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有些不知所措,嘴唇翕动了半晌,只喃喃道出了两个字:“臣冷。” 凤眸所及之处,洁白如雪的小山包起伏无定,文昭虚离的视线飞速扫过,眼波却分明似惊鸿一瞥般动人而无法遮掩。 莫名的热浪席卷周身,文昭倏地背过身去,强撑镇定: “衣服穿好。朕未曾想过害你,若朕有心伤你,何必给你加官进爵?都是大姑娘了,反不如小时候聪明通透?” 云葳的脸颊火辣辣的,自知晓中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暖和,大抵是宣和殿的地龙干柴烈火很是起劲吧。 她手忙脚乱捡起地上的衣衫,胡乱的裹巴着,根本顾不上回话。 文昭幽幽转回了视线,垂眸看着云葳穿得一塌糊涂的襦裙,忍不住俯身给人抻了两下,在她耳畔呵气如兰: “那夜将你吊上房梁,非是朕的本意,朕中毒了。身侧的人都怕朕,即便觉察异样,也无人敢不从。神志不清时做下的事,不好纠结的。” “臣自己来,”云葳往后闪了身子,避开了文昭游走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您中了何毒?” “你先说,你说了朕便告诉你。” 文昭不免扫兴,悻悻收回了手,眸色淡淡的打量着云葳整理胸襟处系带的凌乱动作。 “臣不知,若知情便也不必拖这般久。” 云葳如实回应:“查不出来是何毒,郎中只能压制不能解。” 文昭看得出来,云葳没撒谎。 她眸光一转,掀起冗长的衣袖,朝着人伸出了玉白的皓腕: “不如你给朕瞧瞧,朕的毒是哪一种,与你的可一样?朕记得你懂医的。” 云葳一愣,忽闪着大眼睛凝视文昭的手腕半晌,见人就那么将胳膊悬在半空,无意收回,只得小心翼翼地抬手搭了上去,拧着小眉头把脉沉思良久。 云葳的医术颇有长进,这一年无事的光景,都用来研究药理毒理了。 文昭端详着她凝神苦思的小模样,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耍弄小孩子当真有趣: “如何?朕的胳膊都酸了。” “臣瞧不出。”云葳实话实说,文昭的脉象沉稳有力,一点儿都不似中毒的。 文昭轻嗤一声:“是一名为通心藤的毒物,灼烧后的毒素,被朕吸入肺腑日久,扰了心神。赶你出宫那日,好巧不巧,朕坐在香炉旁呆了一日,剂量有些大了,神志不清醒。外来的毒物求不到解药,但天长日久,却也无碍了。” 云葳这才明白,文昭又把她给耍了。 文昭套出了云葳的话,用来让小东西心软的毒却早已被身体代谢个干净。 “朕是毒发乱心神,可你,出走一载却是神志清明。” 文昭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云葳:“你冤枉朕,害朕派人寻你一载,拂了朕给你封侯的好意,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你觉得这笔账,朕该如何同你讨要?” 文昭将磋磨人的因由归咎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云葳深觉敷衍,却又无可奈何。 她忽闪着大眼睛斟酌半晌,才轻声回应: “臣尚且不知自己有几日好活,担不得陛下垂青。早先臣递了奏表请辞,是以未曾料到臣会让您挂心劳神日久,实在惶恐。再者臣身无长物,除了性命,也无甚能入您眼的。” 文昭不满这破罐子破摔的回应,哼笑回怼:“你这是理直气壮的推卸罪责,丝毫不顾念朕的心绪。换句话说,你是在跟朕耍无赖,装泼皮。” “臣不敢。”云葳故作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垂着脑袋嗫嚅,心里却不合时宜的叽歪,文昭才是真的无赖泼皮。 文昭甩甩广袖,语气愈发漫不经心:“哦?好啊,朕给了你机会表明心意,是你自己执意不接朕的好意。那就按照国法来论,自去刑部报到吧。” “陛下?” 云葳未料到文昭翻脸比翻书都快,方才笑眯眯的温婉模样还在眼前,这会儿却骤然改了态度: “臣递了辞表的,况且臣中毒在身,出走是去寻医,未曾犯了律例。” 文昭冷嗤一声:“依你所言,岂非是国朝作奸犯科的官员都上个辞表,就可逃避责罚了?况且朕准你辞官了么?你收到批复了?若纵容了你,朕的恩赐随便就能被人抛来弃去,君威何在?” 云葳埋着脑袋盘算,若文昭咬死不松口,官员上表休沐不得超过一月,她怎么算都是旷官日久,逃不过去刑部吃咸菜啃窝头的结局,这样绝对不行。 “是臣不识抬举,臣糊涂。” 云葳把姿态放得足够低:“求陛下开恩,给臣留些体面,臣听凭您发落。” 文昭瞧着地上趴得老实的小人,暗道云葳这一年多不是白混的,竟学会能屈能伸了。
