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仪三年, 元月。 新岁方至,帝京大街小巷内红灯高挂,夜间更是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护城河畔日渐柔软的垂柳枯枝随风摇曳, 月上柳梢, 渐趋浑圆, 光晕柔和清亮。 树下停候一辆毫无装饰的朴素小马车, 车内佳人循着窗子缝隙四下环视,满面期待与焦灼占据着神态的主调。 “咚咚, 快开门!” 马车门被挠响, 车内人忙不迭地推开车门,一只手紧随而至:“快进来!” “呼~~可跑死我了!” 乔装成高门小厮的萧妧探身钻进马车后,自行拍着心口顺气:“好累好累。” 舒澜意赶紧倒杯热茶奉上, 给人抵去干巴巴的唇边:“来, 吸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都哑了。又没人催你,跑慢一点呗。” 萧妧探头猛嘬几口,两只手却不接杯子, 喝完抹抹嘴:“还要。” 舒澜意又去添茶,只听得萧妧靠着座位仰天长叹:“我哪敢跑慢了啊,陛下给我兵士去抓小云,虽说最后小云没跟我回来,但这事大家伙都知道了。我娘本不清楚我出去干嘛的,这下子可好,弄清原委后她又发火埋怨我了, 嚷嚷着要把我禁足呢!” 听得这话,舒澜意抿抿嘴, 怅然苦叹:“小云闹这一出,估计自己也有的受。今日午后我让人去递送染风寒的假消息进宫,府里人听得清楚,陛下把小云禁足了呢。” 萧妧等得不耐烦,伸手去夺她半端着的小茶杯:“我娘说了,明天小云生辰,左右舒姐姐在宁家,让我拉你一道去,再送点礼物。毕竟我姑祖母是小云的祖母嘛,我娘说两家沾亲带故,不能闹僵的。我带兵抓她,不合适,得赔礼。” 舒澜意闷头绞着手指盘算:“礼物…小云喜欢什么呢?就一晚时间,难办。” 萧妧心大:“买两盒点心去?”她转着小茶盏:“这套茶具好看,哪儿买的?我也备一套。对了,我午后在府里担心你好一会呢,骗陛下说得风寒干嘛?还不告诉我,过分!” 舒澜意扶额,略带嫌弃的笑嗔:“还买点心?你当小云是你,小吃货?” 嘴损一通后,她一个个摞好小茶盏,自座椅地下的空当掏出一木盒,将茶盏倒扣进去,随手合拢搁在桌案处:“今晚回家抱走吧,送你了。别人送我的,何处寻来的我也不知道。” 萧妧美滋滋张开双臂环住木盒,满面傻笑:“大方了?这还差不多。但是…回答我的问题!” “陛下和小云氛围怪怪的,我不称病躲开,难不成在那尴尬看戏?” 舒澜意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嘣敲上萧妧的大脑门:“我是没及时告诉你,这不是怕你担心,才让人给你传消息,约你溜出来赏花灯的嘛。再说,萧姨就算怨你私自领陛下的差事,那发威教训你不也在晚上?我拐你出来,她就打不到你了。” “啧啧啧。”萧妧拂开舒澜意的爪子,嫌弃偏头:“明天上元,今日花灯都是半成品,你真是敷衍。” “噢?”舒澜意存心打趣,挑挑眉笑看她:“明天某人一瘸一拐的,能出来赏灯?” 萧妧顷刻气鼓鼓,叉着腰与人掰扯:“你个自作聪明的大傻子!明天我还得去宁府呢,我娘怎么可能打我?要打也得等我从宁府见人回来吧?” 舒澜意骤然失笑:“也不知道谁傻哦。