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十分纳闷儿,难不成这人也和先前的自己一样,记仇了?文昭难道在怨怪她使性子,将遇刺的恼恨都记在她身上,这才避而不见的吗?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文昭伤势如何,她已经很自责了,就快撑不住了。 夜色昏沉之际,府门开出了一道缝隙。 云葳猛地抬起头来,走出来的,却是个倾倒废物的仆役,来去匆匆,复又将府门紧闭。 空欢喜一场,她咬着嘴唇愈发消沉,却依旧不肯离开。 又等了半刻,宁烨上前去拉云葳:“走了,回家。” 她很清楚,方才的仆役只是幌子,哪有从正门倾倒杂物的规矩?但半晌过去,文昭无动于衷,就是不打算让云葳入府,再等多久也不会改变。 云葳也不再坚持,入夜的秋风寒凉,她有些经受不住。 神色恹恹地上了马车,云葳讷讷低语:“再不来了。” 宁烨知她说得是气话,指不定明天一大早就又嚷嚷着跑来,是以也未曾多言。 彼时,帝京大兴宫内,远没有襄州的宁静—— “陛下怎可妇人之仁?您就不该放齐太后离宫!”平陵侯元邵怒气冲冲的,在沛宁殿冲着文昱大呼小叫。 “兄长,注意态度。”元太后在旁冷声提醒。 “舅舅,朕能如何?”文昱心情也不算好: “大娘娘当着朝臣的面昏厥在朕面前,朕总得做个孝顺模样出来吧?况且长姐重伤,若真成了残废,以后再威胁不到朕的皇位,手足一场,就不必非要斩尽杀绝了。” “糊涂!此事蹊跷颇多,她说重伤便重伤?”元邵恨铁不成钢: “她诡谲狡诈,难保不是诓骗。放齐太后出宫探望,就是放虎归山,您手里的把柄就没了,她行事也无需再存忌惮。” “也不至于,齐家可都在我们眼皮底下,那两个小丫头也在宫里,文昭的心性,可不是能舍这些人不顾的。且齐后带去的太医里,有吾的人。文昭伤成什么样,自有牢靠消息传回。”元太后适时出言。 “朕还让照容妹妹跟着去了,能盯着大娘娘的一举一动。”文昱淡然补充。 元邵一愣,元照容可是他的掌珠,文昱竟瞒着他将人派去了襄州,简直是胡作非为,给文昭送软肋上门! 可他也不敢明言不满,毕竟那会显得他太过自私自利,不给陛下颜面。 “舅舅安心,她已被我们逼去了襄州,近来也不再置喙朝政。退一万步,即便她真生异心,朕有您和宁家助力,还是能收拾得了的。” 文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舅舅只管思量蚕食齐相权柄的事吧。” 元邵无奈,只得应下,压着怒气退出了沛宁殿。 文昱转眸望向自己的母亲,嬉皮笑脸的给人捏着肩头:“您也累了许久,早些回寝殿歇着吧。” 元太后微微颔首:“昱儿,别太劳碌,吾先走了。” 文昱笑得温润,目送人离去后,脸上的笑靥顷刻消散,吩咐自己身边的内侍: “盯紧了元邵,别让他阻止元照容入襄州。若他再有贸然的异动,即刻知会朕。” 内侍拱手应允,匆匆地抬步出了大殿。 文昱冷凝的眸子虚离的望着龙椅,咬牙低语:“谁都妄图左右朕,朕才是大魏的君主。” 长夜清寂,一夜无眠的,有匆匆行路的齐太后,有布局谋篇的文昭,有失魂落魄的云葳…… 翌日,云葳说到做到,当真没再去文昭府门前自找不痛快。 文昭倒是期待了一整日,却没从秋宁的口中听到这份消息。 不知怎得,即便她没有让云葳见她,但知晓府门处有人记挂着她,她便觉得心安。 当晚,夜半时分,长公主府的大门突然被叩响。 “殿下,太后来看您了!”秋宁难掩欣喜,兴冲冲的跑进了文昭的卧房通禀。 文昭猛然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眼底涌动着难言的喜悦,却还不忘提醒秋宁: “笑模样收起来,一会儿只让母亲进来。” “婢子知道的。”秋宁匆匆退了出去。 不多时,齐太后便拖着连日赶路,疲惫不堪的身子踏入了文昭的寝阁,“昭儿?” 文昭听得这声呼唤,匆匆跑下了床榻,对着来人就跪了下去: “母亲恕罪,女儿不孝,欺瞒了您,让您担忧了。” “起来,快起来,地上凉。”齐太后慈眉善目的将人扶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 “也不算欺瞒,脸都留了伤痕,怎这么不小心?” 文昭赶忙抬手捂住自己被树枝擦伤的脸颊:“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 “元家塞了很多耳目来,你得让他们看见伤重的样子,做戏也要周全。” 齐太后见女儿腿脚麻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转瞬便开始思量正事了。 “女儿知道,早备好了,便是太医来查,也是伤了脊柱筋脉,瘫痪不起了。” 文昭俏皮的朝着齐太后挤了挤眼睛:“您既出来,就别回宫了。文昱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手段阴损,女儿不放心您。”
