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妧羽睫凌乱,见萧蔚拔腿欲走,知晓自家母亲素来说一不二的她,攥着小拳头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垂首跪地道: “娘,是女儿的错,我不该瞒您,不该敷衍搪塞您昔日给我选的亲事。澜意体弱,受不住您的捶楚。只要您准允女儿嫁给她,这责罚我一力承担。” 背对着二人的两个老狐狸悄然挑了挑眉,却贼鬼溜滑的冷声丢了句:“回京再议,退下。” 一个个的,互相关顾回护,听着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老狐狸缓步走入书房,萧蔚正色道:“让澜意入赘萧府,我就阿妧一个女儿,不往外送。” “我家岂能算什么外人?让阿妧搬过来,她自幼没少住我府上,小时候不会喊姨,叫的可是娘。”舒珣寸步不让。 “没商量,你不应也得应,不然打一架,你赢不了。”萧蔚半步不退。 “就不答应。陛下钦赐的婚书,你还敢反悔?”舒珣冷言冷语:“我嫁出一个女儿了,幺女不外嫁,阿妧的宅院便还住幼时的,王府里一直给她留着呢。” 房中烛火一夜未熄,二人争执不休…… 翌日清早,这俩幼年手帕交闹掰了,直接站去文昭门口堵着,讨说法。 文昭搂着云葳睡得迷糊,秋宁推门进来,硬着头皮把她摇醒:“陛下,雍王和萧帅在门口呢,互看不对眼,说要求您做主。” “做主?怎得,她们想反悔?告诉她们,抗旨不遵就按国法论处。”文昭抬手捏上太阳穴,顿觉脑壳嗡嗡的。 “好似不是为这事。”秋宁心里也没底。 “罢了,朕去瞧瞧,更衣。”文昭坐起身来,沉声叹一口气,为光明正大求娶傻猫,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此刻昏昏沉沉的傻猫迷蒙间揪着她的寝衣,哼着小奶音咕哝道:“大清早的,您去哪儿?” “收拾烂摊子,松手。”文昭回身去扯她的小爪子:“睡吧。” “…嗯。” 待文昭收拾停当踏出房门,俩人齐刷刷跪去地上,几乎是在同时开了口,谁也不让谁,几里哇啦陈说好一通,把文昭吵得头疼。 文昭听懂了,这是谁都舍不得宝贝闺女。 她哭笑不得,扶额一叹:“您二位昨晚的酒还没醒呢?各自出钱给丫头们置办个宅邸,很难?一家出一半不得了?莫不是要打朕的秋风?朕手头很紧,无能为力。秋宁,给她们送碗醒酒汤去!” 文昭寻思,她还得给屋里那昏睡的傻丫头添妆备聘礼呢,绝不能再拔毛了! 吵架一整晚,热血上头的二人略显尴尬的对视一眼,各自愤然拂袖而去。 八卦心作祟,云葳爬起身来,自门边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陛下?烂摊子解决了?” “不困了?”文昭负手立在廊下,颇为意外地回眸打量着她。 “凑个热闹嘛。”云葳俏皮地眨了眨眼:“八卦得趁热,既没了热闹,臣回去补觉。” “既醒了就莫再睡。”文昭反手勾住她的后领口,嘴角涔着得逞的坏笑。 “让臣睡嘛,回京又要早起,难得的休息机会,只剩几日了。”云葳瘪着小嘴偏回头挤眉弄眼的与人撒娇,瞧着好不委屈。 “朕有话跟你说,更衣后去前头书房。”文昭并不买账,先一步离了廊下。 云葳拗不过,磨蹭两刻才慢吞吞挪去书房寻人。 文昭见她过来,递一杯浓茶给人提神醒脑,淡声道:“朕昨日给她二人赐下婚书,婚期在五月。小芷,既然宁烨已经默许,你还有何顾虑?打算几时接朕的婚书?” 云葳抱着茶盏傻在当场,怎又提起这事儿来了? “陛下,您怎么这般急?先前说好给臣三年时间的…” “册后流程繁琐,婚前的规矩颇多,要准备大半年,三年之期很紧张了。”文昭说得一本正经:“你在为何事拖延?朕做了这许多,都不能换你与朕直言?” 云葳搓着茶盏,一时如坐针毡,索性把茶杯丢去桌上,起身站去窗前放空心绪。 文昭见她纠结,这次倒是耐着性子没有催促,只浅抿着入口苦涩,回甘清冽的茶汤。 “陛下,当真愿意接纳臣做您的皇后,一辈子只有臣一人吗?”云葳问得很是恳切。 “自然,你若信不过,朕可以带你去太庙立下誓言。”文昭肃然回应。 云葳眼底波光激荡,太庙里都是文家的先祖与国朝股肱的神位,文昭敢放此承诺,她颇为意外。 “宁家…不够强,还手握兵权,不是君主合适的联姻之选;至于云家…臣都不敢跟您提…” “朕是要与你相守,不是觊觎你身后的势力。收起你那古板的帝王心术,如今大魏也算海晏河清,朕自问有能力打理好这个国家。”文昭的话音虽淡,语气却藏着些微失落。 “那臣若应了您,日后是否只能留在大兴宫的四方天地里,打理宫苑内务?” 其实这句才是云葳最想问的,她不想做什么贤良淑德的皇后,帝王的贤内助,后宫的大管家,被无穷无尽的礼法约束着一生的行止,做什么都有人盯着,有人评议… 她渴慕自由,却一直求不到自由;期盼家族温情,可世家高门里利益当先,她成长的征途里没能体悟,嫁去皇庭,总觉得冷冰冰的,规矩大过天,不似温暖的家… 宁烨的顾虑是现实必须考虑的,后族的荣辱安危,也将在她嫁入皇庭后,成为一生无法割舍的羁绊。