小辈的生辰宴会多在午间,花灯入夜方明,一晚上萧姨发挥功…嗷!” 萧妧一巴掌拍上舒澜意的头顶:“就你能,能得你!别说了,纯属是故意气我。” 舒澜意佯装怄气,往侧面的座位上躲去,倚靠着马车门低声嘟囔:“我也生气,暴躁成性,动口说不过就动手,算什么本事?赏灯的心思散了,你走吧。” 萧妧滴溜圆的大眼转了两圈,抱臂哑巴许久,不时歪头扫她两眼:“生气了?真生气了?闹着玩的,我手不重呀。” 舒澜意闭眼假寐。 萧妧急得搓手,挪着屁股蹭去舒澜意身边,与人咬耳朵:“真没使劲。我搓猫都比这力气大,我要是真拍,你非得爆浆不可。” “我是不是还得配合着制造点流心出来?”舒澜意陡然翻了个白眼。 “豆腐脑也行。”萧妧嬉皮笑脸,抓起她的胳膊摇晃:“你制造不出来。但是刚才半路我看到街边有甜豆花,我们去吃吧,跑累了,饿。” 舒澜意故意唱反调:“我吃咸豆花。” “有咸味的,许是我看错了?走嘛~” 舒澜意面色仍旧漠然,自鼻腔里生发一声闷哼:“哼,还动手吗?” “动手!”萧妧中气十足,拍拍胸脯:“动手喂你豆花吃呀!” “扑哧——” 舒澜意没绷住,彻底破功,随手叩叩马车内壁:“车夫,去豆花店那条街。”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小马车摇摇晃晃的,载着心满意足的萧妧往美食附近去。 舒澜意却是清楚得很,那家豆花店老板娘从不做咸豆花,她虽不喜欢甜腻的口感,但萧妧喜欢,一道尝尝也无妨。 一人甜在喉头,一人甜在心间,值得。 一刻悄然,萧妧吸溜掉最后一口豆花,忽而灵机一动,朝着店家吩咐:“大娘,再来三碗给我装起来,我要带回去吃!” 舒澜意脑子发懵,意图拦阻:“要这么多?入夜吃豆花不好消化,算了吧。” “这家甜滋滋的豆花很是地道呢。”萧妧单手托腮,晶眸映着花灯的光晕:“我给小云买的,明天送给她尝尝。她在京中待的日子短,肯定没吃过。” 舒澜意讶异非常,指着打包好的豆花发问:“你不会把这当礼物吧?明天会坏的。而且这礼物,是否有些…寒酸?” “切~”萧妧拎过豆花,一本正经的解释:“礼物贵在实用,小云缺珠玉财宝嘛?帝京风物,人情民俗,于她才是新奇。而且小郡主你呀,养尊处优,又怎知百姓冬日借助寒冰储藏吃食,三五日都是新鲜的呢?” “三…五日?”舒澜意吃瘪,不熟悉的领域不好多言:“行吧,莫要让人吃坏肚子。” “坏不掉的。”萧妧了却一桩心事,乐呵呵瞧着舒澜意:“我的礼物选好了,你的呢?” 舒澜意于玩乐事缺短见识,凤眸微转,抬头狡黠道:“请妧妧赐教,可否?” 萧妧挠挠脑袋:“唉,愁人。不过最近我听长公主说,京城贵女都在求购新开的脂粉铺里出的一款水红色胭脂,道是一两值千金,好多贵妇都抢不到呢。” 舒澜意垂手去捉萧妧躁动的指尖,捏住揉搓着:“在哪里?带我去?” 萧妧大惊:“很贵欸,真送那个?” “去看看吧。声名远播,该是有原因的。” “行吧,在那边。”萧妧抬手指向河对岸:“东市第三条街正中第一家,店面格外宽敞气派。” 舒澜意偷摸眯眯眼,悄然弯起唇角,暗自感叹萧妧踩点够准的,怕不是早已惦念多时。 两刻倏忽,二人挤进店面,里面云鬓披帛交错纠缠,满是一身珠玉的贵妇人,正在争抢为数不多的胭脂份额。 掌柜的嗓门甚大:“诸位夫人姑娘们,本店今日当真只有五十份,货品都在小老儿手中,都莫要抢,先到先得可行?