第29章 做戏 星子闪烁随风舞, 银河迢递月色凝。 齐太后肃然立在花窗后,凝望落入房中的清晖: “昭儿,你设局除却想引吾出宫,可还有别的考量?” “女儿是将计就计。”文昭坦言: “马被动了手脚, 线索断了没摸到授意的人。猎场冷箭是女儿安排人做的, 会嫁祸给元邵的爪牙。而后女儿会谎称身残, 麻痹陛下, 图谋…所以,您别回宫了, 好吗?” “不, 吾要回。吾是国朝太后,没有离宫别居之理。” 齐太后有些疲惫的回身落座:“吾在宫中,才不会让人生疑, 且你舅父的处境不好, 吾也不放心。吾知你的实力不是问题, 重点在于起事的由头,人言可畏啊。” 文昭见母亲执意要回京,凤眸里顷刻添了愁思, 沉吟半晌才道: “那女儿也回京,再逼迫他们一二,借舆论逆转风向,伺机上位。” “风险太高了,不可。”齐太后想也不想,直接回绝:“留在襄州,莫让吾担惊受怕。” “当年也是您劝我依从皇考遗诏, 怕皇权更迭,风雨飘摇。”文昭苦涩低语: “可女儿摄政, 费的是一样的心思,如今却名不正言不顺,被文昱厌弃忌惮。身在皇家,任何决断皆有风险。” “沉住气。”齐太后长叹一声: “若那年你有今时的年岁和人脉,吾不会干涉你的决断。平陵侯手中的军权不可小觑,当年你若上位,吾如何保得住你?” 文昭悄然自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玉佩来,明黄的流苏很是惹眼: “祖母早先把此物留给了女儿,文昱约莫至今都不知,他的命早就捏在我手里。” 齐太后瞥见她手里的玉佩,也是眉心一颤: “昭儿?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母亲?你父临终时,都没问此物的去向?” “父亲走得仓促,伤重痛楚,大概糊涂了吧。”文昭陷入了回忆,眸光有些怔愣: “我本不知这是何物,祖母在世时未曾明言。后来是萧帅与我的一次私下谋面,给我看了萧家那半块,我才知晓此物的功用。” “半块?”齐太后又是一愣:“前雍时,此物是皇帝手里一块,萧家一块,如今怎会是半块了?” “前雍皇族与萧家是一体,自然放心。”文昭怅然低语: “文家身为外戚,一步登天,自不会信重萧家。至于祖父将另外半块给了谁,我只能请您猜测一二了,毕竟旧事久远,女儿知之甚少。本想问林青宜,可她一早西去了。” 齐太后愁眉深锁,若说与文家最亲厚的同盟,便是齐家无疑。但文家外戚起家,自会提防外戚坐大,是以绝不会把这物件给齐家才对,元家也是同理。 忖度半晌,齐太后并无头绪:“吾会留意,有消息自会传讯于你。” “今时处境,女儿不好插手朝事,舅父那边,您多费心周旋。”文昭淡然的微微颔首: “但入京的事,心意已决,还请母亲支持。” “罢了,你长大了,母亲上了年岁,都依你吧。”齐太后有些无力的应承下来: “吾当年劝你应了先帝,确有私心,不愿你一生操劳,也怀揣了对昱儿品行性情的侥幸,是吾糊涂。林老竟走了,她的心血,也不知留下没有。” “非但留下了,还得了个传承衣钵的小徒弟呢。”文昭听得母亲略带哀伤的话音,赶紧接了话茬开解。 “哦?林老收徒了?我儿可是得到了林老的心血?她见识不凡,你可得好生参悟。”齐太后面露喜色。 “那人您也知道的,只不过,女儿现下怕是还没让人归心呢。”文昭挑了挑眉,跟太后卖关子。 “何人?在吾身边不成?”齐太后甚是好奇的追问。 “便是云葳了。”文昭坦陈。 “她?”齐太后有些惊讶,“十三岁的小丫头罢了,先前吴尚宫回话,说她呆板木讷,不是个机灵的。” 文昭骤然失笑:“她骗人的,这丫头鬼精。云家一门出了十宰执,哪有傻的?” “人还在你府上吗,让吾见见?”齐太后来了兴致,笑呵呵的出言: “若深论,吾与她算是师承一脉了,嗯?” “差辈分了,母亲。”文昭瘪了瘪嘴:“人在宁府,宁烨是她母亲。您若想见,明日女儿传她来。” “宁家…”齐太后眸色微凝:“定安侯在京中与云崧和元邵不清不楚,吾的耳目盯他很久了。” “母亲,是女儿疏忽,忘了告诉您,宁府权柄现下在宁烨手里,小侯爷不过是自保的不得已之举,女儿默许了的。”文昭淡然的将事实抖搂了出来。 齐太后嗔笑一声:“吾还真是老糊涂了啊。明日让那丫头来见吧。能得林老器重,你又肯为她费心,吾当真有些等不及要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了。” 文昭抿唇淡淡的笑了,伸手去挽太后的臂弯:“烦请您陪女儿演出戏,让外头的人看热闹吧…” 翌日晨起,云葳半靠着床榻,随意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丝解闷儿。 桃枝脚步匆匆的推门而入,将崭新的衣衫放在她身旁: “别发呆了,殿下派人传话,接你过府呢。婢子给你更衣梳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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