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谢过殿下,既然云葳身子不便,妾不留了,告辞。” 宁烨温声回绝了,她已然察觉,文昭的情绪不太对。 府中宴席上,属官们大眼瞪小眼,操持宴席的主子没出现,宴席的主角也没现身,平白便宜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胡吃海喝一顿,当真是新鲜。 宁烨离了府中不久,文昭便坐不住了,起身直奔云葳的听竹园。 敢无视她命令的小丫头,云葳是头一号。 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秋宁来来回回的跑了三趟,晃得桃枝心烦。 等到脚步声复又响起,桃枝没好气的抱怨,“你有完没完…殿下…” 文昭沉着脸顿住了脚步,视线扫过安放在一旁石桌上的食盒碗碟时,凤眸中的霜色险些把身前的桃枝给冻在原地。 “你就在外头等?”文昭有些意外桃枝的行径:“她以前也是这般耍脾气的?” 桃枝攥了攥自己交握的手,如实相告: “姑娘没什么脾气,婢子也就撞见过一回。是她叔父派人接她回家,让她准备嫁豪绅的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耗了三天三夜。最后是林老砸了门,才把人带了出来。” “这叫没脾气?” 文昭苦笑一声,眸光虚离地凝视着眼前的房门,趁桃枝不备,倏的抽出了她从不离身的长剑,风风火火的提着剑扑向了房门。 桃枝大惊失色,拔腿便追:“殿下!您别冲动…” “哐当——” 文昭毫无文雅可言的给了房门一脚,随即长剑往里一插,手腕一翻,里侧的门闩便滑脱了。 她反手将长剑扔给身侧的桃枝,背着手长驱直入。 窝在锦被里的云葳断没料到文昭如此粗鲁,听得砸门的响动,她一个鲤鱼打挺就窜了起来,一脸警觉的盯着步步紧逼而来的文昭。 文昭咬着后槽牙,唇角却不合时宜的微微勾着,脸上神情瞧着有些诡异骇人。 云葳见她上前,便悄然往后退去,自榻前退到妆台处,却依旧躲不过文昭。 她贴着墙角试图伺机溜出门去,那点儿小心思却根本逃不过文昭鹰隼般的视线,笨拙的动作更及不上习武的文昭矫健灵动的身姿。 见人要逃,文昭迅捷出手捏住了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往后一扯,便把瘦弱的云葳压在了身下的妆台前: “若还想要你的猫爪子,孤奉劝你别乱动。” 文昭的指节捏着她的肩膀窝和纤软的手腕,云葳深觉危险,当真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的半趴在妆台前,脸上因着羞愤,泛起了一抹潮红。 等人彻底安分了,文昭才松了力道,将她半推半就的拉去了院子里的石桌旁,摁了人落座。 “跟孤耍脾气的,你是第一个。” 文昭随手拎过食盒摆弄:“是你欺瞒诓骗孤在先,孤审你还审错了?你又是用毒又是设局出逃,哪一件事都不算规矩。身为孤的属官,孤还不能教训你了?” 云葳垂着脑袋半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就在文昭要失去耐性的一瞬,云葳忽而离席,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她的脚边: “殿下,臣知您去余杭,是为寻家师的书稿。臣会把书稿给您完完整整的誊录成册。臣与您本无交集,写完此书,于您也没了用途,届时求您放臣离去。” “孤不听小孩儿赌气的气话,起来吃饭。”文昭有些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平平淡淡。 “臣所言,非是气话。家师曾有叮嘱,书稿宁无人可继,也绝不错付。臣盼自己的抉择不会辜负家师心血,也盼殿下如愿以偿。但臣志不在此,不愿被政局裹挟,求您成全。” 云葳以额触地,声音虽柔却掷地有声。 “绝不错付?那你就这般将书稿交出来,是否有些鲁莽?孤是怎样的人,你看清了?” 云葳的反应令文昭惊诧,她只好转了话题与人周旋。 “治国之策,当交于君。臣不知您是怎样的人,但臣知道,帝京那位行事莽撞,知道云相胡为,知道元太后让臣惊惧。臣恨他们为一己私欲搅弄风云,自不会把家师的物件给他们。” 云葳的语气里透着倔强。 “放肆!陛下和宰辅,是你妄议的?不要命了?”文昭听着云葳大胆的言辞,直接拍案而起,沉声斥责。 “臣口无遮拦。”云葳执拗的喋喋不休: “臣本性如此,狭隘冷漠,无心无情,肆无忌惮,不修边幅,不适合留在您府上,也不想沦为旁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和物件。”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文昭垂眸审视着她,对身前的云葳深觉陌生,好似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孤生性要强,偏爱迎难而上。你这不服不忿的臭脾气,孤还就要管一管。起来吃饭,别等孤说第三遍。” “不。殿下强留臣,会后悔的。” 云葳的话轻飘飘的,与身边打着旋儿飘零的落叶无甚区别。 云葳说自己没说气话,文昭却是清楚,她就是在说气话,而且此刻正是气头上,热血涌满了头顶,将脑浆的地方都给占了。 听着小人毫无杀伤力度的威胁言辞,文昭竟有些哭笑不得: “好啊,孤等着,看你打算让孤悔到什么程度。”
