的表情。 跟随槐夏快步走于回廊下的云葳, 对墙角幽深处的视线毫无觉察,脸上满是意欲迎敌的拘谨,垂落于地的视线虚离沉静, 让人一看便知, 她正聚精会神的盘算着事情。 文昭的一双晶眸似倦非倦, 觑眼遥遥观瞧着战战兢兢,连脚步都透着虚浮的姑娘,脑海里的思绪翻涌不休。 如何安置、如何对待云葳, 令她分外纠结。 二八年华的少女,门第干系相府与军侯,自身竟还背负了诸多隐晦,换做寻常帝王考量,巴不得将其废作庶人,赶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回忆里闪过多年前初见的画面, 文昭幡然醒悟,她本以为自己最初强留云葳在侧, 只是出于谋算的考量。 可今时回想,那年决定自余杭带她走时,只是心中欣赏后生的好感作祟,并非起始于存心利用。 这些年,她不过是在借利用云葳牵制朝堂的说辞自我麻痹,以期逃避真实的心境,将禁忌情愫与跳脱行径的罪恶感压于心底罢了。 秋宁绕着大殿四下寻觅良久,终于在阴暗的角落里寻见了沉溺于自身思绪的文昭。 “陛下,晚膳备好了。” 秋宁话音轻柔,似东风漫过耳畔。 “朕忽而想起,你与朕同龄。” 文昭缓缓起身,视线挪去了满树瓣羽间,迎着一丝洒落的轻柔月影,她温声笑问:“有过心仪的人么?朕不该自私留你在侧,耽搁了你。” 一席话过耳,令秋宁深感意外,她倏地羞红了脸,别过脑袋搪塞: “婢子没想过这些事,自幼与您在一处,这辈子只求您不赶,留在您身边守着您便足矣。” 文昭抿着嘴角嫣然一笑,抬手抚过她的肩头,一言未发转了身子,自后门入了大殿。 云葳正诚惶诚恐的凝视着殿内地砖的缝隙与烛火的倒影,生怕文昭这鬼影突兀的窜出来磋磨她。 文昭立在廊柱后端详云葳半晌,余光瞥了眼桌上的吃食,招手示意罗喜近前,与人附耳低语: “备些清甜的汤羹糕饼和水果来。” 内侍监罗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陛下不喜甜食,膳房送给文昭的点心大都是单独制作的。 今日文昭竟主动要了甜食,好生奇怪。 不多时,一行侍从端了各色果盘点心入内,桌案上碗碟交错,吃食花样繁多,摆了个满满当当。 立在殿内候了半晌,文昭却不知去向,云葳心底发毛。 她余光偷摸四下扫视了一圈,蹑手蹑脚的,意图退去殿外。 “又犯病了?” 文昭气定神闲,幽幽自廊柱旁的垂帘后踱步出来,清冷的话音响起的刹那,惊得云葳身形一颤,定在原地不敢动了。 “臣参…” “朕的威胁恐吓你全然不放在心上,现下却装得谨小慎微,累么?” 文昭凝眸望着她几欲俯身行礼的怯懦模样,索性打断了她的话音:“过来入座。” 云葳心间一颤,她自问伪装多年,演技可谓天衣无缝,不知是何处出了纰漏,竟被文昭一语中的。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动辄无视陛下金口玉言的这分胆色是从何处来的。 云葳仔细回想一遭,好似,是被文昭惯出来的? 每次犯错,文昭只会言辞吓唬,并无实质举措,令她怀揣侥幸,愈发肆无忌惮了。 小心翼翼地走去了餐桌一侧,云葳欠身颔首:“谢陛下。” 文昭未入座,云葳便只乖觉地候在一旁,眉目低垂,怎么瞧都是一副规矩温婉的模样。 文昭暗道,云葳是演戏上了瘾,这丫头在她面前约莫再难以真面目相对。 这样不行,于公于私,都不和文昭的心意。 随手抻出椅子落座,文昭眸光微转,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云侯,今日朕不想旁人伺候,就由你来给朕布菜吧。” 话音落,殿内的宫人识趣儿的鱼贯而出。 云葳忽闪着一双黑葡萄,不知文昭所谓哪般,只得握了食箸,甚是敷衍地选了手边的菜色,丢进了文昭身前的碗碟里,大有一种碟子不空就算交差的洒脱。 “云侯素来心思玲珑剔透,朕喜好怎样的口味,你今夜不妨猜猜?” 文昭好整以暇的抱臂在旁,并无意进食:“给你十次机会,若面前的菜色里,你选对的不足五成,朕怕是要心寒,而你,也总得付出些代价弥补。” 闻声,云葳眉心微凝,目光里添了一丝委屈的愁楚。 文昭虽与她数次同食,可这人深藏不露,她能看出文昭的喜好就怪了。 况且喜好这等私密事,还不是文昭想如何说就如何说,旁人哪里知晓真相? 云葳揣度,文昭又在故意耍弄她。与其绞尽脑汁的乱猜,还不如顺应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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