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内军士酒足饭饱,营边萧妧举杯邀月,心中念着的,是聚少离多的舒澜意。文昭让她写信给人,利用舒澜意扯谎,以朝政繁乱为由头骗云葳归京去,可她私下里却希求舒澜意别如文昭心意。 有云葳这个古灵精怪又剑走偏锋的军师,或许大军能早日班师,全军上下都能尽早与爱人团聚。 “小芷…”酒过三巡,文昭掰一半米糕给云葳塞进唇边,自己分掉剩下一半,慢悠悠打算开口:“过两…” “过两天我也留下。”云葳慢条斯理咕哝着糕饼,抢先回怼:“得胜还朝,一道归京。” 文昭试探的话开头即迎来结尾,无奈之下只好举杯搪塞:“朕是说,过两日还有些果品能送来边城。” “不必,我非是养尊处优,不体恤臣工的脾性。”云葳一点情面不讲的,自袖中掏出一封数日前拦截的信件抄本:“舒侍郎在朝助你我料理庶务,你让人扯谎哄我回去,不合适吧?” 文昭凤眸骤然怔住,捏着食箸的手悬于半空:“你…”她想恼又不好发作,隐忍嗔怪的语气满含委屈:“怎么能拦截朕命人发出的信件呢?” “君主威望,重在言出必行。陛下欺骗我在先,亦诓哄太后只是坐镇帅帐,这等举动下,规矩什么的,也不是非要遵守。”云葳杏眼滴溜溜一转,抓起酒盏自斟自饮,歪着脑袋朝人俏皮举杯:“再说,陛下教唆朝臣扯谎欺君,总归是污点。” 文昭语塞,闷头干了半壶酒,脸上挂不住面子,近乎怄气般回嘴:“行,你留,爱留多久留多久,左右朕不亏。” 云葳阴笑着哼一声,微微勾唇,手指覆上一块米糕:“这糕饼倒是合胃口。” 文昭淡然一语:“以后都没有了,将糯米运来边塞制作此物,劳民伤财。” 云葳小口小口吃着捏下来的糕饼块,语调悠哉悠哉:“无妨,回京再吃,我不贪嘴。” 文昭再度失语,边回眸乜着身侧得逞的小贼,边咕咚咕咚饮尽了壶中酒,一滴不剩。 * 半载韶光飞逝,京中粉樱烂漫之际,大军班师,帝后同归。 辽军数月来主将接二连三莫名暴毙,临阵换将节节退败,不得已乞和讨饶,远遁戈壁。 老将经此一役,披红带彩在所难免,尽皆卸甲荣养于京,朝堂武将行列中,多出两道飒爽的年轻女将傲岸的风姿。 此后数载,大魏海晏河清,国力蒸蒸日上,帝京高阁亭台处,常有二人偎依黄昏暮色中,静赏光仪年间的韶华盛景。 朱颜苍老,赤心不改。天下长宁,岁岁康安。 同行并肩三十载,鬓边雪满明眸之际,辽彻底成为国土内一藩国,纳贡称臣,大魏首任女帝平生御驾亲征计有六次,终得偿所愿,亦为此生书就完美收官的一笔,帝业留名青史。 继任之君,已然是当年不经世事的幼妹文瑾的小女儿。 阳春三月,花枝外绽,满庭青翠。 小皇帝晶眸顾盼生辉,挽着云葳的臂弯,与人在御园漫步,一道往紫云阁去,随口闲聊的话音徐徐:“云姨,朝政庶务繁杂,先前皇姨母躬亲传授我理政的时日尚短,您留下辅政,好吗?” 云葳踏上禁中紫云楼时,因体力不比少时,气息添了几分急促,她转眸眺望远山雾霭遮蔽下的如血残阳,轻叹着婉拒: “我与她今生所行,无愧于心。此后天地辽阔,是年轻人的。她先行一步铺垫余生,我替她把今朝另一份昌平安宁,一道享受了,日后再见,也好有得聊。你也知,这些年,她总是怪我少言寡语,等我二人见面前,我总得做些功课,备些谈资堵她的嘴。” 小皇帝有样学样再叹一声:“也好,小姨去何处?给您建处行宫,修葺妥帖您再离京?” “不必,吾去余杭安住即可,家母和妹妹都在,一早备下老宅,心安。”
