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回宫时,萧妧已然在宣和殿内,与文昭一道候着她了。 “表姑回来了?可还顺利?”文昭见舒珣踏月而来,温声出言询问。 “陛下,臣依您的建议,把该放的话都放出去了,并未瞧出她有何明显的异样。”舒珣正色回应。 “不急。”文昭斜倚扶手,悠然道:“方才朕的人回报,护城河四周埋伏了弓弩手,却未曾出手将桃枝灭口,想是怕了。饵料备足,鱼会浮出水面的。二位辛苦,回家歇着吧。” “是,臣等告退。”萧妧与舒珣依言离了宣和殿。 待人走远,文昭瞄了眼屏风后的暗影,扬声唤着:“出来吧。” 躲在屏风后的云葳推了推身侧的槐夏,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出去。 槐夏不肯,试图拉着云葳一道出来,二人在那儿推推搡搡,折腾了半晌。 “好玩么?”文昭等得不耐烦,自己绕去了屏风后,凝眸瞧着云葳,忍不住嗔怪道: “躲什么?槐夏有你这么笨?她若藏都藏不住,如何做暗卫?” 云葳耷拉着脑袋先一步拔腿出来,软了语气讨好:“陛下息怒,臣心神不安,这才从后面溜过来的。” 文昭转眸打量着略显拘谨的槐夏,沉声吩咐:“你回去与秋宁一道盯着,将今夜埋伏的死士落脚点查出来,切莫轻举妄动。走前带些人,把京兆尹给朕看起来。” “是,婢子领命。”槐夏拱手一礼,飞快地跑远了。 “听了多少?哪个放你进来的?”文昭拉过云葳的小手捏在掌心摆弄,笑盈盈与人寒暄。 “臣端着火烛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云葳垂眸嘟囔:“就听到个尾巴,桃枝可是在殿前司?能让臣见她吗?” 文昭哂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视线点落云葳低垂的眉眼,幽幽道:“不准去。” “为何?”云葳倏地抬眸,不解地望着她,杏眼里满是委屈。 “大局为重。”文昭松开了云葳的手,大步流星走去了茶案边落座,回应的格外敷衍。 这是个什么狗屁不通的说辞? 云葳的眉心顷刻堆起一座小山,紧走两步追上去,扬手给人添茶,试探道:“陛下连桃枝的醋也要吃?她就如臣的母亲一般,臣挂念她,见一面就好,就一眼,成吗?” 文昭敛了眸子,只管低头品茶。她倒不至于吃桃枝与云葳的醋,但潜意识提醒她,云葳与桃枝相见,指不定又要说什么悄悄话,思量几多幺蛾子,现下的乱局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朕会派人照看好她,等事情了却,再见不迟。”文昭忖度须臾,并不打算松口。 云葳也不是非要见人,方才她已然听到文昭与舒珣的谈话,事情顺利,桃枝也未曾因做戏而受伤,她足够心安。 她只不过想藉此探听文昭的态度,果不其然,文昭还是防着她与念音阁的人私下谋面。 “陛下用晚膳吗?”云葳侧坐在茶案边,转了话题。 “朕一会儿还有事,你饿了就回寝殿去用膳,不必等朕。”文昭随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揪,起身欲走。 云葳灵巧地窜起身来,挡在她身前,忽闪着杏眼套话:“后续的激将法如何施展,您还没告诉臣呢。” “看好戏就是,朕要留点悬念。” 文昭狡黠地朝她挤眼睛,哄道:“听话,回去等朕,晚些陪你。” “陛下,前有云瑶扮鬼扰乱宫闱,后有桃枝以前朝旧事暗中联络雍王,这些事都和臣有关。今晚京兆尹与大长公主一起现身,定是一伙的。臣怕他们情急之下,将目标对准宁府,以近日事端伺机发难臣母。” 云葳眼底的忧心分明,一双手揉捏着裙摆,立在原地不肯走。 “又犯老毛病,怎就不信朕呢?” 文昭微微俯身,指尖点上云葳的大脑门,打趣道:“这些症结你想得到,朕想不到么?这几日是你难得的休憩,吃喝玩乐即可,可懂?” “不说拉倒。”云葳跺了跺脚,嘟着小嘴敷衍一礼,一溜烟跑回了寝殿。 文昭半眯着眼睛忖度须臾,闪身踱回书阁。她已然猜到,宫中当有念音阁的内应。 不然先前云葳提及送桃枝去侯府做饵时,就不会将“您不准,臣就收手”的话脱口而出。若无传讯的通途,云葳一早布置好的筹谋,在宫内根本无法及时让人收手。 况且今日的行动,文昭并未将确切的时间说给云葳,小丫头竟能准确地踩着时辰溜进来,听了个回报的尾巴,绝不是什么巧合。 若把后续的计划说给云葳听,小丫头一个心软,传些消息出去坏了她的筹谋,京中局势怕是会彻底混乱开来。 云葳的小主意太正,文昭不敢赌,只能将人一瞒到底。 当晚子夜更深,长街空寂,京中早已宵禁。 杜府的北墙处翻进了一个黑衣小贼,恰被巡逻的文俊亲兵撞上,尽皆长刀出鞘。 “何人闯府?” “带我去见大长公主。” 来人气息虚浮,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自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举去了卫兵眼前。 卫兵未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与文俊通传。 