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卯足力气为天下谋,宁家便识趣地退避三舍,远离威权,免得女儿被朝臣针对,栽赃构陷。 文昭不大满意,却也不好逼迫太甚。朝局重在制衡,她希求青黄不接的将官梯队能够多些英才,但操之过急只会让宁家身陷险境,委实是足够令人头疼的权衡。 午后骤雨初歇,天边映衬一道七彩霓虹。 罗喜兴冲冲指给文昭瞧:“陛下,好兆头啊。已过午时,您看可要回殿用膳?” 文昭收回琐碎思绪,扯下腰间玉佩递给他:“着人快马加鞭给皇后送去,她会明白朕的心意。” 罗喜手捧玉佩,没好多言。他如何不知,文昭盼人回来,一道叙些相伴三载的旧事,可云葳神经大条,大抵没把成婚三载之事放心上,此刻指不定在何处躬亲视察桥梁建造诸务呢。 加急信件里传回的消息,大多时候是处置了几多贪官,摘去几顶乌纱帽,是为将先斩后奏的要紧决断知会文昭,情爱腻歪之语寥寥。 罗喜带着玉佩匆匆离开,文昭望着老内侍渐渐佝偻的背影,淡声吩咐秋宁:“回宣和殿,传膳。” 秋宁拱手称是,又听得文昭补充:“命人传萧妧和云瑶回京,陪朕用晚膳。” 云瑶自三年前便追随萧妧,与人一道去了京畿大营中历练,算是承袭宁家将门的世代基业,与文邹邹的云葳性情大相径庭,不逊武将该有的洒脱飒爽。 秋宁是个机灵的:“陛下今日可是胃口欠佳?舒侍郎恰在中书省当值,不若传她来侍候您进膳?” 她寻思,两个相思入骨的同病相怜之人,坐在一起该能有话聊,多喝两杯吧。 文昭回她一声阴恻冷笑:“朕看,你作陪也是一样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路司言可曾传信给你?” 秋宁倏尔涨红了脸,羽睫忽闪如风,嗓子却哑得不能再哑。 “看在朕宠你的份上,就不知用些手腕,圈住槐夏的心,让她游说皇后归京,替朕宽心,嗯?” 秋宁羞赧不已,嘴硬辩驳:“陛下明鉴,婢子和槐夏,只是自幼相伴,非亲胜亲的友情。” “呵——” 文昭懒得掰扯,大步流星与人拉开距离,只丢下一声讽笑,徘徊于秋宁红透的耳畔。 秋宁吹着夏日的风,越吹越燥,不得已回房换过衣衫才入殿当值,孰料踏入殿内时,文昭早已拉了舒澜意作陪,俩人把酒话凄凉,尽皆在抱怨家中不念私情的倒霉爱妻。 秋宁内心叽歪: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文昭醉醺醺举着酒杯呢喃:“今夜朕叫萧妧和云瑶回来,陪朕喝酒。” 舒澜意半趴在桌上,眼眸迷离:“陛下,臣也来,臣半月没见到阿妧了。” “休想,朕见不到皇后,心里苦涩,怎能见你二人团圆?你去中书值夜,不许来。” “陛下,您怎可如此?一国之君,胸襟自当开阔;再说当年可是臣先娶阿妧,才…” “舒澜意!愈发放肆,敢指责朕了?罚酒——” “遵旨,臣喝,这酒杯太小,对,对着壶喝——” …… 彼时,远在余杭的云葳亦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听话,放下酒杯,不喝了。” “姑姑别拦,没醉,我酒量好得很,好得很呢…” “来人,扶皇后回房歇下。”桃枝拗不过云葳,索性叫人强行把人拖离酒桌。 “是,阁主。”念音阁的人在自家地盘胆大包天,半抱着晕乎乎的云葳,将人拽去床榻上。 待人走远,桃枝才出门去寻后院里安养病体的蓝秋白。 蓝秋白早料到云葳无事不登三宝殿,午间并未休憩,衣冠整肃,端坐案前,等候桃枝来寻她。见人一脸愁容推门而入,她和蔼淡笑,招呼桃枝用茶:“皇后来此求什么?饮些茶,慢慢说。” 桃枝无奈苦笑:“这丫头,心思愈发婉转,跟我都不直言了,还要我猜。” 蓝老敛眸,淡然发问:“可是为宁家图个未来?” 桃枝眼底划过一瞬惊诧:“蓝老妙算。她有心让我们物色能人栽培,为国朝添些将才,好把宁夫人和小云瑶摘出去,她许是怕宁家再掌军权被人忌惮吧。” 蓝老手握茶盏,微微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怎还糊涂了?世间并非无有良才,陛下也并非瞧不见,无非是陛下信不过旁人,才攥着宁家不放。文家以军权起家,选将栽培自会忧心多些。” “依您之意,丫头的忙,我们不帮?”桃枝于心不忍,云葳于她,与亲女无异。 “宁烨是个明透的,知晓分寸进退。不是我们不帮,是无法帮。物色的良才,可以送给宁烨,不好直接交予朝廷。今上也不会放宁烨闲散,顺势而为,才是上策。” 桃枝思忖须臾,饮下清茶,莞尔道:“您说的是,看来丫头给陛下备的礼,得赶紧换一份。您午憩吧,我去寻她。” 蓝老好奇追问:“何礼?” 桃枝勾唇笑开:“成婚三载,她打算引荐将才为陛下分忧,权当表心意。如今这路不通,她明日启程返京,可不得赶紧提点她换个别的物件?” 蓝老满目欣慰,随口感叹:“开窍了,不容易啊。” “老阁主看不错人,云丫头情绪深藏,却最是心细如发,不过不擅言表,非是不在意。”