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秋宁眼疾手快接住了小玉碗,不然今早文昭非得听个响儿。 “等事情了却,朕得管管她。” 文昭觑起凤眸,磨牙咀嚼着细软的汤羹,好似如水的吃食很费牙似的。 话音才散去不久,罗喜趋步上前,与她低语:“陛下,启宁殿下递了奏表,想要入宫见您。” “婉儿?”文昭一愣,“她腿脚不便,折腾什么?可说缘由?” “没有具体缘由,许是不方便提吧。”罗喜瞄着文昭的反应,审慎出言。 文昭忖度须臾,弃了汤匙,捏过丝帕净手,淡声道:“罢了,你现在就出宫去接她过来,今早朝议推迟。” 自去岁中秋夜服毒后,文婉的身子一直不好,四肢无力,行动不便,有小一年不曾入宫了。 今日闹着要来,八成有要事。 文昭的心神有些烦乱,闲散度日之人能有何要事呢?她靠着椅背百思不解,索性起身往书阁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文婉所为何来。 罗喜办差很麻利,不出两刻,就将安坐轮椅的文婉推入了书阁。 轮椅的响动入耳,文昭即便早有预料,心底却还是难掩酸涩,抬眸望向来人时,便先开了口:“许久未见,近来身子可好些?” “臣无碍,谢长姐记挂。”文婉微微颔首:“臣失礼了。” 文昭扬手挥退侍从,上前亲手把人推到自己身边,才道:“无需客套,有事?” “嗯。”文婉点了点头,轻声出言:“臣听闻您要重查云葳旧案,这才冒昧前来,不知可有臣能帮上忙的?” “把身体养好,才是你最要紧的事,这些琐事有旁人去做。”文昭拎起个小茶糕递给了她。 “云葳救我一命,姑母由此才知她医术不错,登门拜访,却因此事给她惹了祸端,婉儿心里一直自责。她是个柔善的姑娘,开解臣良多,臣不信她会对您用邪术,也不信防守严密的天牢失火是意外。” 文婉垂眸瞧着精巧的点心,眼眶忽而红了:“她最喜甜食,过府陪臣说话,一盘点心不够她吃的…长姐,对不起,若臣未服毒,她不必出手救臣,也许就不会被姑母撞破府中异样而…” “好了,这事与你何干?” 文昭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事情过去一载了,无需再自责挂怀。” 文婉指尖发颤,一个不留神,将点心捏了个稀碎,忐忑道: “我…瞒了您一事。母妃走那晚,她疯癫地嘀咕了一句:文俊,你欠我的。从前姑母常常照顾母妃,送她补药,何来亏欠?此话实在蹊跷,臣想了一年都没明白。” “她当真如此说?”文昭凤眸悄然觑起,追问道:“再想想,可还有旁的奇怪言辞?” 文婉摇了摇头,手指不安地揉捏着:“长姐,臣今日的话都是胡乱说说的。时隔日久,您随意听听就得了。” “还有何话瞒着?你的毛病骗不过朕。”文昭瞥见她的小动作,就知这人话里有话,纠结不敢说。 “去岁姑母探望臣两次,谈天却一直问臣云葳是如何医治的,好似打探消息般刻意。她还带过太医来请脉,臣怕被人察觉中毒,就未准。且臣没说过云葳擅长调理身体,不知姑母怎就过府寻她了。” 文昭的眉梢曲起了分明的弧度,沉吟良久才正色问道:“你的毒哪儿来的?躲朕一年不肯说,今日可能说?” “母妃给的,四年前您自襄州回京的时候。”文婉垂着脑袋,连看文昭的勇气都没有。 文昭的语调分外从容:“她让你给朕用?” “不,不是。”文婉赶忙否认:“是…给皇兄用,可臣,做不到。” 文昭追问:“你可知她从何处弄来的毒?” 文婉木讷地摇头:“问过,她不肯说。” 文昭起身,立在窗边怅然一叹:“回府去吧,朕还有朝议,改日去看你。” 文婉温声应下,推着轮椅离了书阁。 一双含雾凤眸透过花窗,凝视着文婉离去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文昭眼下方知,看似天真的幼妹早有了自己的心事,且十分沉得住气。今日来此,便是隐晦地道出了她对文俊的猜疑,适时添一把火,让热闹更旺些罢了。 小十日悄然而逝,转眼就是月底。 七月三十这日的黄昏时分,昔日云阳侯府外的长街上分外热闹。 京兆尹一直未曾抓住中元夜在侯府外扮鬼生事,吓晕打更人的贼子,想起云瑶供状里所提无月之夜相见一事,特意带了乔装的衙役,偷摸在府邸四周蹲守。 斜红隐落西山,晚霞漫天之际,忽有一队持刀兵将自大内疾驰而出,往侯府的方向扑来。 “府外方圆三十米内的所有街巷,即刻封锁!” 一道威严的命令传出,听得这熟悉的话音,藏在路边茶馆里守株待兔的京兆尹顷刻傻了眼,忙不迭地探身自窗子边向外张望—— “糟了!” 这一行人马里领头的,竟是舒珣和萧妧二人,而他和乔装的下属,都被禁军困在了包围圈里。 况且天还没黑,如此大张旗鼓的围剿,贼人能来就怪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最令他忧惧胆寒的,非是抓不到装神弄鬼之人,而是这茶馆的后巷里,还候着一位贵人。 禁军来势汹汹,那人只怕,也没来得及离去。