第54章 乱心 内殿扶光浅, 风声弱,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真切撩拨着悸动的心弦。 “听凭发落?” 文昭低垂的凤眸缱绻,冷笑却不买账: “朕可不敢发落你,稍不留神就玩一手怄气出走的大戏。今时若开口发落了你, 你又打算逃上几年?朕寻你费时费人费物, 耗资颇巨, 得不偿失。交由刑部裁量, 你怪不到朕头上,去吧。” “臣不逃, 日后就留在宫里, 哪儿都不乱跑。” 云葳的语气温温软软,满是讨好的意味:“臣若知晓您是中毒乱了心神,断不会如此行事, 是臣胆怯误会, 求您给臣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文昭抬眸望了眼外间的天色, 正午暖阳已然西斜,室内不多的细微朦胧光晕,也要消散了。 她拔腿便走, 对这间小屋和屋中的人没有半分留恋。 “陛下!” 云葳慌得彻彻底底,骤然往前探身,一把扯了文昭曳地的裙摆在手,眼巴巴望着她:“求您了。” 文昭回眸瞥去,云葳杏眼凝波的小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先前的云葳乖觉浮于表面,与人表现亲近只是迫于形势,从不会如此行事。 文昭觉察, 此人心性大变,已然有些诡诈伎俩, 学会卖乖讨好,巧辨时机为自己争取利益了。 “松手!” 文昭有意试探一二云葳的胆色发展到了何种程度,毫不留情的侧目剜了她一记狠厉的眼刀。 生性疏离的人突然扒人衣裙,这小动作实在反常,除非这一年来有人精心护着云葳,让她学会了接纳别人的好意,培养出了敢于撒娇耍滑,挑战权威底线的习惯。 一声呵斥入耳,再对上文昭冷冰冰的眼神,云葳的心脏转瞬漏跳半拍,惶然缩回了手,垂着眸子再没敢吱声。 她不该心存侥幸的,文昭的喜怒都是按照需求随机应变的,哪儿有真情实感? 文昭拧眉盯了云葳许久,这人傻呆呆的,愣在原地半晌,大气儿都不敢出,实在是没什么胆色。 她甚至满心失望,胸口都在发紧,方才萌生的一刹欣喜顷刻隐匿无踪。 文昭暗自揣测,云葳或许只是怕得狠了,不愿去刑部受罪,这才卯足勇气做了最后的挣扎。 一个眼神就把人吓破了胆儿,云葳还是从前那个患得患失,怕人厌弃的傻丫头。 “明日便是上元,你回家去吧。” 文昭有些无奈的出言:“既中毒未解,朕着人暂缓对你的处置,退下。” “臣,谢陛下开恩。”云葳小声应承,无声从地上爬起,踩着小碎步溜得飞快。 云葳自打入殿见了文昭,直至仓惶逃离,左不过半个时辰。饶是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她的心绪却已然几度起落,算是把这些年与文昭相识后的,过往种种情愫悉数回味了一遍。 云葳看不透文昭的心思,从前不行,现在不行,约莫以后也不行。 文昭孤身立在宣和殿的花窗下,凝眸望着云葳走远的背影,心里异样的感觉不减反增。 这一年来,她无数次开解自己,无需把云葳放在心上。即便这人是稳定朝局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子,但也不是没了个毛丫头便制衡不了前朝彼此间提防猜忌的世家权贵。 但她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云葳这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来,仿佛对此人已不再是对寻常臣子的情愫。 文昭自嘲,安抚自己,许是演戏太久,在毒素的作用下,神思混乱,入戏太深,真把云葳当妹妹爱护了。 可今日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今日晌午,柔光里的佳影一步步走近廊下,文昭才发觉,这久未谋面的人现身的刹那,她复杂的心绪里并无一分属于长姐对叛逆幼妹的担忧与关切。 自然,也非是对臣子欺君违逆的憎恨,反倒有些激动,有些怨怼,还有三分想把人控于身侧据为己有的霸道与悸动。 此等想法逾矩分明,不免过于危险。 可文昭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给人宽衣解带时,瞥见云葳羞赧又胆怯局促的容色,她好似很欢喜。 云葳隐忍,她会心疼,云葳被吓得神色支离破碎,她恨不得把人揽入怀中安抚。 可她不能。 为君,不可纵臣,更不可纵己。 眸光怔怔地立在窗前,文昭心烦意乱。 或许这份压抑许久的情愫,在醉酒赶走云葳那夜,就已经萌芽了。 她非恣意妄为的君主,再无理智,也不会把寻常朝臣或是自家调皮的幼妹倒挂房梁,做她喝酒消遣的乐子。毒药只是放大了心底玩味的躁动,迫使她释放了压制已久的欲望罢了。 “陛下…” 刚刚从外间折返的秋宁望着文昭视线点落的,空无一人的宫道,近前小心出言:“云侯在外的行踪都查实了,您现下要听吗?” “整理成文放去书阁。” 文昭心劳意攘,沉声吩咐:“近日任何人不准提云葳,也不准她入宫,让宁烨将她禁足在府。” “是。”秋宁本以为云葳回来,会让文昭情绪好转,如今看来,她的算盘落空了。 文昭阖眸一叹,可就连闭眼,脑海里也都是云葳惹人爱怜的容色,直令她手脚发麻,只得愤然甩袖躲进温暖的书阁里假寐,遮掩一瞬促狭的容色。 元月的北风寒意熹微,昼夜不灭的装饰宫灯点染着朱墙的隽柔雅意。 云葳耷拉着脑袋孤身出了宫门,一直在外面等候回音的宁烨深感意外,赶忙出言唤她:“惜芷!” 云葳不免诧异,倏地转眸去瞧。 她本以为被气了个好歹的宁烨早该在她进宫时就回家了的。 “陛下准你出宫了?”宁烨拿不准时局,试探着提议:“上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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