半刻后,那人被带入了文俊的卧房内。 文俊并未燃灯,今夜无月,视线格外昏暗。 她掰过来人的脸颊,摸黑凝视良久,哂笑道:“呵,你命够大的,元家上下只你一人了罢。投效陛下,保住自己一命,就好生去她那儿摇尾巴,来此作甚?” “明人不说暗话,照容贸然来此,是想求您庇护。” 元照容沙哑着嗓音轻语:“我体内的毒已发作,陛下她怪我无用,不肯给我解药,若两日后再拿不到解药,我会没命的。” “与吾何干?丧家之犬罢了,吾为何要帮你?”文俊冷笑一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掌。 “昔年家父在湖州山间截杀今上,多亏了您递送的准确消息和碧落奇毒,消息是杜将军手里的,可对?元家与您,不算敌人吧?” 元照容仰首反问,又补充道:“况且,我有要紧消息给您,能保您的命。” 文俊眸色一沉,冷声道:“是何消息?” “您给我解药,我给您消息。我身上的毒是碧落,除却陛下,照容也就只能来寻您讨解药了。您若肯赐药,照容日后就是您的人,任您差遣。”元照容话音恳切,阵阵疼痛令她五官扭曲。 文俊冷眼旁观她苦楚难耐的模样,冷嗤一声:“你若给出有份量的消息,解药自是好说。” “我不信家父通辽,一直在西疆查案,自也掌握些证据。可陛下突然召还我,重组西北谍网,您联络西辽的事,绝瞒不住。我回来前,今上让我查的,是戴远安与您和驸马之间的干系,线索已在她手里了。” “就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来诈我?”文俊勾唇冷笑,抬手狠捏住元照容的脖颈,语气阴恻:“吾从未与西辽联络过,你哪儿来的证据?” “我不敢…诓您。” 元照容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却也不曾改口:“黄昏时我就…跟着您,我瞧见您…周围藏…藏了暗卫,一直跟…跟着您回府才走。还有人盯着…您埋伏的人。” 听得此语,文俊骤然拧眉,倏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 元照容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面色苍白至极。 “你查到的证据呢?”文俊眸光犀利地审视着她。 “元家荒宅,后苑芦苇荡的黑色鹅卵石下,我藏起来了,您可以派人去取。我没给过陛下,事涉家父,交给她我也活不了,这才一直瞒着。” 元照容抓着她的裙摆:“求您给个解药,照容都听您的。” 文俊忖度须臾,轻叹道:“吾信你一次,给你半份解药,若敢骗吾,是何下场,你很清楚。” “照容明白,绝无虚言。”元照容眼含泪花,巴巴地盼着解药。 文俊自床头的小盒中取出些粉末融进了茶水里,端给元照容:“喝下去,半个时辰后,你就会恢复。” “多谢您。”元照容闷头饮尽,“我接下来去何处,您可有安置?” “不急,在此歇歇吧,等好些,吾派人送你走。”文俊微微莞尔,悠然地落座静候。 房中沙漏簌簌,外间秋风瑟瑟。 不出半刻光景,元照容忽觉腹中绞痛,想叫却再叫不出声来,头足不自觉抵碰一处,挣扎须臾便断了气。 “背主之人,吾才不敢用。元家是文家养大的狼,狼崽子一个都留不得。” 文俊脸上绽开了一朵诡谲的笑靥,沉声冲着夜色吩咐:“把她弄走。那些废物死侍,送他们上路吧。” “是。”房中闪出一道暗影,拖着元照容的尸首离去。 四更天色,秋宁与槐夏昏昏欲睡之际,耳畔忽而传出猫头鹰“咯咯咯”的低鸣,不由得毛骨悚然。 暗卫围拢的小院内,有十余号人马,似笑非笑的夜枭啼鸣过耳,这些人的面色转瞬僵住,颇为苦涩地阖眸长叹,引了长刀,尽皆自刎,鲜血溅上洁白的窗纸,漫过门扉的缝隙,传出阵阵甜腥。 “什么味儿?”槐夏警觉地翕动着鼻尖,与秋宁咬耳朵。 “糟了,血腥味。”秋宁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大脑顷刻嗡鸣声声,“我下去看看。” “一起。”槐夏跟人一道潜入院子里,落地的一瞬,忽觉踩到了些许水渍,躬身蘸起些许,黏黏腻腻的。 秋宁惊讶不已,提剑破门而入,房中再无生机,尸首满布。 “方才猫头鹰的怪叫,是假的。” 槐夏拧眉苦思,催促道:“怕是被发现了,你快回宫知会陛下,行动得提前。” 秋宁惶惶难安地飞奔回宫,急吼吼闯进了文昭的寝殿。 “陛…” “嘘!”文昭虽穿着寝衣,却一直坐在茶案处等候消息,并未入睡。她瞧见秋宁慌慌张张赶回来,却无有一丝担忧,气定神闲地示意人去回廊下。 “如何?”小心翼翼地合拢了房门,文昭轻声询问。 “陛下,婢子在那群人的落脚点守着,两刻前想起一阵突兀的夜枭叫声,而后那些人全自尽了。”秋宁心虚,跪地告罪:“婢子无能,漏了马脚。” 文昭忽而失笑:“她急了,才会露出把柄。起来吧,你没错。” 秋宁懵得彻底。 “回去歇着吧,黎明将至,安静的时辰不多了。”文昭转眸望着天边升起的启明星,拖着疲惫的身子闪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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