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几日了?”文昭长身立在寝殿的花窗下,语气中隐有纠结。 “四日了。” 秋宁轻劝:“殿下,云姑娘年幼,还能再考的。可萧帅与宁侯若走,谁人都无把握护他们平安归来,不是吗?您该早做决断,一声令下,便可行动。” “孤挂念的,非是云葳一人。科场不易,才子多年苦读只为这几日。孤此时生事,士子们候了三载的愿景转瞬成空。” 文昭怅然一叹:“事情尚有转机,庐陵王力主出兵,倒让孤意外。你给云相传讯,让他来见孤。” “殿下,他会来吗?”秋宁并不赞同文昭的决定: “他一贯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您的府邸于他而言,如虎穴龙潭。且陛下决定发兵驰援,正顺了他的心意,他应该正在志得意满才是。” “试试便知,就说孤在府恭候,今夜子时。”文昭淡然一笑,瞧着很是轻松。 秋宁带着满脑子疑惑,派人去云府送了消息。 事情的走向出乎她的意料,当晚子夜,云崧竟真的踏月而来。 “殿下,云相在门外。”秋宁闪身探入文昭的书房,与人通禀。 文昭微微勾唇,指尖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快请。” “殿下安好啊。” 云崧并未撤去大氅,狡黠的眸子扫过文昭的双腿,只象征性的微微作揖; “您夤夜做请,不知有何见教?老臣洗耳恭听。” “云公客气了,您坐。”文昭伸手示意: “您自便,孤身子如此,就不跟您客套了。孤让您来,是为驰援西疆战事的人选。换下萧帅和宁侯,说服陛下,让元邵前往,如何?” “殿下说笑了,平陵侯还要在朝辅政,怎好挂帅出征呢?”云崧在文昭对侧落座,神态淡然。 “云公很为元邵着想。”文昭似笑非笑: “他设计您一遭,险些让陛下违逆皇考对您的承诺,您还如此大度?但陛下终究没应他,陛下对亲母舅尚且忌惮提防,不让他如意,更何况您呢?” “殿下这是离间君臣来了?”云崧讪笑一声: “老臣效命陛下,辅佐政务,乃是先帝遗诏。老臣所为,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魏江山的安泰。” “将云葳送去余杭,也是为了大魏,为了文家?” 文昭凤眸觑起,摩挲着扳指,敛眸轻语: “未在朝堂,何必说虚话?等陛下翅膀硬了,您和元邵,不会比孤的下场好。而元邵得势,您怕是要水深火热了,孤言尽于此。” “老臣与元邵斗,您做得利的渔翁,还是黄雀?”云崧老迈的眸光中精光乍现: “您既敞开天窗说亮话,总得让老臣拨云见日,看到一线希望吧?” “庐陵王是您拉拢的?”文昭步步紧逼: “孤这王叔,绝非表面上那般横冲直闯。陛下年幼,尚且不好摆弄,更何况王叔呢?云葳少年中举,是云家的后辈英杰。云家屹立两百余载蒸蒸日上,审时度势的本事,该是不差。” 云崧捋着胡须沉吟良久: “殿下何必总拿幼女说事?即便捅出去,老臣不要云景与启宁长公主的婚约便罢,其实也并非伤筋动骨之事。您也知道,云葳和云景,皆是臣的孙儿,臣虽有小错,但婚约不成,便无罪。” “失去皇家的联姻,您便失了一大助力。”文昭哼笑道: “云景今岁学识,孤也有耳闻。您敢让这姐弟二人比试一番吗?云公若归心,一个侯爵而已,孤还是可以承诺的。非但如此,日后云家数十载荣华,亦然稳妥。” 话音散去,房中静默良久。 云崧的眸光几度辗转,才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对着文昭长揖一礼: “殿下珍重,老臣告退。” 文昭未曾回应,眸色虚离地望着云崧离去的背影,心中悬起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待人离去,秋宁闪身入内,忐忑出言:“殿下,如何?” “盯紧了他,此人城府比元邵深沉百倍,绝非表面所见的贪慕荣华之辈。孤用他,不过权宜之计,掌控他,怕是不易。” 文昭兀自起身,迎上一袭月影,眸色幽沉。 “是。”秋宁颔首应下: “殿下,方才萧帅传讯,说您不必拦阻,顺其自然即可。云相在,婢子没敢入内跟您说。” “不必拦?”文昭颇为诧异的反问,沉吟须臾,又补充道: “知道了,孤另有安排,让萧帅不必烦忧。”