第26章 哄慰 西风裹挟银杏落, 丹桂花残尘泥新。 文昭本长身立在她的面前,可云葳执拗的不肯起身用饭,令她心头格外堵得慌。 对峙良久,文昭冷嗤一声, 拂袖坐在了石凳处, 自顾自选了些未凉透的菜色吃了起来。 云葳一脸漠然地跪在庭院中, 自问浑身解数用尽, 却无法左右文昭笃定的决议,只好与人僵持到底。 文昭手握威权, 她二人关系不对等, 这人却又惯常说话不算,令云葳觉得不安,甚至是可怖。 “闹够了自己起来, 孤没为难你。” 文昭有些生疏的以筷子的尖头剥着鱼肉里的骨刺, 视线落在碗碟里, 话却是说给云葳听的。 一阵阵饭食的香气漫过云葳的鼻息,未曾吃过早饭的她,肚子早已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开了。 云葳眼下撑的艰难, 暗自抱怨,也不知是谁铺就的地面,非要选一堆鹅卵石作甚,硌得膝盖生疼。 她只盼文昭赶紧吃完饭走人,可这人故意慢条斯理的在那儿摘鱼刺! 摘完了刺,雪白的鱼肉就被摊放在碗碟中不动。 文昭好似觉得此事很适合消遣,一块又一块, 摘个没完没了。 云葳余光瞥见,暗暗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但她绝不与这人同桌而食, 她是有脾气的! 鱼肉堆起了一座小山,文昭见云葳固执到家,便幽幽出言: “孤忽而想起来,方才宁夫人想把你接去小住。既这么恼恨孤,那孤这就把你送去吧。” 云葳的杏仁大眼里转瞬染了一丝慌乱,动了动嘴唇,低声嘀咕:“臣不去。” 文昭忍不住嗤笑了声: “你不听孤的话,没资格谈条件。或许,孤该叫余嬷嬷教教你规矩,违拗孤的令旨,是要挨板子的。不如,算算总账?孤得好好回忆回忆,你顶撞了孤多少次…” 云葳悄然握紧了小拳头,羽睫眨巴了半晌,咬牙切齿的服了软:“殿下恕罪,臣…错了。” “哦?错了…错哪儿了?” 文昭放下食箸,抱臂在前,悠然的打量着吃瘪的云葳。 得寸进尺!云葳在心底又给文昭刻了几笔,面上却只能隐忍: “臣不该顶撞您,不该耍脾气,不该迫您答允臣离府的要求。” “还有呢?”文昭的胃口并没被填满。 “不该…放狠话。”云葳气鼓鼓的回应。 忽而,眼前落了一盘白花花的细嫩鱼肉。 云葳茫然地盯着那个碗碟,微微掀起眼皮去瞄文昭。 文昭颠了颠手中的托盘:“拿着,吃干净。补补脑子,下次再做小气猫儿之前,想想你这猫头能不能承受得住威权利刃。” 说话间,文昭伸了另一只不安分的手,随意呼噜了两下云葳毛茸茸的脑袋瓜。 察觉到云葳偏头要躲的动作,文昭故意用了两分力道,往下压了压她的头,好似真把她当猫耍弄了。 云葳觉得很没面子,别过了视线,没有接那盘鱼肉。 “认错干脆,坚决不改?”文昭尾音上扬的逗弄,“非等孤把嬷嬷请来,边哭边吃?” 云葳紧了紧牙关,索性抬手捏过鱼肉,囫囵一口就给吞了个干净。 好汉不吃眼前亏。 文昭忍不住笑得欢畅,云葳直接上爪子的举动,令她诧异半晌。 她眉眼弯弯的调侃:“还真是个桀骜难驯的小野猫儿。” 丢了碗碟,文昭转眸吩咐着立在一侧,像个柱子般默然许久的桃枝: “给你主子换身利落的衣衫,一会儿给孤带去前院。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半个时辰,让孤见到她。” 桃枝方才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狠狠得给云葳捏了一把汗。 云葳的执拗,她一直清楚。 但桃枝万万没想到,平日看着温婉的云葳,竟敢跟文昭这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女魔头叫板。 目送着文昭离开庭院,桃枝一个箭步上前,将云葳搀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云葳借着桃枝的力道,一瘸一拐的朝着房门挪去: “她今晨把我带去牢狱,拿观主威胁我。此番行径,我若忍了,以后她不知还要如何拿捏我。” 桃枝目光一怔,怪不得她二人会被秋宁蹲守到,想来定是观主在文昭的逼迫下,不得已招认了她二人的踪迹: “姑娘,那,您的身份?” “该是无事。”云葳气音轻吐:“不然今日我怕是回不来。观主是师傅留下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那便好。”桃枝长舒了一口气:“点到为止,长公主不是好脾气的人,您悠着点。” “嗯。”云葳闷声应了,她今日有气是真的,但文昭对待她的态度,倒令她颇为意外。 桃枝扶着云葳坐在矮榻上,一边翻找衣衫和药膏,一边嘱咐: “一会儿不管她让你做什么,别跟她对着干,行吗?” 云葳兀自揉着酸麻的膝盖,尚算听话的点了头。 未满半个时辰,桃枝便领着云葳现身文昭书房的回廊下。 云葳顶着高束的小马尾,将瘦弱的身板装进水蓝色的曲领锦袍里,杏眼清亮,打眼一瞧,像个俏丽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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