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会坐着轮椅跑来宁府,云葳始料未及,暗道这人还真是不嫌麻烦。 “不请孤进门暖暖身子喝杯热茶?”文昭在廊下没动,语气沉稳如常。 秋宁听得这话,往后退了两步,给云葳递了个眼色。 云葳不想给宁烨找麻烦,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把文昭这尊大佛推进了她的卧房: “不知殿下莅临,失礼之处,还请您海涵。桃枝,上茶。” 文昭环视着云葳卧房的陈设,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齐全,床榻上被褥整整齐齐,房中一丁点的药味都闻不到: “这是身体大好了?太医就在院外候着,叫他给你看诊?” 云葳嘴角抽了抽:“不劳烦太医,臣自己有数,多谢殿下。” “今日跟孤回府去?” 文昭抬眸望着一脸漠然的云葳,“你的书稿未曾写完,孤等着看下文呢。” 一语落,云葳直接闪身走向了自己的小书桌,从桌角抱出了一个小木箱,转手就丢给了秋宁: “臣写完了,都在木箱中,劳秋姐姐给殿下带回去,整理一二。” 言外之意,她不必跟着文昭回府,不就是要书稿吗,给了就是。 云葳一句话驳了个干脆,秋宁抱着木箱子,甚是忐忑的垂眸瞄着文昭的容色。 “病了这许多日,难为你还不忘整理书稿了。”文昭面带笑靥: “孤有如此尽心的属官,当真欣慰。府中致仕了一位从六品文学,你补了这个空缺吧。他一走,搁下了好些事,正好由你打理一二。” “臣年幼无知,担不得殿下厚爱,也无意仕途,不敢领命,请殿下见谅。”云葳躬身长揖一礼,推拒的干脆利落。 “仕途?” 文昭哂笑一声:“孤欣赏你的才学,非是逼着你学做官。孤虚长你几岁,托大的讲,阅历见识比你多些。你跟在孤身边,孤会尽心教导你,正经学问与风雅旨趣,无一不可,如何?” “能得殿下垂青,臣实在惶恐。” 云葳敛眸轻语:“只是臣早先已有师承,恩师情重,今生再无以为报,恕臣无法再接纳殿下的恩遇。” “云葳,你现在还是孤的属官。”文昭脸上的笑意渐消,语气也变得正经寡淡。 云葳眉心一跳,她听得出,文昭是在警告她了。 “殿下,臣年幼莽撞,不知进退,世间才子万千,比臣适合做您属官的,大有人在。” 云葳垂首,俯身于地:“臣身体病弱,难堪一用,恳请殿下免去臣的职分。今日唐突冒犯之处,臣愿领责罚。” 文昭悄然攥了拳头,像云葳这般不给她颜面的人,还真是少见。 她扬手虚摆,吩咐秋宁和桃枝:“都出去,门关上。” 秋宁和桃枝对望一眼,尽皆为云葳捏了把汗,战战兢兢退去了廊下。 云葳的额头渗出了些许薄汗,心里默默给自己鼓气:撑过这一关便好了,是打是骂,也不过须臾光景。 “过来,到孤身前来。”文昭温声轻语,听着不像是动怒的。 云葳膝行了两步,却依旧与文昭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文昭探了身子,伸手去拉她,云葳灵巧的避开了。 文昭眉心紧蹙,沉吟良久,才俯下身子,在云葳身前低语: “是孤错怪你了。你也知道,孤高烧不退,神智不清醒的,总不好和病人计较吧?不闹了,嗯?”
第34章 生辰 回廊北风穿堂, 庭前扶光向暖。 文昭来时直奔云葳卧房,宁烨闻讯赶来时,就见秋宁和桃枝如两个门童般立在廊下,尽皆一脸担忧。 她正欲上前询问情况, 卧房的门忽而开了。 云葳推着文昭走了出来, 行至廊下, 垂眸对桃枝轻语:“收拾东西, 我随殿下回府。” 文昭瞧见院中的宁烨,笑意盈盈地寒暄:“孤贸然过府, 打搅了。” “殿下, 妾有失远迎,请您见谅。”宁烨欠身一礼,“您这便要走吗?前厅备了茶点, 您可要…” “不了, 孤和云葳先回去, 她的东西劳桃枝晚些带去孤府上吧。” 文昭眼底满溢笑意,转眸轻拍轮椅扶手,“云葳, 不和你母亲说句话吗?” 云葳叉手一礼:“夫人,近来多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今日惜芷便回殿下府上,多谢您照拂。” 文昭听见这番疏离言辞,不由得拧了眉头,将探寻的视线落去了宁烨身上。 “嗯, ”宁烨淡然一笑,似是习惯了云葳的态度, 并无丝毫意外或失落:“好生随侍殿下,要守规矩。” 文昭悄然敛眸陷入了沉思,云葳对生母的态度尚且如此淡漠,遑论自己这个跟她无有关系,半路相逢的陌生人呢? 先前云葳会为她垂泪,想是有真情实意的,可她险些把小东西的心给伤个透。 云葳推着文昭直奔府门,再未多说一字。 马车上也是相顾无言,确切说,是文昭看着她,而她紧盯马车的地毯出神。 云葳能改变心意,一方面是因文昭敢于承认过错,纡尊降贵来府上接她;另一方面,是怕了文昭想一出是一出,言说她不愿做属官,便颁道令旨认她做妹妹。 她委实怕了文昭的“好心”,只得就范。 