桃枝微微欠身:“晚辈先告辞,您好生安养。” 蓝秋白望向桃枝离去时微微发颤的缓慢步伐,眼底神思怅然,桃枝能再站起来,全赖云葳数年如一日,遍寻名医奇药,从未言弃。这份在乎,饶是亲骨肉,也未见及得上。 如今大魏昌平,日新月异,但西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外患犹存。宁烨挂帅出征,怕是早晚的,云葳心存顾虑,也不全然是为朝局制衡,约莫心底也真的担忧,不忍生母杀伐无休吧。 * “陛下!陛下——” 罗喜一溜烟小跑着踏入宣和殿,嘴角咧去天上,尖嗓更是毫不收敛地通传开来。 朱颜憔悴的文昭好不容易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勉强入梦午休,这一嗓子过耳,她恨不得把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倦怠的凤眸半睁,文昭恼恨的话音自牙缝流散:“活腻了?!” 罗喜自觉忽略她的怒容,自顾自言语:“陛下,皇后回京了!” “什么?”文昭大惊,蹭地坐起身来:“到哪里了?禁卫好大的胆子,敢瞒着朕!” “约莫再有一刻就能入宫来。陛下莫恼,皇后她刻意隐瞒行踪,大抵是要给您惊喜呢。” “快,给朕更衣!取那件新制的水色轻容来。”文昭心神慌乱,对镜望着沧桑的容颜,竟有些焦灼无措。 云葳风尘仆仆入殿时,文昭还躲在屏风后施妆。 “陛下?” 一颗圆润的脑袋自屏风后探过来:“这是要出去?怎上起如此浓艳的妆来?” 文昭补妆时被人陡然撞破,只好挥退随侍,自镜中回望心心念念的云葳:“皇后还记得回来?” “陛下这口气,是不念着我咯?”云葳存心打趣:“那我回宫去休整,不扰陛下清静。” 文昭端坐如松,岿然不动,也不开口挽留。 云葳盈盈一礼,转身直奔门口,毫无留恋。 “愈发过分!”文昭一个箭步扑过去,自身后将人紧紧搂住,下颌抵着云葳的肩头:“欲擒故纵的小贼,身上熏香这么重,分明是刚打理过的,却偏要朕主动拦你。” 云葳敛眸嗤笑:“彼此彼此,陛下午后不当不正的浓妆艳抹,这是不自信吗?” 文昭自觉忽略她的调侃,恍若未闻:“怎突然回京,也不与朕知会一声。朕送出的玉佩,你可收到了?” “什么玉佩?”云葳掰开她的指尖,回身瞧她:“几时送的?” 文昭一怔,闷头算着时日,心底忽生欢喜:“不重要,许是前后脚错开了,你回来便好。” 她贪婪的视线一刻不离云葳的容颜,伸手捏着许久不曾碰到的软弹脸颊,笑嗔道:“朕得收起你的出宫令牌,把你圈在身边,一走三个月,实在难忍。” 云葳小脸转瞬垮掉:“是以三月不见,陛下开口就耍威风?” “还说不得了?”文昭好不憋闷:“小芷可还记得,明日是何日子?” 云葳无奈,瘪着嘴紧盯文昭:“你猜我为何火急火燎回来?” 文昭了然,她所料不错,云葳未用提点,当真自觉主动记着大日子,匆匆赶回来作陪。 言辞太寡淡,她迅捷俯身,打算以行动表态。 哪知云葳眼疾手快,抽出袖间丝帕,一巴掌怼在了文昭朱唇之上:“口脂太厚,粉亦过浓,净面可好?我不喜脂粉的口感。” 文昭转瞬泄气:“挑挑拣拣!” 云葳不疾不徐,幽幽开口逗她:“我赶路漫身风尘,不若传沐汤,你我一道?” 文昭斜她一眼,嘴角却情难自抑地翘起弧度来:“那你还不去叫人?等着朕唤人么?” 云葳未跟人计较,吩咐宫人去备沐汤,回来绕去屏风后更衣。 文昭倚靠着圈椅痴心观瞧,只见云葳慢条斯理从腰间摘下一沉甸甸的香囊,放置的动作极尽小心,便好奇走近,打算探查一二。 云葳倏尔抬手制止:“明日给你看,今天不行。” “何物?”文昭愈发好奇:“怎还卖关子?” 云葳一字一顿,尤其正经:“礼、物。” 文昭忽而失笑,低头去扒拉云葳细软的指尖:“朕就要今日看,手拿开,左右是送朕的,偏要现下就看。” “不给!”云葳死死压着香囊:“别欺负我,你力气大,松手,明天才行。” 文昭剑眉一挑,哼笑着松开手,状似满不在乎道:“不看就不看。” 云葳转着杏眼,手握香囊在内殿游走一圈,才选定一远远的窗台,把物件搁去帘布之后。 沐汤备妥,云葳急匆匆跳进去沐浴,还不忘催促:“你快些,就两件衣裳要褪,磨蹭许久了。” 文昭勾唇,得逞嗤笑,悠悠然寻去里间,手托香囊挑衅:“小傻猫,怎不见你变聪明?藏东西太不用心,可要来与我抢?” 云葳悠哉划着水花,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今日你要礼物,还是要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威胁入耳,文昭凤眸怔愣一刹,却又转瞬勾唇笑开,脚步款款挪去衣架边,慢条斯理收走搭于其上的罗裙:“鱼和熊掌,怎不可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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