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忽闪着杏眼,问出了潜藏心底已久的疑惑: “我…有些怕她,她对我时好时坏,但我感觉,她待我不像别的臣子,很奇怪,让我不安。” 蓝秋白沉吟良久,温声道: “君臣间,无非是恩遇与服从。君威难测,臣子不安是常态。但圣上也是人,每人的性情不同,属下给不了您答案。我随侍了三位君主,秉性大不相同,但求做好本分罢了。” 这番说辞并未能解答云葳的疑惑,反而让她愈发迷惘。 云葳贪恋文昭对她的善意,却也惶恐这人的喜怒无常,害怕一切皆是逢场作戏,对她的在意与提携都是虚妄的伪装。 可她梦里时常浮现与文昭相处的点滴,醒来心底总是空落落的难受。 “再麻烦您个事儿。”云葳轻叹一声,暂且压下了费解: “查查青山观主罢,我只知晓她名叶莘,其余底细丝毫不知情。” “查她?”蓝秋白一愣:“这人与林老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在阁中威望不低,您怀疑她什么?” “也算不得,我把她给我调配的补药落在宫里了,观主一直在京,我没敢联系。”云葳轻语: “所以我已经许久没用过她给我的药丸,精神一直萎靡。近来我只觉得有些凑巧,郎中说我的毒该是经年累月渗透进身体的,但我并无什么长情不改的习惯,还是查查稳妥。” “知道了。”蓝秋白眉目微凝: “补药莫吃了,日后有机会找人把丸药带出来,属下给您查查。” “嗯。”云葳颔首应下,“我不走了,会回雍州,是我娘的地盘,那儿离京城近,消息灵通。” “那属下派人护送您走,门外随从都很牢靠,告辞。” 蓝秋白不好再迫人归京,只得先行离开。 京城中,年关过去便是国丧,文昭奔忙劳碌,无暇他顾。 即便宁烨未能如期将云葳寻回,文昭也并未真的降罪于她,毕竟就连秋宁派出的暗卫人马,也全都无功而返,没带回云葳的半点踪迹。 在文昭看来,云葳就像个会断尾自保的小壁虎,适时留些探寻名医的线索,又不露马脚的着人递送了辞表回京,断了朝廷问罪旷官的筹码,直让她哭笑不得。 文昭能忍,但朝堂中却生了些谣言。 云葳未封侯之前,在文昭身前寸步不离,圣眷兴隆。 可文昭给人封侯后,云葳便称病消失无踪,再未现身朝堂,这等变故难免不让人多心,忖度起文昭的用意来。 早春花枝烂漫,最是生机无限。 “宁烨先前说,云葳共偷了她百两银票逃离,是也不是?” 文昭立在海棠花下,盯着一只吮吸花蜜的小蝴蝶出神。 “是。” 秋宁回忆须臾,斩钉截铁的回应:“婢子查问过宁家侍从,的确如此。” “走了三个月,行路服药花费不会少,她也快爪干毛净了。没了银钱,定会有马脚。” 文昭勾唇哂笑:“让人加把劲儿,尽早把她拎出来。” 云葳失踪三个月,文昭还能笑得出来,秋宁暗自腹诽,此人当真心大。 “你着人放风出去,就说…宁烨旧伤复发,重病卧床,宁府上下慌乱心忧,高额赏金遍寻良医。” 文昭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指尖漫过瓣蕊,轻笑道: “给小猫放些鱼干,会上当的吧。传话让宁烨好生配合,她有分寸,不准掉链子。” “是。” 秋宁瘪了瘪嘴,文昭一直把云葳当个没心没肺的小宠物一般耍弄,也难怪人家云葳懒得理她,躲得远远的。 文昭自认算盘打得天衣无缝,云葳不会不关顾生母的身子骨。 她在大兴宫内怡然自得地等着暗卫的消息,以为用不了几天就能见到心惊胆战,穷困潦倒的小傻猫现身眼前。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落空的彻彻底底。 海棠花谢了,栀子花又浓,庭前丹桂金黄,而后漫天雪华飘飞… 春去夏至,夏消秋长,秋散冬意浓。 整整一年的光阴倏忽而逝,云葳再未有一丝音讯入京。 莫说文昭慌了心神,宁烨都坐不住了,一早带着宁家的人马,离京四下寻人去了。 又是一年腊月至,朱墙金琉璃,尽皆添了一抹隽柔。 文昭负手立在大殿外,凝眸望着满庭落雪,焦急的等候着一个人。 “臣参见陛…” 萧妧脚步匆匆而来,大老远的,就瞧见了静立廊下吹冷风的文昭,慌忙见礼。 “免了。”文昭不待人把话说完,就走下台阶将她拉了起来,递给她一枚令牌,话音急切: “带着五百兵马,即刻去雍州,哪怕掘地三尺,也务必给朕把云葳带回来。” “陛下当真要臣带兵去?”萧妧看着眼前的令牌大惊失色,满面纠结不敢接。 文昭似笑非笑望着她,眸光深邃:“落雪很冷的。” 萧妧满身鸡皮疙瘩,一把夺过令牌捏在手:“臣遵旨。” 是了,云葳得知宁烨和文昭的两方人马都在找她,一时觉得自己好似过街老鼠,忙中出错,四下奔逃,不小心露了行踪,被文昭的暗卫捏到猫尾巴了。 宁家是帝王暗探出身,一点不比暗卫逊色,她躲得这个就躲不了那个,无助至极。 暗卫捏到把柄,便第一时间报给了文昭。 文昭调兵去拿人时,念音阁才得了信。 为时已晚,念音阁也救不了云葳,只好替人先一步圆谎扫清障碍,帮她处理好一年来的一应账目,嘱咐她做好被老老实实拎回京城的准备。 他们能帮的,只有成全云葳择选跟谁回去的自由,是秋宁的铁面暗卫,是心急如焚的宁烨,还是领了圣旨带兵而来的萧妧。 云葳毫不犹豫地选了宁烨。
