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车马复又停驻。 云葳有些纳闷儿,正欲掀了车帘去瞧怎这么快就回了府上,文昭直接抬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看了,此处是宁府外的长街。” “殿下?”云葳有些不高兴,文昭并未与她说过要来此处。 “夫人送了手书给孤。”文昭不疾不徐的解释: “且你入京后,不知要与宁烨两地分隔多久,该见一面的。去吧,不想久留就出来,孤便不进去了,在此等你。” 云葳的眸光有些飘忽,闷头下了马车,宁烨一早便在府门处候着了。 “夫人。”云葳躬身一礼:“惜芷来过了,入夜天寒,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便不搅扰了。”说罢转身便要往马车上跑。 “葳儿?”宁烨眼疾手快,近前把人拉了回来,与人附耳低语:“有话和你说,进来坐一会儿。” 听着宁烨一本正经的口吻,云葳选择了妥协,随人抬脚入了庭院,便立在了小径边: “不好教殿下久等的,您有话直言。” “书房说。”宁烨健步如飞,先一步朝前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汤圆的馨香气味萦绕鼻息,云葳惊觉,自己好似又被宁烨摆了一道。 果不其然,宁烨去火炉上舀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圆,兀自招呼着: “红糖桂花,玫瑰榛果,黑芝麻三个口味,过来尝尝,暖暖身子吧。” “何必呢?”云葳掩了房门,却未曾近前一步: “我与您,在十四年前的今日便断了羁绊,独自存留于世间。我无意认您,您也不必再做这些。您有女儿,她很可爱,不是么?我今夜不想见您。” 宁烨捏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抖,轻叹一声道: “当真要入京去吗?若我猜得不错,你与云相约莫彼此尽皆不能相融,是也不是?” “要去。”云葳回应的简明。 “过刚易折,你这性情,我放心不下。”宁烨背对着她: “云相在京耳目遍布,他毕竟是你的血亲,莫明着起冲突。有机会见你舅舅一面,他先前不知你的身份,当云景是我的亲骨肉。他会护着你的,可以信他。” “这是我的事,不劳费心。” 云葳转身握住了门把手:“即便所有人都抛弃我,我也会为自己活着的,我惜命。告辞了。” 房门开合不过转瞬,云葳大步流星地走在宁府的石径路上,借着乌黑暗沉的天色,遮掩着脸颊垂落的两行清泪,抿着嘴没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来去不足半刻,云葳裹着一丝凉气钻进了文昭的马车。 文昭的视线随着人游走,直至云葳落座,都未曾瞧见云葳低垂羽睫掩映下的眸光。 等了须臾,见人不发一言,她便直接吩咐:“回府。” “怨孤了?” 直觉告诉文昭,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小兔子,这会儿的情绪有些消沉,她沉吟须臾,还是开了口。 云葳胡乱的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说。 文昭的凤眸微微觑起,悄然朝着云葳挪了挪身子,探出手掌将人揽入臂弯。 待垂了视线过去,她眸光一怔,柔声轻语: “诶,真成小兔子了?眼眶通红,方才哭过?跟孤说说,为何伤心了?” 云葳将脑袋埋的很低,固执回嘴:“没哭,风大眯眼睛了”。 可沉闷的鼻音将她卖了个干净。 文昭一时也摸不透,云葳是与宁烨相处多时有了感情,舍不得分开,还是在生辰之日相见,情绪太过敏感,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思忖须臾,她试探着出言:“年前你陪孤喝酒,今夜回府,孤陪你喝酒如何?出来的如此快,该是没吃东西,回府传膳,陪着孤吃些?” “嗯。”云葳抿嘴应承了一声,听着糯叽叽的。 文昭宠溺地搓了搓她的小脑袋,与人打趣:“抬头,车下大灰狼最爱吃小兔的眼泪了。” “噗嗤——” “乖,回府喝酒去。”
第37章 赴京 暖茸鹅黄破尘泥, 纤柳轻舞软丝绦。 “殿下,入鄂州境了,要休息吗?”槐夏在马车外扬声询问。 “嘘…”文昭透过半开的车窗,眼神点落云葳沉静的睡颜, 与人轻语: “小声些, 莫吵醒了她。直接赶路吧, 不必停。” 云葳近来被文昭灌了好些酒水, 自上元夜始,小东西的心绪就一直有些消沉。 文昭得闲, 便日日入夜与人对饮, 从醉醺醺的云葳口中套出了好多心里话。 元月廿十一早,一行人启程返京,彼时云葳沉溺于睡梦, 是被桃枝背上舆车的。 都怪文昭昨夜毫不收敛, 让人宿醉一夜不说, 竟迷糊糊睡到了午后,马车已驶出百余里,云葳都毫不知情。 车马徐徐, 蹄过扬烟,夜幕低垂之际,一行人停驻于汉州城外的一处馆驿。 云葳倒在摇晃的马车内昏睡了整日,此刻整个人宛如一个不知把魂儿丢去了何处的小傻猫。 文昭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睡了一日一夜,还未清醒?