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等领命。” “你随朕回去。”文昭转眸瞧着魂不守舍的云葳,语气柔和了几分,轻轻拨了下她的衣袖,才往前走。 宁烨担忧的视线一直随着云葳游走,云葳回眸时与人撞了个正着,她生怕心底的不安被宁烨洞穿,是以慌乱垂下了眼睑,逃也似地拔腿紧随文昭而去。 缓步踏上宣和殿前的丹陛,文昭忽而转回身来,毫无防备的云葳步履急促,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心虚的云葳本欲退后告罪,却被文昭反手摁住了。 “慌什么?”文昭朱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漫过云葳被秋风吹凉的耳畔:“难不成,小芷也要将朕从这宝座上拉下来?” “没,绝没有。”云葳否认的干脆。 “这便够了。”文昭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你与朕是一心,便要相信朕。贼子落败,却不忘三言两句离间君臣,这等强敌在前,小芷怎可掉以轻心?你又在犯糊涂了。” 云葳脑子嗡嗡的,缓了须臾才嗫嚅道:“念音阁内是否有分歧和旁的行事动机,臣…的确拿不准,但非是臣故意瞒着您…” “好了,此事晚些再议。”文昭以指腹抵住了云葳的唇缘:“若不困,陪朕会会文俊?” “可以吗?臣,是外人,这是您的家事。”云葳有些意外。 “有何不可?你在侧陪着朕就好,小芷非要把自己划去外人的行列么?”文昭勾唇哂笑,眼底含了鲜明的期待。 “嗯。”云葳莫名心安,与人亦步亦趋走入了宣和殿。 殿内烛火通明,文俊强撑倨傲的背影自骨子里流露出三分落败的颓唐,一袭劲装下的身躯如竹影般虚离飘渺。 “都退去殿外。”文昭环视着殿内守卫,轻声吩咐。 “陛下?”侍卫面露忧心,文俊到底是个反贼,怎好一个侍从都不留呢? “照做。”文昭语气渐冷,有些话容不得旁人听,况且她的殿内也并非当真无人了。 侍卫散尽,大殿内一时静得出奇。 文昭立在原地没动,云葳只在她身侧跟着,目光尽皆落去了文俊身上。 文俊幽幽转过身来,瞥见云葳时,她发出了一声极尽阴恻的冷笑,转眸嘲讽文昭:“吾是败了,但与其见你葬送了文氏天下,倒不如现在就去与你祖父对峙一番来得痛快。” “您这话好没道理,妄图颠覆朝纲,动摇文家基业的,不是您么?”文昭凤眸已然觑起,却还有足够的耐性与人周旋。 “文家基业?呵,若非吾费心筹谋数载,炮制林太傅结党弄权案,根除林家这拥护前雍的心腹大患,现在大魏在哪儿还不一定呢!文家得天下,吾功不可没,哪有毁了自己成就的道理?” “哦?如此说来,文家祖祖辈辈都得感谢姑母了?祖父可知晓您的壮举?”文昭负手在侧,眼底霜色渐沉。 文俊不屑地冷嗤一声,缓缓踱步近前,指着云葳:“文昭,你若想听原委,杀了她,吾尽数说与你。她是祸患,断不能留。” 文昭嗤嗤地笑了:“姑母这是被人捧着尊崇太久了,这会儿还掂量不清自己的处境么?朕念旧,与您攀谈一二罢了;谋反无赦,您说不说,早已不打紧。云葳的事儿,不劳您操心。” 说话间,她抬手揽过了矜持非常的云葳,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故作亲昵道:“小芷莫怕,你与朕早晚是一家人,朕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你的仇亦是朕的仇。” 云葳杏眼微转,仰首望着文昭,话音清甜: “有晓姐姐护着,惜芷自无甚可惧。她不说也无妨,阁中人查到的线索已然不少,师傅临终前还给臣留了秘密手书,届时臣将手书交给您公开就是了。” 文昭低垂的眉目里深藏笑意,暗道云葳与她配合的足够默契。 她会心一笑,莞尔发问:“朕甚是疲累,打算饮些茶水消遣,姑母打杀良久,可要同饮?小芷的点茶手艺,可是不错的。” 文俊的嘴角隐有抽搐,离间不成便罢,二人互称小字的言辞,令她根本拿捏不准文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拂袖冷哼一声:“成王败寇罢了,痛快些!” “不急,杜淮还没归案,您夫婿的供词也没到。姑丈素来明哲保身,胆怯懦弱。您说,刑部的手段,他能扛几时?”文昭从容地接过云葳递来的茶水,掩袖抿茶的间隙,视线仍虚离地瞄着文俊。 “懦夫罢了,与吾何干?”文俊神色无波,极尽蔑然地回怼:“你拿他要挟吾,简直天真。他父子二人日日与众臣相交,吾会让他们知晓动机,露了马脚给你拿捏?” 闻言,文昭眸色一沉,语气亦冷了下来:“在你心里,除却这九五尊位,就无有一点旁的牵绊,值得你在意珍视了吗?文家也好,杜家也罢,他们陪你度过半生,就无有一丝悲悯?” “悲悯?吾的心早就冷了,谁来悲悯吾?身侧一群懦夫无能之辈,有何可在意?”文俊怅然苦笑: “十四随父杀敌,十八岁策论夺魁,你祖父胆小怕事,怪吾出风头,将吾远嫁。三载蛰伏,吾归京便除去了文家上位的绊脚石,他坐享其成,却将吾雪藏,临终还命你爹不准给吾丝毫参政之权。身为长女,吾哪点比不上你爹?这位置,本就该吾来坐!” “得位不正,人心必失。先帝们的决断,无错。”