第39章 绊嘴 樱花盈门, 玉兰满庭。 二月中旬,春闱落幕,文昭一早派了马车去贡院接云葳回府。 贡院外挤满了官宦家的车马,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 槐夏与桃枝眼见这等阵仗, 不好直接亮出长主府的身份给文昭惹是生非, 又怕云葳久等, 便下车步行,往门口迎着人。 贡院大门去锁, 应考的举子们鱼贯而出。 云葳不疾不徐, 缓步走在队尾,她心神不宁,生怕再碰上不速之客, 故意放慢了脚步。 “姑娘!”桃枝踮脚寻觅, 冲上前抢过她的小木箱: “怎闷闷不乐的?累坏了吧, 殿下设了宴席,回去好生吃一顿缓缓。” “嗯。”云葳浅应一声,垂着眸子不敢四下张望。 “马车在前面, 人太多,劳您走两步。”槐夏手抵长剑,柔声解释。 “好。”云葳答应的爽快,被桃枝和槐夏一左一右护着,觉得分外心安。 “…姑娘,”一声飘渺呼唤自身侧传来:“云姑娘,请留步!” 云葳身子一震, 茫然回身去瞧,是个从未见过的中年妇人, 方从她身侧的马车上走下来。 “您是何人?” 槐夏扫了眼毫无线索可循的马车,不无戒备的上前半步询问。 “婢子从云相府来。”妇人叉手一礼: “老夫人在车里候了多时,还望姑娘赏个颜面,随她回云府一趟,府中备了接风宴。” 云葳下意识往桃枝身边缩了缩,脸上的抗拒显而易见。 “殿下命婢子接云文学回长主府,今日殿下亦在府设宴,云老夫人若不嫌弃,不若一道过府。” 槐夏笑盈盈婉拒了云府唐突的请求,揽着云葳便走:“姑娘,这边。” 云葳头也不回,脚下步伐飞快,几乎是逃离了贡院门前,绕过熙攘的人群,飞速钻进了马车。 待到马车远走,她才长舒一口气,仿若劫后余生。 长街的小马车内,云老夫人冷笑一声: “早便料到是如此场面,云崧算盘打脱了,回府。” “云老夫人多年称病,不理内外事务,今日出现,实在反常。”槐夏抱臂凝思: “回头婢子跟殿下说道一二。” 云葳歪了脑袋枕着桃枝的肩头,小脸上满是疲惫,无心回应半字。 她的脑海里对云老夫人从无半分印象,未曾听任何人说起这位祖母,仿佛是个透明的存在。 “到了,姑娘醒醒。” 不过半刻路程,云葳竟睡了过去。马车停在府门前,桃枝轻声唤着她。 “唔…”云葳揉了揉眼睛,慢吞吞挪下马车,直奔内苑。 “长姐,这就是你说的小才女?” 回廊下闪出一抹鹅黄的明媚身影,话音清甜,长得也如春桃般娇艳甜美。 圆圆的鹅蛋脸上,一双笑眼水汪汪的,不似文昭清冷,却与人有五成相像。 话音入耳,云葳一愣,懵懂地停在原地,不知是否该去打个招呼。 怔愣间,文昭被秋宁推到了廊下,瞥见云葳便朝人招了手:“云葳,过来。” “臣参见殿下。”云葳快步近前,躬身见礼。 “还有我呢?”小姑娘出言凑弄:“云家小妹妹,只看到了吾的长姐不成?” “小殿下千秋。”云葳复又朝人肃拜一礼。 “婉儿,莫要凑她,没个正经。”文昭沉声出言: “云葳,这是孤的妹妹,启宁长公主,虚长你一岁。今日她来府上蹭宴的,你无需拘束。” 云葳早便猜到,这便是那被先帝与云家指腹为婚,害她被亲族抛弃的小公主,是以只垂眸应道: “是,谢殿下。臣数日未曾盥洗,有失仪礼,可否允臣先行告退?” “去吧。”文昭恬然一笑,待人走远,才拉过文婉,笑着嗔怪: “多大的人了,怎就不能稳重些?” “她瞧着倒是比云景讨喜两分。”文婉嘟着小嘴: “就是一点不活泼,云家人都很无趣,各个像老学究一般,没劲透了。” “你见过云景?”文昭柳眉微蹙:“听口风,你不喜欢他?” “呆板木讷,长得尚可,却不如方才那丫头好看。”文婉随意倚在雕栏一侧: “早先母妃带我去大相国寺祈福,那日可巧就撞见了云家车马,在寺外寒暄了两句。” 文婉说得轻快,文昭却不认为这是巧合,她凤眸微转,轻声问道: “你母妃身体好些了?不是一直提醒你,不准折腾你母妃,不准胡闹吗?” “婉儿也是一片孝心,母妃近来笃信佛法,若礼佛诵经能让她抒怀,也是好事,不是吗?” 文婉略显委屈地绞起裙摆: “就去了一次而已,那日母妃难得开怀,还冲我笑了呢,她多年不曾笑过了。” “没怪你。”文昭有些敷衍的回应,心底却涌起了些许疑窦: “既出宫来了,在孤府上住些日子,陪着孤解闷儿?” “求之不得,谢谢长姐!婉儿可想您了,南下都不告诉我,回来再见,您还…算了不说了,您不赶,我就赖着不走啦。” 文婉拉过文昭的胳膊摇来摇去,颇像个粘人精。 文婉的生母,乃是西辽公主,名耶律容安。 今时的西辽虽仍是耶律家掌权,却不再是耶律容安的至亲。 甚或说,是杀她全家的仇敌,不过是昔日耶律皇族的旁支宗亲罢了。 作为寻求庇护而嫁入大魏皇庭的女子,这些年来,耶律容安忧郁病弱,深居简出,甚少见人,几乎无甚存在感。 就连唯一的血脉——文婉,也是文昭和齐太后看顾大的,与生母并不亲近。 文昭的直觉告诉她,云景与文婉的相遇,绝非凑巧。 若云崧与大内的耶律太妃能有联络的本事,那这位看似规矩的太妃,她也要好生看顾一番了。 “这小十日,府中京中有何动向?阁中有消息吗?” 云葳方踏入自己的卧房,便急切的追着桃枝发问。 “这儿不比襄州,殿下府宅规矩森严,婢子连她的院墙都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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