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云葳睡得迷迷糊糊,文昭悄声躺了上去,给人掖好踹飞的被子,这才阖眸安神。 细微的动静扰乱云葳的美梦,她将惺忪睡眼扒开一道缝隙,瞥见文昭在侧,甚是心安的往文昭的胳膊旁拱了拱,复又沉沉睡去。 待到平稳的呼吸声传出,文昭才翻了个身,与人相对而卧,单手绕过她的身子,搭上云葳的后背,拥着人小憩。
第103章 哗变 破晓云影疏, 清风穿庭庑。 今日是八月初一,恰逢大朝会,文昭虽困倦,却也无法躲懒, 歇了不足半个时辰, 便起身梳洗。 云葳难得勤恳, 与人一道爬了起来, 坐在床上懵呆呆盯着文昭,欲言又止。 “睡吧, 今日怎不困了?”文昭轻笑着逗她:“若清醒了, 就过来帮朕更衣。” “臣不会。”云葳转眸瞥见衣架上繁复的衮服,毫不扭捏地道出实话,只管抱着被子发呆。 她想跟人去前头凑热闹, 听听朝中的风声, 才睡不踏实的。但她无需开口, 就知道文昭定然不会答应。 文昭等人更衣的间隙,正色吩咐道:“秋宁,罗喜, 你二人务必牢记,朕的寝殿和宣和殿内,今日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出去,违者杖毙。” “是。”秋宁和罗喜齐齐应下。 云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拉过锦被蒙上头顶,复又躺倒装睡,免得与这一言不合就耍威风的女魔头寒暄。 吓一吓还是管用的嘛, 文昭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眼底隐有笑意, 再未多言,径直往崇政殿去了。 朝会上,新任刑部尚书一脸为难之色,谈及云葳旧案的涉事人死的死,逃的逃,实在查无可查;去岁大长公主搜府,告发云葳匿毒一事,也是人证物证确凿,证据无有不妥疏漏,找不出何处屈枉。 文昭早料到是此结果,若能查出才是新鲜事。 “既无冤屈,云瑶便按律发落。” 文昭端坐御座,冷声发问:“萧妧,依魏律,她的罪当如何论?” “禀陛下,云瑶子夜私闯他宫,是为夜犯宫禁;装鬼唬人,是为扰乱宫闱,两罪并罚,当杖一百,流千里。”萧妧正色回禀。 “即照此例发落。” 文昭面无表情地发了号施令,萧妧拱手应下,转身离开大殿,直奔殿前司。 朝臣里偷摸进行眼神交流的不在少数,云瑶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莫说一百刑杖,五十怕是都得原地升天,文昭如此发落,分明是要她的命。 果不其然,朝会章程还未走完,萧妧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身后的侍卫还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停候大殿外石阶之下。 “陛下,”萧妧在殿外跪地请罪:“臣行刑未半,云瑶便…不行了。” 文昭凤眸一凛,颇为震惊地厉声质问:“萧妧,你如何办的事?区区几杖,怎就要了她的命?朕未下旨取她性命。此等结果,你要朕如何给宁家交待?来人,去探一探,可还有的救!” 闻言,罗喜匆匆撵着碎步跑去了殿外,揭开白布,只见云瑶身后一片刺眼的血色,半点呼吸也没有了。 “陛下。”罗喜回殿拱了拱手,对着文昭默然摇着脑袋:“断气了。” 文昭愤然拍案而起,冕旒晃动不止。 “陛下息怒。”朝臣尽皆俯身于地,猜不透文昭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龙颜震怒。 “来人,萧妧失职,拉下去打!”文昭胸腔起伏不定,瞧着是实打实气狠了。 “陛下,不可!” 左相齐明榭傻了眼,文昭即位至今,哪里动过廷杖。 萧蔚还在南疆战场上,怎可因此事责罚萧妧呢?若萧妧有个三长两短,萧蔚断难效命于朝廷。 “陛下,刑杖威力强劲,杖下毙命的成年男子尚大有人在,遑论半大的丫头?此事乃萧妧无心之失,恳请陛下三思,从轻发落。” “当真如此?”文昭状似懵懂,凌厉的眸光扫过殿内众人,点名道:“刑部,大理寺的,你们如实说来。”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被点名的人战战兢兢附和齐相,今日若真杖决两人,便是朝局大事了。 文昭阖眸一叹,复又坐回了龙椅,扶额良久,才出言:“云瑶的尸首,好生送回宁府,不再追究罪责。萧妧办事不力,罚俸一年,你亲自登门,与宁家解释清楚原委。” “臣领旨谢恩。”萧妧俯身一礼,带人先一步离开禁中,往宁府去。 崇政殿内的朝议不多时就散了,臣工们离宫后便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了文昭的行止。 今日云瑶丧命,外人所见,云家嫡系再无一人存世,就连宁家,也只剩下居丧守寡的舒静深和那一双襁褓中的遗腹婴孩,世家门庭寥落,只消一载光阴。 大臣们不免揣度,文昭是在秋后算账,装得大度非常,实则痛恨云崧昔年逐她出京的旧账,借事端公报私仇。 杜廷尉有些看不懂文昭的行径,可他亲眼瞧见了云瑶血肉模糊的尸首,不得不信了这个即成事实。他闷着脑袋快步往大理寺去,亟需一个人冷静下来,理理思绪。 