第102章 钓鱼 风紧星疏, 夜色笼长街,河畔柳叶轻。 殿前司众人风风火火清查着被困在此处的人,并不急于闯入已然被围成铁桶般的府宅。 “妧儿,你先盯着此处, 吾带人往内宅搜查。”舒珣见外面盘查的差不多, 便温声提议。 “是, 舒姨小心些。” 萧妧柔声应下, 打马在街巷上游走,随时留意下属的行动。 京兆尹与下属颇为尴尬地候在一旁, 殿前司办差, 他是没胆子上前叫嚣得罪的,只好认怂配合。 不多时,一小兵快步跑向了萧妧, 与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面色有显而易见的为难。 “带我去。”萧妧眸色一凛, 翻身下马,神情肃然地跟着小兵前去,脚步急切生风。 绕过狭窄的巷口, 只见一辆寻常朴素的小马车停在茶馆后的长街处,萧妧将探寻的视线点落小兵身上,小兵默然颔首,没再往前。 萧妧见他如此反应,眉心微蹙,迈步上前,对着马车温声见礼:“臣参见大长公主, 不知您在此,办差冲撞, 望您恕罪。” 车帘倏地被人挑起,文俊头戴帷帽,只侧目眄视一眼,复又将车帘合拢,话音尚算柔和: “原是萧副使,前头发生何事了?怎还封锁了长街?吾今日出来选些民间胭脂,却不料扰了公务,实在惭愧。” “您言重了,臣来此配合雍王办案,具体缘由陛下未曾明言,臣也不清楚。下属没规矩,误打误撞困住了您,是臣疏忽。道路已清出,您现下即可回府。”萧妧敛眸轻语,语气极尽恭敬。 “无妨,吾不想搅扰百姓,这才乔装出府的。无人认得出,被扣下乃是情理之中。你既有公差,吾不便添乱,候一会儿无妨。”文俊的回应甚是亲和大度,无有丝毫不悦。 “是,谢大长公主体恤,臣会尽快,劳您稍待,臣告退。” 萧妧拱手一礼,转身离了长街,回去寻舒珣。 不出半刻,舒珣便带队收兵,出府与萧妧汇合:“人抓到了,撤兵吧。” 紧随其后的禁卫押着行动不便的桃枝上了囚车,其余的人散去四周警戒。 “好,我去后街知会大长公主一声。”萧妧与人对视时,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哦?大长公主在此?吾去说罢。” 舒珣故作惊讶,眸光一转,直接选了后街那条路折返大兴宫。 一行人押着桃枝路过后街,舒珣翻身下马,走去马车前,柔声低语:“表姐安好,方才下属冒犯您了,望您海涵。事情都已办妥,天色不早,您动身吧。” “是珣表妹啊。”文俊探身出了马车,寒暄道:“许久未见了,吾可曾耽搁了你们办差?” “怎会?是臣等该与您致歉才对。”舒珣微微颔首,缓缓道出始末: “昨日敝府偶得密信,言说有涉皇考崩逝原委的前朝隐晦相告,约我来此一叙。我父崩于沉疴,人尽皆知,这话意在离间君臣,贼心分明,是以我与陛下请求,亲来拿问,以示清白,好能查明何人生事,也与逆臣划清界限。” “竟有此事?莫非云葳还与前雍改朝之际的谋逆罪臣有染?那囚车上的可是表妹拿到的人?吾瞧着有些面熟呢。” 文俊满面意外,眯了眸子审视着不远处囚车上盲了眼的桃枝,眼底划过一瞬阴寒。 “这…还未审过,我倒是不知内情,不过此人确实是昔年云葳身边的随侍,她受谁指使,听命何人,与中元夜侯府诡事有无瓜葛,都还需查问。”舒珣也将视线落去了桃枝身上,淡声回应着。 “罢了,天色颇晚,吾再不回府,老杜他父子要着急寻人了。表妹改日过府来,吾给你压压惊,这些贼子上蹿下跳,当真恼人。”文俊讪笑一声,抬脚往马车内走去。 “毒妇!抓了她,就是她毒杀了我姑母!这声音我做鬼都认得,别让她跑了,你们听到没?!抓她!林家的灭门之祸,与她脱不了干系。毒妇,你听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桃枝适时出言,伸出胳膊,听音辨位,指向了文俊的方向,声音凄厉地嘶吼。 文俊抬起的脚步顷刻顿住,拧眉回转身子,瞪视桃枝须臾,甚是迷惘地转眸望向舒珣: “表妹,她在胡言些什么?她从何来吾都不知,怎还莫名被扣了个毒杀人的大罪?吾这是走不得了,该去殿前司与她对峙一番。她若真成了恶鬼,吾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愣着作甚?堵上她的嘴,把人押走!”舒珣冷声吩咐着随侍,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几个兵士将拉囚车的马匹打得飞快,一路疾驰之际,还能听见桃枝激愤挣扎的“呜呜”声。 “表姐多担待,我瞧她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大抵被贼人利用了,随口攀咬诬陷,唯恐乱子不够大。您切莫往心里去,押送人犯有萧妧在,我护送您回府吧。”舒珣垂眉拱手,态度十分真诚。 文俊轻叹一声,摆手道:“不必了。年岁大了,不喜欢外间的吵嚷,吾走了。若有需要,尽管来府上寻吾,吾定会配合你的。” “多谢表姐,您慢走。”舒珣立在路边,目送着人离开,这才牵了马往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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