第123章 番外四 光仪元年, 三月中。 帝京清漪园内,东北角有一片碎玉洁雪般的白樱园,绕过花丛树下,芳草青青爬满斜坡, 一路蔓延进荷塘深处, 与软泥青荇交织一处。 石径小路上的鹅卵石被踩得圆滑至极, 舒澜意拉着萧妧手的臂膀被人拐带着晃来晃去的, 她难以自控地垂下头,把每一步路都落得沉稳而坚实, 生怕一个不留神滑下青草坡。 “妧妧, 慢着点行不?” “踏春踏春,一蹦一跳才叫踏,你那叫老媪挪步!” 萧妧的身子比舒澜意靠前半步, 索性倒着走, 边走边与人狡辩, 还故意卯足力气甩起胳膊来,衣袖间裹挟生风。 舒澜意不屑哼笑一声,试图甩开她的魔爪:“长不大的臭小孩!不跟你走, 撒开。” “此处不是你的王府,也非深宫内院,你装乖与谁观瞧?”萧妧损人愈发卖力气,另一只手也上阵捉住舒澜意的两只手,左右前后摇摆着往后退:“就算是丢人现眼也要一起!略略…啊!~” 砰——! 骨碌骨碌——哗啦~ 垂柳摇曳处,对岸亭子中有二位贵妇人对坐谈天饮茶,听得重物落水的响动, 萧蔚不由得皱眉往荷塘瞧去:“你可有听到什么响动?” 舒珣拣选新茶的手微微顿住:“不曾留意,”她循着视线落去水中, 瞥见荡漾开来的层层涟漪,随口猜测道:“许是有小鸳鸯什么的嬉闹吧,这会子就这些小野物多。” 萧蔚定睛观瞧半晌,见水面毫无动静,也不再纠结:“也许吧,论及京中园林,也唯有此处景致最得野趣。” 舒珣面露苦笑:“野趣?可不是,前朝旧日皇家园林,新君无心修缮,怎可不野?” “诶?老姐姐,这话可别再说,新帝登基之际,仔细隔墙有耳。”萧蔚压着嗓子提点,方才舒珣自嘲般感叹时,她后背的汗毛都已经竖起来了。 舒珣搁下茶盏,倦眼望着萧蔚,嘴角挂着调侃般的淡笑,悠然答:“陈说事实而已。” “切~喝你的茶吧,拿我消遣作甚?”萧蔚白她一眼,转眸四下扫视:“俩丫头哪儿去了,怎不见人呢?” 舒珣一怔,也透过花枝寻觅着:“方才还在樱花树下闲聊呢,一转眼功夫怎么找不到了呢?” 闻言,萧蔚站起身踱步去亭外,指了指对岸:“你说那片樱花林吗?” 舒珣起身跟上,也伸手指了指:“对,就那条池边小路,我倒茶前还瞅见了,就方才一晃神,这俩不省心的也不知跑去何处了。” “糟了!”萧蔚一拍大腿,拧眉发问:“你瞅瞅那路尽头,不就是荷塘吗?刚才那动静,那水涟漪,不就在路前方?我刚就寻思,野鸭子什么的,落水哪有这么笨的响,咚一声!” 舒珣满面狐疑,且口吻带着蔑然的玩笑心态:“你这意思,难道是俩丫头落水了不成?她们又不是傻的,春水湿寒,会生病的。” 萧蔚漠然哼笑:“澜意会水?” 舒珣摇头,却依旧淡然:“不会。所以她不会跳水。” 萧蔚无奈一叹,三两下脱去宽大的外衣,纵身一跃跳下荷塘。 “你干什么去?!”舒珣大惊失色。 在空中划出完整弧线的萧蔚,于落水前的一瞬补充:“捞你家的小鸳鸯!” 话音方落,舒珣广袖间的手骤紧,顷刻交握成拳,眼底的惊骇与不可思议还未消散,心跳却先一步悬去了嗓子眼。 