到驿站了,下车。” “驿…什么驿站?” 云葳一脸迷茫, 将小脑袋探出窗外,四下望着全然陌生的风物, 暗道大意。 若是文昭把她卖了,她也不知情的。 文昭轻嗤一声:“傻透了,孤不认识你。” 云葳眯了眯眼,将软绵绵的双腿自座位上挪下来,扶着桃枝的手探出马车,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与人咬耳朵: “姑姑,这是到哪儿了?为何启程时无人叫我?一睁眼背井离乡,很吓人的。” “汉州的一个县城。”桃枝莞尔轻笑:“婢子也得叫得醒才行啊。” 文昭被秋宁抱上了轮椅,路过云葳时,甚是板正的沉声吩咐了句: “跟上,来孤房里。” 云葳腹诽,文昭变脸飞速,在自然流露与演戏诓人间切换自如,也不知哪一面才是她的庐山真面目。 随人亦步亦趋走进馆驿的房间,文昭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来,陪孤饮酒。” 云葳下意识倒退两步,满脸抗拒的慌忙摆手:“臣不胜酒力,殿下,换个人陪您可好?” “抗命?” 文昭哼笑一声,眸色虚离地望着房门外的重重人影,与人低语: “非是在孤府上,孤可不纵着你,一言一行三思再动。” 话音入耳,云葳抿着小嘴,脚步生风地接过酒盏来,垂着眸子斟了两杯酒,先拎了一杯在手: “殿下恕罪,臣错了。” “自罚三杯。”文昭把身前的那杯也给人推了过去,容颜并话音清冷。 “是。” 云葳头皮发麻,她觉得再如此喝下去,非成个傻透的酒闷子不可。 但碍于文昭的命令,她只好连灌了三杯酒水入喉。 只是今日的酒水,好似有些清淡。 “坐吧,莫再让孤废话。” 文昭拎过酒壶来,悠然自斟自饮,压低了嗓子对着云葳道: “郁郁不得志的人该是个什么心绪,你应该有数。以后每日都如此做戏,可能胜任?” 云葳恍然大悟,文昭是要旁人觉得,她是个醉生梦死混日子的闲散宗室,只会拉着属官借酒浇愁,一蹶不振,遂正色回应: “臣尽力。” “干了。”文昭以酒杯轻碰她的杯沿: “除了你,孤身边的人,跟了孤许多年。孤一个眼神,他们便知后续三步如何走。京中不比襄州,丫头,回去机灵些。” “是。”云葳深感压力萦怀,揣摩上官的心绪,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她眼前人还是曾权倾朝野的摄政长公主。 二人也无饭食,就这么一来一往的喝干了一壶酒。 尽管壶中酒勾兑了清水,但云葳如今的酒量,依旧扛不住,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被文昭套了多日话,她已有了经验,会在神志不清前,尽力管好自己的嘴。 “孤今日午后得了京中齐相的密信。” 文昭见云葳的眼神飘忽迷离,知晓时机已到: “国朝对西辽的战事吃了败仗,元邵不肯带兵驰援,却要遣定安侯宁烁与萧帅去。依你之见,孤该插手拦阻吗?” “臣…不,不懂战事。”云葳半撑着脑袋,喃喃敷衍。 “宁烁与萧帅若去,怕是有去无回,你定然猜得出。”文昭分外清醒: “即便宁烁的戏码天衣无缝,元邵为揽权,仍要除去他。同为军侯,对朝廷的忠诚却天壤之别,不是么?” “有去无回,枉送性命?”云葳摆手不屑一笑: “怎么可能?宁家武将世家,萧家自不必提,若这二人出兵挂帅,如今已四分五裂的西辽非得哭爹喊娘不可。” 文昭哼笑一声,又拎了一壶酒水,塞进了云葳的小手里: “会跟孤演戏了?想是酒喝得不够,再喝半壶。” 云葳把眉心拧成了“川”字,盯着酒壶半晌,拗不过文昭凛冽审视的眸光逼迫,无奈灌了自己半壶酒: “殿下,真不能喝了,臣会傻的。” 文昭并不急着言语,只靠着椅背安然等候,待到云葳的眼睑低垂,羽睫不住的闪烁着上下交缠时,她才开口: “宁烁是你舅父,你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舅父?”云葳半趴在桌上,困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宁家非佞臣,从不曾仗着军功耀武扬威,我不想他们有事,不想…” “是啊,孤也不忍。”文昭长叹一声: “元邵曾也是随祖父马踏四方,一腔热血的赤胆小将。今时身为军侯,仗着为大魏守疆平乱的功绩,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谁家臣了。此番孤若拦,朝中必有一番大动荡。” “建功殊不易,守心实至难。”云葳的明眸已经没入眼睫,口齿囫囵不清: “高位迷失者,数不胜数,正常…” “前雍孝文帝写在《帝行》一书中的话,你怎会?” 文昭端着酒水的指尖微微泛白:“林老教过你这本书?” “……” 小鼻子轻微翕动,云葳已然昏沉入梦。 文昭的问题飘散于虚空,没有等来云葳的回应。 “得失取舍,唯以大业计。”文昭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水,喃喃自语: “孤不能再隐忍了,待到国朝良将忠臣尽失,即便孤得了正位大统的清名,彼时失去的再无可挽回,孤不该如此自私。”
151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