帝后的姻缘,从非二人之间的事,事关背后的家族千百口,关乎大魏的朝局、国运。 “小芷想要什么,不若把话说得直白些,何必绕弯子呢?朕能答应便答应,不能也可跟你讲明。以你的见地,没有讲不通的道理。” 文昭见她问到要紧症结,便也起身走去窗前,与人并肩而立。 “臣不想做强权附庸。”云葳心里有些没底:“不想只是您护在羽翼下的年幼妻子,臣想与您一起,能关顾百姓生计,能把师傅教臣的本领施展出来…” “朕从未说过不许你如此,你并未问过朕的打算,却一早自己胡乱揣测了许多,是也不是?”文昭转眸端详着她,眼底的落寞又多了一分。 云葳绞着手指,好似很纠结,话音难以启齿。 “朕替你说。”文昭难掩心急:“朕本想回京再告诉你,回去会免了你门下侍郎的职分…” 话到此处,云葳的羽睫骤然一颤,明显是慌乱下的反应。 “不是夺你的权。”文昭的口吻愈发无奈,语速也变得飞快,巴不得须臾间跟人解释完全: “凤阁存续三百年,一直是帝王腹心,却从无领头人,只加大学士之名。尚书省有尚书令,虽早已不设,但的确存在过。中书省亦有中书令,朕打算设凤阁令,统领诸宰辅。小芷,可敢接?” “陛下?”云葳深觉惊骇:“置凤阁是为分相权,集君权,您怎能让凤阁令统率宰辅呢?这不是多了个手握威权的大相公吗?昔年改制好不容易换来的权柄,怎能倒回去呢?” “若你不肯接,这凤阁令也不会存在。朕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懂?”文昭玉容清冷,话音肃然: “前雍孝文帝与萧皇后一生携手缔造了大雍昭平盛世,小芷,你有干才,有仁心,朕想与你再书就一派大魏光仪年间的盛世恢弘。” 云葳受惊不轻,眼底隐生水雾,她从没奢求过,文昭肯在公事上交付这般信任与她这半路相逢,欺瞒颇多,背后立满世家权势的外人… “你若应允,日后大魏的史册上,便会多一笔:大魏皇后兼凤阁令,有权参涉政务。这二十余载战乱兵戈,杀伐多男儿,女子崛起的势头被打压了多年,小芷不想带头改换风气吗?” 文昭徐徐道来,见云葳眸子里波光激荡,动摇分明,赶忙给人抛出了诱饵。 “那…臣曾执掌念音阁的事,众臣皆知,他们会答允臣做您的皇后吗?臣…也没信心能做个合格的皇后,不知自己有几分能力,未见得能实现您的宏愿…” “你这畏缩自卑的毛病,改不掉了么?”文昭把人往自己身边拉近些许:“你与念音阁的事,朕早就给他们解释过,说是朕授意你如此的,这些事朕都会给你处理好,你不必费心。” “那阁中人何去何从?”云葳仍不放心,仰首望着文昭,杏眼里水波袅袅。 “这一载光景,朕没让你碰他们,却也知你暗中仍与他们联络。但蓝老可曾告诉你,她与朕配合得很默契,前线的军报,内政的动向,朕远在边陲,却无一不晓。” 文昭的话音入耳,云葳彻底愣了。 “他们势力与实力的确不容小觑,但此阁存续数百年,阁中人为江山社稷死伤无数,是有功的。朕有自信能把控住大魏的舵把,自也容得下他们。小芷若舍不下,自去与蓝老交涉吧。” 文昭给了云葳最大限度的自主权,念音阁是林青宜托付给云葳的,文昭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让人自己拿主意。 子民万千,各不相同,念音阁只是万万子民中一群热血方刚的志士仁人,她要成帝王业,理当有容人量。 “…陛下!”猝不及防间,云葳一个猛子扎进文昭怀里,话音哽咽:“臣…臣小人之心了,臣揣度您的思量太自私了…” “动辄就哭。”文昭掏出丝帕,反手给人送去眼前:“今日你勇气可嘉,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舍得与朕大大方方讲出来,小芷算是懂事开窍了,朕心甚慰。” 云葳捏过丝帕胡乱地蹭了蹭,哼哧道:“那臣回京后,约蓝老见一面?念音阁的行事宗旨,其实不适合朝臣代掌,让他们回到子民中去,只要领头人是中正清明的,便还能安稳存续。” “先不说这些琐事,最要紧的问题,小芷先回答朕。”文昭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她想听云葳澄明的话音,而不是含混的默许。 “…臣听陛下的,大事您拿主意就好。”云葳彻底把浑身支楞的倒刺收束起来,露出了软绵绵的肚皮来。 只要文昭给她恰如其分的权柄,不泯灭她的志向,不圈禁她的自由,于私下相处,她倒乐得处处有人操持妥当,省心又省力。 “那归京以后,朕就把你的八字交出去,让六局与礼部、宗正寺全都忙活起来,可好?”文昭眼尾弯弯,笑意自然流露,顿觉神清气爽。 “好。”云葳忽闪着浓密的羽睫,揉搓着帕子转移注意力。 “那余下的几日,小芷好生在朕身侧学着些,用心体会朕是如何和那些地方老狐狸周旋的,日后替朕舌战八方,可好?”文昭敛眸轻笑着提议。 “行吧。”云葳转着乌黑的瞳仁,暗道文昭还真是不客气,这就给她安排上新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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