文昭气定神闲,回到宣和殿用早膳,半途槐夏赶了回来,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何处不顺利?”文昭搁下汤匙,眼底添了些许疑云。 “您昨日交办的事已尽皆做好,但京中暗桩传讯,您吩咐接应的人没接到。” 槐夏并不清楚内情,只照本宣科地复述了音讯,却也知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文昭敛眸沉吟须臾,只淡声道了句:“膳食撤下吧。” 槐夏瞧出了文昭情绪低落,杵在一旁没敢追问。 “还有话说?”文昭转眸瞧她,眼底探寻的意味分明。 “没…没有,婢子告退。”槐夏被盯得发毛,自觉不该在此时多嘴给文昭添堵,拱手退了出去。 文昭垂下眼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意图缓解头脑的胀痛与心底的憋闷。 “陛下,萧副使求见。”罗喜匆匆入殿,话音急切:“她负伤了,说有要事通禀。” “宣。”文昭眉目一凛,起身往外间走去,眸光中暗含焦灼。 萧妧被侍卫搀扶进来,语气虚弱又涔满自责的心虚:“陛下,臣无能,被宁夫人所伤,再醒来时,她人不见了。” “怎会如此?把话说清楚些。”文昭眉心紧锁:“来人,赐坐,传太医。” “谢陛下。”萧妧躬身一礼,落座后徐徐轻语: “臣过府致歉,宁夫人无甚表情,只虚弱敷衍了些场面话,隐晦的赶臣离开。臣回身欲走时未有防备,却被她从后侧偷袭,打晕了去。再醒来时,宁府上下空空如也,母女二人和近侍都没了踪影,但府门却是从内锁闭的。” 文昭在侧听得萧妧的陈述,眉心的沟壑陷得越来越深,一双手交叠一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手背。 “陛下,臣请带兵全城搜查。”萧妧起身,正色做请:“宁夫人此刻情绪不稳,恐糊涂生乱。” “你受伤了,先回府歇着吧。”文昭轻叹一声,吩咐罗喜: “传令左右金吾卫与巡防武侯,严查京中各门,宁府上下人等,若发现即刻逮捕收监。着门下拟旨张贴城中各处告示栏,提供线索者,朝廷看赏。” “喏。”罗喜领命离去,脑子却被文昭绕得混沌不堪。 金吾卫与武侯分掌城门和城内治安巡逻,两方力量缉捕宁家,这阵仗过于大了。 文昭心烦意乱,今日实在没有心思理政,索性将郎官都打发了去,一人留在书阁里舞文弄墨,打发时间。 时近晌午,文婉身侧的随侍突然请旨求见陛下,声称雍王舒珣两刻前过府,将文婉劫去了雍王府。 “雍王劫婉儿作甚?”文昭闻言,顷刻将毛笔拍在桌案上,凤眸里涔满泠然怒火。 “雍王说,她是被逼无奈,她的长女与外孙都在宁烨手上,宁烨威胁她如此,若不照做,人便活不了。” “都反了天了!宁烨人在何处?”文昭厉声发问。 “臣猜测,该是在雍王府上。”随侍颤声回应:“京中盘查颇严,雍王带殿下回府,大概率宁烨也在那。” 听得这话,文昭提笔写了一封手谕递给来人,冷色道: “带着手谕,调禁军左卫三千人,合围雍王府,命人交出文婉。告诉她们,若伤文婉一根毫毛,朕送两府上下入黄泉。宁烨若肯出来,朕可以听一听她的诉求,给宁家抚恤。” “是。”来人退去殿外,一路飞奔,带着禁中的守卫直奔雍王府。 雍王府近两千亲兵与三千禁军内外僵持着,青天白日,甲胄林立,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长街空寂无人。 得了消息的齐明榭再也坐不住,京中生乱是大忌,他心慌不已,气鼓鼓地跑去了宣和殿,与文昭询问原委: “陛下,您可否明示老臣,今日这道道旨意,究竟为何?左右卫守护大兴宫,兵力不过七千,您调走四成人马,禁中安全如何保证?” 文昭无意相告,只淡声敷衍:“朕自有考量,舅舅无需担忧,晚些放值早些归家去。” “…陛下…” “朕累了,齐相请回罢。”文昭见他无意罢休,直接出言赶人。 “唉。”齐明榭愤然拂袖一叹,摇着脑袋出了宣和殿。 先前文昱在位排挤他,今时亲外甥女依旧事事不与他商量,老头子身居宰辅位,却时时临深履薄,撑得格外艰难。 齐相离去,殿门合拢,房中复又静谧无声。 文昭立在花窗前,望见西斜的落日,喃喃自语:“风雨前的宁静最是诡谲,快了吧…” 云葳被困在寝殿一整日,眼瞅着晚霞漫天,青幕吞噬下橙红暖晕,就是不见文昭归来,罗喜更是躲了一天都没现身。 直到用过晚膳,她百无聊赖地杵着下颌打瞌睡时,一阵喊杀声将她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前头出事了…… 云葳蹭地窜起身来,抬手攀上殿门,却如何也拉不开。她踮起脚尖透过门缝观瞧,隐约能看见远处火把的光亮。 “咚咚咚…把门打开!外面的,开门!” 云葳急切地拍打着落锁的殿门,她不知这是文昭的戏码还是意外,明火执仗的厮杀,怎么想都极尽危险,不似做戏。 “姑娘,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寝殿,请您不要为难我等。”外间的随侍不知几时,悉数换成了油盐不进的禁卫。 云葳又急又气,把门砸的哐哐作响,却也无济于事。挣扎了半晌无果,她颓然地瘫坐在地,把什么都瞒着她的文昭骂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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