第52章 回宫 光仪三年元月, 京中张灯结彩,百姓笑语欢歌,叫卖祝福声不绝于耳,新岁祥和春已至。 城南五十里的官道上, 一行车马匆匆, 黄尘四起。 “吁~” 官道对面赶来十余匹快马, 马夫忽而勒紧了缰绳, 马车缓缓停驻。 一身着劲装的小将翻身下马,小跑去了马车边, 抱拳一礼, 朗声道: “宁夫人,末将奉陛下口谕,接云阳侯入宫, 请您体谅, 将人交给末将。” 马车内的云葳悄然垂下羽睫, 一双小手偷摸捏住了宁烨的袖摆扯着。 宁烨颇为不满的与人咬耳朵:“你自找的,现在我也救不了你,回去服个软儿。” 云葳悻悻的往马车的一角缩了缩身子, 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宁烨将头探出窗外,瞧见来人时,微微扯了唇角: “竟劳动杜将军亲来了,当真惭愧。小女身子不济,元月风凉,让她留在马车里吧,您在前引路就是。” 杜淮眸光微转, 朝着宁烨微微颔首:“也好,”继而转身扬手招呼着随行禁卫上前:“尔等随行保护宁夫人和小云侯!” 唰啦啦的甲胄声自车的四面八方传来, 不用问,围拢的定然是铁桶一般。 马车中的云葳鼓着腮帮子,不悦嘀咕:“至于吗?我又跑不了。” “整整一年,都不给家里来个口信。”宁烨憋着一肚子火,点她脑壳: “你做什么去了?当真一直在雍州?你和桃枝过日子,吃药的钱,哪儿来的?你瞒着我可以,陛下那儿你瞒得住?” “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打零工讨生活…” “编,接着编!” 宁烨的眸光犀利如刀:“你是等着陛下赏你廷杖呢是吧?” “坑蒙拐骗。”云葳破罐子破摔,从袖间拎了一沓子借据抵押出来: “余杭有处房产,襄州五十亩水田,都押出去了。后来让桃枝打着舅舅军中属官的名号唬人,写了几张欠条。您也知道,雍州是宁家的根基,他们不敢不信的。” 宁烨拎着那厚厚的借据,不由得腹诽:云葳真是个败家的崽崽! 不但败家,还敢败坏定安侯府百年来爱民守正的名声。 若非心中顾念,多年来对这人有所亏欠,她非得先送云葳一顿竹笋炒肉丝过过瘾。 “一会儿自己入宫去,我不进去了。” 宁烨有些没好气,反手把借据还给了云葳:“该让陛下好生管管你,自求多福吧。” 闻言,云葳顷刻垮了脸,本以为跟着宁烨回来可以有个挡箭牌,哪知这挡箭牌撂挑子不干了。 亲娘也不怎么亲! 阁中人不向着她,亲娘也不向着她,云葳当真糊涂了,难道她保命还保错了? 非要她说出文昭把她“倒挂东南枝”的野蛮行径,这些人才会信她并非杞人忧天吗? 不出一个时辰,云葳就被一众禁卫“请”下马车,簇拥着带去了宣和殿。 文昭端坐主位,一身朱红刺金的华服灼灼惹眼,狭长凤眸的眼尾勾着悠然的浅韵。 她手握茶盏,半撑着小几品茗消遣,忽而外间门前出现了一个姑娘,面容虽熟悉,眉眼却比从前开阔妩媚了几分,再没了青涩之态。 杏眼浑圆,瞳仁黑亮又灵动,鹅蛋脸许是着了寒,粉扑扑的,水红的小嘴抿得很严实。 文昭瞥见廊下那一抹瘦弱的身影,眉眼弯弯,起身正襟危坐,扬声揶揄: “呵,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云阳侯给朕吹来了?澜意,你去瞧瞧,外间的太阳挂在哪边呢?” 舒澜意并未真的出去,只敛眸淡笑:“陛下,时近正午,太阳自是不偏不倚,高挂南天。” 君臣附和的一阵阴阳怪调入耳,云葳心下惴惴,未敢贸然近前,在廊下规矩的俯身叩首: “臣云葳参见陛下,陛下圣躬万安。” “澜意,快把她扶起来,云阳侯身子病弱,朕受不起她如此大礼。” 文昭凤眸半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幽幽吩咐。 舒澜意顿觉头皮发麻,快步走去廊下,伸手搀着云葳,顺势探身与人低语: “快起来,进去说些软话哄着,服软为上。” 云葳嘴角抽了抽,文昭跟她来这出,她当真应付不来。 顺着舒澜意的力道站起身来,她抬脚就要往里走,低垂着眉目思量一会儿的说辞。 “站那儿。” 文昭幽沉的话音飘渺而至,云葳迈出去的脚僵在了原地。 “朕准你进来了?”文昭搁下茶盏,小臂撑着扶手,身子半靠在圈椅上,气场全开。
151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