一池深水此刻仍寒凉彻骨,饶是有些水性,这会子落水的一瞬,四肢受冷也显得僵直不灵活。 萧蔚拼尽力气游过去时,水中两个身影正在一处纠缠不休,但整体幅度却是下沉的。 不必问,下沉最底处的是完全不会水的舒澜意,正在那猛喝水吐泡泡呢。 萧妧俯身下坠,伸手去捞人,将人抱住后,忙不迭地堵住舒澜意的嘴,试图给人渡些保命的氧气。 萧蔚找见二人的身影,一个猛子冲过去,连带着惯性的冲击力拐带下,她拉起舒澜意的另一个肩头,硬生生把人提溜了上去。 舒珣焦急不已,早已带着家丁绕到对岸来,立在草丛边四下寻觅,眼见水面荡漾着水波,便紧锣密鼓招呼着手下人递过长树枝去。 一颗头、两颗头、三颗头…… 三人尽皆浮出水面,舒珣总算长舒一口气,躬身下蹲,伸手去拉落汤鸡般的萧蔚,解下干燥的外衫给人裹于肩头:“老胳膊老腿的,逞能。” 萧蔚闪身避开,嫌弃摆手:“我体力好的很,这俩废物,我要是没下去,都得喂了水鬼。你的衣服给孩子吧,澜意自小就体弱。” 再瞧那正主,萧妧瘫坐草丛边挤着头发上的水,舒澜意被侍从拉上岸时,嘴里正不停地咳着水,此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舒珣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女儿疾言厉色:“陛下就不该准你休沐!” 萧妧半喘着气,仗着舒珣宠她,忙摆手自揽过失:“姨,不怪澜意,是我拽她下去的。” 舒澜意半条小命都差点交代了,这会儿无心解释,也无心与萧妧清算,只管一下下拍着胸脯顺气,整个气道难受得不行。 萧蔚左瞧瞧,右看看,见几人僵持,不得已主动上前,抽走舒珣臂弯处的外衫,给舒澜意裹紧一圈,而后才丢了自己的外衣,扔上萧妧的脑壳,开口的话却是对舒珣说的:“都各自回府吧,自家皮猴子自家管。” 说罢,正贪婪握紧外衣的萧妧忽而被暴躁老母亲揪住了耳朵,往路上扯去:“嗷嗷啊,娘,耳朵,耳朵还要呢!” 萧蔚咬牙瞪视边走边跳脚的女儿:“你娘的耳朵好得很,闭嘴!”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嗷,好痛好痛!娘,亲娘!”萧妧欲哭无泪,她又不是故意掉水里的,方才拽不起舒澜意,她魂儿都吓丢了。 萧蔚恨铁不成钢,想起水下那游泳水平稀烂的女儿稀里糊涂、大大方方地把氧气过给舒澜意,仍心有余悸:“废话,不是亲生的,我让你烂在淤泥里,夏天开朵荷花!” 一对母女骂骂咧咧,鬼哭狼嚎出园去。 反观另一对,倒是安分许多—— 舒澜意只管披着外衫干咳,耷拉着小脑袋,视线点落在飘摇随风的小草梢头处,极力逃避脑壳上舒珣审视的眸光,缓解周身的不自在。 “怎么落得水?”舒珣负手在侧,悠闲望着池水涟涟,仿佛并不算在意孩子们落水的险情。 怯怯的低沉话音堪比蚊子:“失足。” “哼。”浅淡的冷笑自鼻腔生发,舒珣乜她一眼,转头吩咐随侍:“去太医院请人,往萧府去一位,再领府上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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