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云葳爽快应允,主动拎了酒壶给二人斟酒,学着大人的模样,端起酒盏轻语: “臣敬您,贺殿下芳辰。” 文昭嗤笑一声,浅浅与人碰了下杯沿:“谢了,不必勉强,能喝多少是多少。” 云葳有些贪恋酒水入喉的温存,仰首干了个痛快。怪不得诗文里都要提饮酒,原来小酌当真会让人欢娱。 文昭并不如此想,酒水不过是麻痹心神罢了,逃得了一时,逃不过现实。 初尝酒水的云葳不知此物威力,待到后劲上头,她的情绪被酒气勾起,兴奋之余话便多了: “殿下生在此日,一年只过一日,便也是一岁。不像我,生在年初,将一岁填了个满满当当,太过实诚。” “实诚不好吗?”文昭或许知道云葳有些醉,但她喜欢云葳多说些话,便也不在乎。 “其实,殿下相当于白赚一岁。” 云葳捏着杯盏,杏眼怔愣,话音磕绊:“先前在道观,常听百姓说,怕孩子生在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母与子都要吃苦头。殿下出身高贵,该是不必顾及这些,自幼得尽宠爱。” “算是吧。孤生在大魏开国元年,是个霁雪初晴的清晨。”文昭苦涩一笑: “祖父盼河清海晏,四海咸宁,重现盛世恢弘,便为孤赐名‘昭’,寄予厚望。但翌年他便与世长辞,国朝战事频仍,皇考少有机会与亲人团聚。孤的生辰宴,只出生那年是阖家团圆,可孤断然记不得的。” “有人在意您,爱护您,我好羡慕…” 云葳的意识有些迷离,脑袋沉沉的,便抬手撑起了微热的脸颊。 “小东西,你是不是喝醉了?”文昭转眸端详着她,眼尾弯弯。 “没有,您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云葳低声嗫嚅着:“师傅说过,有人爱护是幸运,纵使没人疼惜,也要学会爱怜自己,方不枉来世上走一遭。您有亲人爱护,太后定然在京中念着您,您今夜要开怀才是。” “还教训起孤来了。”文昭笑着嗔怪: “你便是醉了,孤确信你醉了,以往半月都说不了这么多话,去榻上缓缓?” “不,没醉。”云葳歪头傻乎乎的睁着大眼睛看文昭: “殿下笑起来很美,要多笑一笑。我没看过比殿下更美的女孩子了,孤绝如凌霜松柏,矜贵似傲雪红梅,一笑却倾城…” 文昭有些诧异的抬手抵着自己的下颌,看向云葳的视线里透着三分意外,三分玩味,还有四分欣慰。 她竟不知,云葳肚子里装了这许多俏皮的言辞,听着文邹邹,却有些直率的近乎露骨。 “莫说了,走,去榻上歇歇。”文昭起身去拉醉醺醺的云葳,两杯倒的酒量当真上不得台面。 “不,不能去。” 云葳被文昭拉着,走路却在画圆,身子分明飘飘忽忽,却还在试图挣脱文昭的手:“我回房,不碰殿下的东西,不碰…” “还回房?你能走几步?老实些,去榻上躺下。”文昭忍不住出言嘲讽,现下她要是松手,云葳非得去亲吻土地神不可。 被文昭裹挟着,眼见床榻近在眼前,云葳残存的理智令她固执的向后缩着身子: “不去,别拉我,放开。” “别闹,听话。”文昭没想到云葳撒起酒疯来力道还不小,挣扎着支楞起胳膊,像只小泥鳅一样往后溜,说什么也不肯就范。 “我不去…” 云葳恼了,语气也变得急切:“她会把我碰过的东西都扔掉,我不想讨人厌,松开我,松开!” 话音入耳,文昭怔愣当场。 原来连日来的别扭,症结竟出在了这里。 趁着文昭错愕的间隙,云葳挣脱了她的桎梏,稀里糊涂,一步三晃的便朝着门边跑去,瘦弱的背影跌跌撞撞,却固执又倔强。 文昭快步把人追了回来,打从她的腰身处将人环住,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直接将人从地上端着抱了起来,飞快地紧走两步,将人扔去了床榻上。 “睡觉,你已经躺上来了,再下去也无用。” 文昭侧坐在床前拦了她的退路,扯出身侧的锦被给人搭在了身上,手掌摁着她不安分的小身板:“少些思量,没人讨厌你。” 云葳不知是气得还是急得,眼眶通红一片,水汪汪的黑葡萄里眼看就要挤出汁水来,气呼呼地抱怨: “过分…怎么这么霸道?”