云葳一直默默听着,但文俊满是怨怼不甘的话音入耳,她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 “姑母,云葳不及弱冠,都懂得这番道理,你活了大半辈子,竟还迷惘不知悔改。祖父明知你冤屈了林家,却保下了你的命,你非但不悔不谢,却还要怨怪至亲,几次三番毒杀亲侄么?” 文昭有些哭笑不得,这便是权欲迷人眼么? “你有何资格站在高位评断吾?你爹不也未依你祖父之意,将大位给你,吾还替你可惜来着。你装得老实隐忍,不还是夺了帝位?吾与你的分别,无非是你得了天时良机成了事,而吾时运不济,落败了而已。” 文俊似是被揭开了尘封多年的伤疤,情绪激动不已,话音都在发颤。 这话也实实在在地戳到了文昭心底的痛处,她夺了幼弟的位置是事实,她错在一时心软,应了先帝临终的托付,与神志不清,即将西行的人一道犯了糊涂,令国朝乱局至今无休。 “不一样。” 云葳见文昭哑然无话,眼底皆是苦闷之色,便大着胆子替人解围: “陛下奉诏辅政无错,却屡遭毒手,不得已绝地反击,动机也出于对朝局安危的考量。可您举刀挥去林家时,无人逼您,威胁您的命。您毒害在位的帝王,勾连外敌,于统治稳固是雪上加霜,动机截然相反…” “云葳,莫说了。”文昭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道:“朕兵变夺位,事实如此,不怕人讲。” 云葳肯为她说话,文昭心底暖洋洋的,想做的事有人认可,有人支持,有人回护,这种感觉很惬意。 “装得倒是坦荡。”文俊斜睨了文昭一眼:“打算耗到几时?” “勾结西辽,是为何?”文昭情绪不佳,懒得与人周旋,索性直言问出了要害。 文俊唇角微勾,暗道总算谈到底牌了。 她笃定,只要文昭未曾拿捏住她与西辽联络的情报命脉,文昭便不肯赐死她。 “西辽宗室两支一直内斗,分而化之,借力打力罢了。”文俊气定神闲地踱步近前,也在茶案边落座,转眸瞥了眼身侧的云葳。 云葳咬紧后槽牙,压着恼恨给人奉了杯茶。 “陛下若想听,总得有些谈判的诚意,这是吾最后的筹码了。”文俊此刻倒是爽快。 文昭忽而失笑,语气阴鸷: “元照容死后,你可找到了她留给你的东西?姑母,你还有筹码么?朕在给你赎罪的机会,杜淮不知所踪,你还是惦记他的吧。交代清楚,若能与朕所查对应,朕饶杜淮一命。” 文俊仰首闷了茶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元照容是你的一步棋?好一招引蛇出洞。” 文昭默然,未作回应。 元照容是她抛出去的饵,一个身份合适,极易被敌人内部取信的饵,可这饵料死得有些可惜了。也正因此,文俊阴毒的本质才显露得彻底,令文昭不得不提防她留有后手。 文俊也沉默了,她与西辽勾连多年,今朝事发,文昭查到来龙去脉,是早晚的事。 “嫁去杜家非你所愿,你看不起杜家,也该不想与他合葬一处吧。”文昭适时抛出了橄榄枝:“姑母若知无不言,念在你是我长辈的份上,我为你瞒下通敌罪证,许你单独落葬皇陵北的苍山上。” 文俊的眸子里忽而对冲起两道挣扎不休的光晕来,她恨的,爱的,一生执迷,半生奔赴的,皆是文家人;她惦念声名权势,临了却背着反贼之名,这迷失执惘,机关算尽的一生宛如笑话。 沉寂良久,文俊怅然一叹: “何谓通敌?国与国间的利益牵绊从不是非黑即白。吾用西辽势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亦反向加剧他们皇庭内的分化,令他们内斗不休,得失参半罢了。至于情报通途,还得多谢念音阁。” 一语落,云葳惊得杏眼圆瞪,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接手念音阁已有四载,从未察觉阁中存在与敌国互通的信道,明面的账务也无纰漏。 云葳的反常过于明显,文昭伸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淡声催促:“姑母别卖关子了,朕耐心有限。” “呵,你护她护得够紧。”文俊眯着眼睛审视云葳,挖苦道: “看来云阁主没什么能耐,只是摆在外面招摇的花架子罢了。你二人也不必诈我,谋反二字足够狰狞,有无通敌之名不重要。我为文家做过的事,不悔,且等着看,你能把江山折腾成什么样子。” 云葳垂眸不语,脑海里早已翻涌不休,她方才露了怯,才让文俊口风骤紧,这一局她得扳回来。 “若连手下是人是鬼都不知,臣这会儿哪儿还有命在?”云葳强撑镇定: “刚刚是怕您又要攀咬臣一口,臣被您咬怕了。阁中西北信道的执掌人,您该也清楚,他早在我的监视之中,耶律莘送您的消息都过时了。” 文俊讪笑一声,浅抿了口茶水,让人瞧不清情绪。 “陛下,该问的都问了,您答应臣的,可还作数?”云葳继续发力,追问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陛下金口玉言,断无反悔之理。臣叫罗监取桑皮纸来?” 文昭被她与文俊一来一回的两句话绕懵了,此刻眼底疑云密布,凤眸半觑地打量着云葳,做沉思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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