明日还有的!” 来此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谁也不肯让谁,有人多嘴:“哪个来的也不晚,你迟暮开门,大家蜂拥而入,如何分先后?” 掌柜的沉吟少顷,得逞的狐狸眼弯了弯:“那…价高者得?起价五十两白银一盒,出价高者优先。” 萧妧目瞪口呆,扯扯舒澜意的衣袖:“咱走吧,抢钱呢?平日这不足掌心大的小盒子,顶多卖一两银子吧。” 舒澜意摸了摸荷包,钱指定不够,但柜台处已有人加价去抢胭脂了。 大家买的不是胭脂,是颜面,是争风凑热闹后如愿以偿的舒爽。 赶早不赶晚,她拍拍萧妧的手:“在门口等我。” 不待萧妧拦阻,舒澜意侧身挤进柜台最前头:“老板,我要五盒,每盒出银八十两,烦劳送去雍王府,届时会有银票五百两,权当贺您上元生意兴隆。” 一语落,店内众人虽有惊讶或是不悦,也不敢再多嘴。舒澜意周身衣装气度,随意扫视一圈,身份便不难猜,自也没有哪家不知趣的官眷扫小郡主的兴致。 掌柜的乐开了花,频频点头:“好好好,小人定尽快给您包好送去府上,多谢小郡主抬举!” 舒澜意无意寒暄,只微微颔首后,便拔腿离开了铺面。若非发觉萧妧喜欢却舍不得,她断不会凑这热闹。 萧妧刚才竖着耳朵听得清楚,舒澜意一张嘴扔出去五百两,她肉疼心更疼,见人出来,一把拉着舒澜意往马车里钻:“你怎么回事?舒姨不打你是吧?乱花钱。” 舒澜意垂眸,慢条斯理回应:“没有乱花。你喜欢,买了就不亏。京中追捧之物,送谁也都觉是个热闹,给我姐姐、宁烨大姐和小云一人一盒,剩下一盒你拿给萧姨,她会高兴的。” 萧妧眨巴眨巴眼:“不给舒姨嘛?” “我娘不喜欢这些。”舒澜意刮刮萧妧的鼻尖:“我知道萧姨也不太喜欢,但你需要讨好她呀,你这不懂事的小泼皮知道送她礼物,她自是没脾气的。” “嘻嘻。”萧妧羞赧又意外,舒澜意体贴周到,还能猜到她的小心思,此时此刻她心里早已百花盛放了,多说无益,不如傻笑。 舒澜意思量须臾,试探发问:“要不赏灯后你去我家?取走胭脂再回家。” 萧妧俏皮撞上她的肩头,满眼期待:“那我住你家呗,反正明天咱俩一道去宁府,我娘没话说的。” 舒澜意就等这句话呢,面上却甚是淡然,中规中矩答:“也好,我让人去萧府递送口信。” “好耶!”萧妧骄傲地挥舞着志得意满的两个小胳膊,爆发一声傻叹。 “小疯子。”舒澜意笑着损她,悄然偏开身子,免得被撒欢的萧妧误伤。 待到二更天,俩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雍王府。 王府侍从见到舒澜意,便小跑着上前:“王上唤您回来先去书房,萧帅也在。” 一语过耳,萧妧面露紧张,偷摸捏住舒澜意的广袖,悄悄咬耳朵:“怎么办,不是来抓我的吧?” 舒澜意装得沉稳,转眸问侍从:“有胭脂铺的人来吗?” “来过了,管家结的账,胭脂送去您房间里了。” “嗯。”舒澜意低声嘱咐萧妧:“前头有我,你躲去我卧房,先去试试胭脂合不合心意?” “溜啦溜啦。”萧妧脚底抹油,撒丫子便逃。 舒澜意扶额自语:“还真是一句客气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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