第35章 新岁 漫漫清夜不见月, 兰烬零落满灯台。 桃枝趴在案上瞌睡许久,夤夜更深都未见云葳回来,她放心不下,便起身出门去寻。 子夜, 文昭寝殿回廊外只剩三五带刀亲卫, 连秋宁都去躲懒了。 寝殿里昏黑一片, 这人好似早便睡了。 桃枝急匆匆跑去秋宁的值房, 将睡得昏天黑地的人摇醒,“云葳呢?” 秋宁迷迷糊糊的, 闭眼翻了个身, 随口嘀咕:“殿下房里,醉酒睡了。” “麻烦你进去一趟,把人带出来给我。” 桃枝心都漏跳了半拍, 云葳哪里喝过酒啊, 更何况这丫头怎就不长记性, 睡文昭房里,明早再被丢下床就糟了。 秋宁气得哼唧:“大姐,殿下睡了, 我可不敢去,你让我睡觉…” 桃枝睡意全无,坐在文昭殿外台阶上守了一夜,等着天亮了把可怜巴巴的云葳捡回去。 天光大亮,朝阳射进暖窗时,云葳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氤氲了一层柔和的暖晕。 文昭没有赖床的本事,多年理政的习惯成了自然, 每日天色蒙蒙亮之际,便会转醒。 昨夜她独自喝了一壶酒, 为防今早再把云葳踹下去,特意将人安放在了床榻里侧。 半支着身子斜倚榻前,文昭垂眸端详着云葳恬淡的睡颜,不由得弯了唇角。 小东西睡得很乖很安静,浓密纤长的羽睫掩映着圆润的杏眼,粉扑扑的白皙玉容上,鼻尖轻柔的翕动,朱红的小嘴巴不时传出些微奶呼呼的哼唧。 文昭不知不觉间思绪飘忽,她的记忆里,与人共享床榻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段回忆格外糟糕。 她本当自己再无法与旁人分享一张床,昨夜不知怎得,竟醉醺醺的与云葳一道入梦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未曾与人分享一张被衾。 晨起的炭火失了威力,文昭随手给云葳掖了被子,轻笑呢喃:“还真是个赖床的小鬼。” “唔…” 细微的小动作还是吵醒了浅眠的云葳,云葳边抬手,边扒开了略显沉重的惺忪睡眼。 待到看清眼前景,她如受惊的小兔,“嗖”的一下就从锦被中窜了出来,迅捷跨过身侧的文昭,倒退三尺,满脸骇然。 文昭都没来得及反应,只一瞬光景,等她回过神儿来转眸去瞧,云葳已战战兢兢蹦去了屏风外。 文昭骤然失笑,拎着小袄朝她招招手,温声道: “过来,把衣服穿好,仔细着凉。是孤准你歇在这儿的,怕什么?” 云葳垂眸瞧见身上白花花的单薄寝衣,瞳孔转瞬发散。 此刻轮到她断片了,昨晚怎就脱了衣服睡上了文昭的床,她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上一次,她好歹衣衫齐整,不过是褪去了挨着桌椅板凳的一层外衫,可这次… 一袭乌黑的长发垂落身前,云葳脸颊火热,不必照镜子也知是一片绯红。 挣扎良久,她身形飞快地闪来又退去,扯了文昭手里的衣衫,一边穿一边撒丫子直奔房门跑去。 “姑娘?” 桃枝听见殿门开合的动静,飞速起身回望,一眼便见了仓惶无措,衣衫不整的云葳,扯着冗长的裙摆窜出了房门,正要往廊下跑。 “怎么了这是?来,婢子给你穿衣裳。” 桃枝匆匆追来,连忙接过了云葳手上的衣裙,与人轻语,“外头风寒,况且府上人杂,姑娘不好这样乱跑。” “姑姑快些,”云葳胡乱的给自己系着腰带,嘴上还不忘催促,“我要回房去。” “已然起晚了,今日留在孤这儿用早膳,给孤伺候笔墨,要回的贺表会有很多。” 文昭坐着轮椅,把自己从房中推了出来:“桃枝,穿好衣服让她进来,你把秋宁叫来。” 闻言,云葳将眉眼扭曲在一处,杵在廊下一脸不情愿,又把小嘴嘟成了锦鲤模样。 桃枝与人咬耳朵:“她又踹你了?” “哼!”云葳送了桃枝一个大白眼,跺脚发泄须臾,闪身溜回了文昭的寝殿。 桃枝一脸狐疑,云葳最近也是愈发离谱,一会儿怨怪文昭,一会又给她白眼,真不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文昭在殿内笑眯眯凝望去而复返的云葳:“跑什么?” 云葳下意识地回眸瞄了眼床榻,被衾还凌乱散落着,八成一会儿秋宁过来,又要被丢出去了。 “又成哑巴了?”文昭好整以暇逗弄她: “昨夜也不知是谁,小嘴巴巴的,可是舌灿莲花,喋喋不休呢。” 云葳悄然蹙起了眉头,忍不住怀疑文昭是在编瞎话骗她,垂眸绞尽脑汁地回忆昨夜的情形。 文昭敛了笑意,沉声吩咐:“回话。” “臣…臣还未沐浴,不好随侍殿下。” 云葳随意拎了借口出来,她只记得昨夜被秋宁带来此处给文昭过生辰,想必一夜没回去,自是没有沐浴过,身上也是昨日的旧衣。 文昭不无迷惘地曲起了眉梢,这是个什么由头? 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敛眸笑言: “数九寒天,一日不沐还不至发臭,孤不嫌弃你。你若早些替孤回完了臣下的贺表,午后便放你离去,沐浴更衣,以待新岁。” 文昭想一出是一出,云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留在她的寝殿,将昨夜的事抛诸脑后,故意让自己不去思量。 见人乖觉地坐在书案后回复表章,文昭在侧随意翻阅着云葳先前誊录的书稿,淡淡道: “孤给你报了春闱,二月开考。元月下旬,跟孤入京?” 云葳捏着笔的手顷刻僵住,踟蹰良久才轻声回应:“殿下,臣…臣不想考。” “为何?”文昭凤眸觑起,随手合拢了书卷,直接抬眸凝视着云葳。 “臣不想进京,也知道自己考不上,真的不想去。” 云葳放下毛笔,忽闪着大眼睛讨好地望着文昭,“再给臣些时间,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 “此番错过,你要再等三年,那时都十七岁了。”文昭话音尚且柔和:“孤能护你周全,京城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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