文昭带着云葳搬回了府上,可这人住了一个多月,却再未涉足她的寝殿一步。 即便文昭出言做请,云葳也会找了由头避开,只在书房和公务区活动。 时近年关,府上有些冷清,籍贯在他乡的属官都休沐准备过年去了,余下的人寥寥。 文学一职,掌教勘典籍与侍从文章。 文昭数月称病,府中少有公务,云葳就是个闲散的读书人。 腊月二十九,辞旧迎新的前夜,秋宁敲开了云葳的房门: “殿下请您过去,跟婢子来吧。” 云葳望着外间幽沉的夜色,诧异发问:“可知是为何事?天色不早,不便打搅殿下。” “您去了便知,请。”秋宁执意卖关子,云葳无奈,只得裹了氅衣跟上。 兜兜转转的,秋宁把她引去了文昭的寝殿外,云葳看着眼前的回廊,脑海里涌现了些许不算美妙的回忆。 “秋姐姐,我突然有些眩晕,先回房了。”云葳的谎话张口就来,转身便要逃离。 秋宁自不会让人走脱,反手拉住她的后领,将人强拽进了寝殿:“恕婢子得罪了。” 云葳一脸无可奈何,站在寝殿外间的门边,半步都不想往前。 大殿内只有文昭一人,此刻正坐在长桌前眉眼弯弯地端详她:“过来坐,陪孤用膳。” 云葳抬眸瞄了一眼,长桌上堆了满满的珍馐美馔。 她一时有些错愕,难不成是她记错了时日?除夕夜不是明晚么?今夜怎会吃得如此丰盛? “今日是孤的生辰,给个面子?” 文昭耐着性子跟人解释,随手拽出身侧的椅子:“再拖,菜都冷了。” 云葳一愣,竟是生辰吗? 堂堂长公主的芳辰,却过得如此清寂,她心头一软,快步近前,垂眸低语: “殿下恕罪,臣不知此事,没能给您备下贺礼。” “无需贺礼,你人在即可,坐。”文昭话音轻柔,给她夹了片羊肉: “说来,这是孤第一次只身在外过生辰。明晚,也要如此守岁了。你明日可要回宁府?” “谢殿下,”云葳微微颔首,试探着询问:“臣…可否留在您府上?” 文昭颇为意外:“怎得,不和家人团圆,倒要守着孤这个外人了?宁夫人会寒心的。” “臣不太适应节庆的热闹,还是不搅扰夫人的好。” 云葳实话实说,心头空落落的,自打有记忆起,往年除夕,她都会陪着林老,但今年,她心头的牵挂再回不来了。 文昭被她勾的也有些落寞,每逢佳节倍思亲,她想念大兴宫的皑皑白雪,想念齐太后和两个幼妹了。 “宁府人少,不如明日孤将她们接来府上,一道热闹热闹。” 文昭扯出了一抹笑靥:“吃菜,愣着作甚?这满桌佳肴,就没有合心意的?” 经不住文昭的催促,云葳拎了食箸,将羊肉吞入了口中。 跟文昭同桌而食的氛围有些微妙,她觉得该说些时兴助兴的话,可从无经验的她,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算唐突。 “你这是有食不言的规矩?”文昭见她沉默,便出言凑弄。 “不…没” 云葳尴尬地红了脸,硬着头皮找话题:“往年殿下过生辰,是否很热闹?” “往年啊,算是吧。” 文昭陷入了回忆:“宫里会操持宫宴,朝臣亲眷都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想来,吵嚷又琐碎,一日皆是应酬,疲惫不堪,远没有今日这般清静自在。” 云葳忽而意识到,文昭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这话音里分明透着失势的神伤。 她就不该多嘴,乱找话题,惹人愁思。 “喜欢就多用些,不必拘谨。”文昭复又给人夹了些软嫩的羔羊肉放入小碟: “记得你生辰也快到了,元月十五,上元佳节,多好的日子。可有心仪之物,孤年长,给你备个生辰礼?” “谢殿下。”云葳不忍拂了文昭的心意,飞速夹着羊肉入喉:“臣衣食无忧,并无什么想要的。” 文昭不得不承认,跟云葳聊天太累。云葳总会凭本事,将话题赶去末路穷途。 “会喝酒吗?”文昭眸光一转,心底涌起好奇,举着银壶晃了晃。 云葳扑棱着小脑袋:“臣年幼,且道观无人饮酒。” “试试?”文昭拎起小酒盏,斟满一杯红润的葡萄美酒,给人递到了眼皮底下: “总要学的,不是吗?” 云葳咬了咬下唇,大眼睛戒备的觑起,“殿下当真?” 文昭复又给自己斟了一盏,端着酒杯等着人接,“就一口,不喜欢孤也不强迫。” 云葳鼓足了勇气接过,垂眸审视着红艳艳的酒水,眼睛一闭,扬起杯盏一口就闷了。 入口有轻微的酸涩,继而便是回甘漫过唇齿,喉舌深处暖洋洋的,好似还不赖。 “如何?”文昭浅笑瞧她,轻抿了些许酒水,“胆子倒大,一口见底。” “还好。”云葳照实回应。 “再陪孤一杯?” 文昭欣喜地挑了挑眉,她今夜的心绪算不得好,拉云葳来,是想缓解下孤寂。 府里也有旁的人,但疏远的她信不过;亲近的,她不想人看到她的愁楚,思来想去,只有小丫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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