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过往的咄咄逼人和小小的算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反倒显得灵动。 薛婉樱心中大恸,站在床榻前,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薛美人向她伸出手,等到薛婉樱倾身贴近她,就听到薛美人对她轻声道: “对不起,阿姊,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了。” “小心高淑妃……香炉里,有手脚。” 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两句话。仿佛是意识到母亲的离去,女婴在乳母的怀中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一声通禀—— “陛下至!” - - - 甄弱衣听到天子的御驾到了甘露殿,先是皱了皱眉,而后飞快地问了身边前来传话的内侍一句:“陛下今晚歇在何出?” 那内侍是知道甄弱衣盛宠之名的,有心想要和她卖个好,正要开口,却已经是迟了。天子撇开仪仗,径直入了甘露殿,身边还立着面色苍白的高淑妃。 所有的困惑,在这一瞬都有了解释。 她慢慢地向天子和高淑妃走了过去。 却不曾想高太后比她身手敏捷上数倍,见了儿子,猛地扑上去,哭道:“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你是不知道薛婉樱她——” “她怎么了?”天子却并没有像高太后想象中那样立即义愤填膺地为她出头,而是捋平被母亲抓皱的衣襟后才不咸不淡地问了这一句话。 在那一瞬间,甄弱衣看见了高淑妃脸上一闪而过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佛口蛇心,这四个字,果然一点不假。 ——只是她的打算,今晚必然已经要落空一半。兴许这也是高淑妃方才随着天子一同入内时,兴致不高的缘由。 而另一半的打算…… 高太后见儿子如此表态,心中是又气又急。她实在是不明白薛皇后身上有哪一点值得儿子如此看重。世人都说薛婉樱贤惠大度,但她却知道自己这个儿媳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体贴。薛婉樱的柔顺是贴在表面上的,不是生在骨子里的。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听侄女说了,薛婉樱自生完太子之后,就几乎再没有让天子在丽正殿中留宿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偏偏儿子却护着她,替她遮掩。高太后越想越气,只觉得天子就像是民间俗话说的那样,有了媳妇忘了娘。她当下早把什么薛美人、小公主都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计较起天子的不是来。 “我生你的时候,是在寒冬腊月。你父亲不喜欢我,也不看重你,宫人见高踩低,甚至连炭火都不曾供足。我没有办法,只能彻底将你抱在怀里……后来皇后要将你带去丽正殿,我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还是让你去给她做了儿子,因为我不愿耽搁了你的前程。” 这样的话,天子从小到大已经听了许多遍,渐渐从一开始的心疼愧疚,变成了如今的不耐,尴尬。宫人们不敢窥探天子家事,纷纷避得远远的,高淑妃被姑母扯着袖子,脸上神色不明。 甄弱衣在一旁围观着这一出闹剧,不由幸灾乐祸地想,先帝那么多庶子里头,周太后偏偏挑了在哪一方面都不出众的天子,是否正是因为看重了天子的母家足够不争气,掀不起任何波澜? 有这样一个母亲,天子怎么能不喜欢薛皇后? 高太后越是胡搅蛮缠,天子越喜欢薛皇后的高贵得体。 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薛婉樱确实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钦佩喜爱的人。不知怎么的,甄弱衣又在心中小小地反驳了自己一句。 最后天子终于被母亲哭到厌烦,也因为母亲大庭广众下的毫无体面可言而感到深深羞恼,有些口不择言地对母亲道:“您不是为了我的前程,也是为了您的前程,高家的前程!” 这话一说出来,高太后忽然就不哭了,抬起头,看了天子一眼,转过了脸。 天子其实也有些懊悔,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补救,干脆负手,大步向产室门前走去。 甄弱衣在心中呵呵笑了一声:有些话,便是真的,也不能说出口啊。 她又看了高淑妃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脸上挂着的恬淡微笑廉价且碍眼。 - - - 薛美人歿了,年幼的小公主甫一出世就没了母亲。天子从宫人的惊惶的话语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不过是惋惜了那么一瞬。 他确实也是喜爱薛灵均的,只不过那喜爱就廉价许多了。他对天下的美人大抵都是一样的喜爱,可没有了这个美人,总还有别的,不值得伤怀。因而听了这话,天子也不过是“哦”了一声,说:“可惜了。” 又问:“皇后呢?” 宫人说,薛皇后悲痛不已,在产室中还未出来。天子皱眉:“产室本就血光重,又死了人,太不吉利,让皇后出来见朕。” 自己的脚却是绝不挪动一下。 一个女人,为他生下女儿死去了,也不值得他看上最后一眼。 甄弱衣深深感到齿冷,同时却又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人间世,这就是男人。 值得么?不值得。 不等宫人阻拦,甄弱衣已经大步迈入产室。 …… 薛美人的手终于彻底地冷了下去。薛婉樱看着这个还很年少的族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思绪却忽然回到了八年前的夏夜。 那时天子还是太子,他们一家人还住在武德殿。她刚生下儿子,陆家的女儿也紧随着生下了小皇子。这个局面其实并不让薛婉樱感到有多么意外。 从皇帝将陆家的女儿赐给东宫开始,薛婉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 争吧,最好争得死去活来,最好薛周陆三家势成水火。薛婉樱在心里揣测着那个老人内心的念头,发出一声冷淡的嘲讽。 但丈夫宠幸了纳珠的事还是让薛婉樱感到气恼。 她了解纳珠,知道她在宫外早有亲事,定然不会是自愿。 她问纳珠是怎么想的。纳珠说,是她对不住薛婉樱。 薛婉樱有时候会疑惑,是因为她生在富贵中,不知人间疾苦,还是世人为了富贵,可以枉顾一切悲观? 纳珠在武德殿偏院住下了。薛婉樱自然不会为难她,却也终于不那么亲近,只是按章行事罢了。 直到八月后,纳珠难产,一尸两命。武德殿中起了流言,太子妃容不下背主的奴婢,干脆连孩子一并都除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还没写完,好困
第25章 甄弱衣探起帘子,走入产室内的时候,薛婉樱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床榻钱,像是沉浸某种无法言说也无法排解的思绪中。初升旭日让天边的鱼肚白染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紫红色。 在朦胧的光晕里,薛皇后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孱弱。 她太瘦了。 在这个时候,甄弱衣又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厌世感。于是她恍然想起,也是在一个黄昏,在丽正殿的小轩窗前,她和薛皇后曾经有过一番对话。只是那时,她们被夕阳的余烬笼罩,而此刻她们正沐浴在的,是晨曦的微光。 甄弱衣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搭上薛皇后的肩膀。别过脸,看见薛美人早已冰冷的容颜,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 - - 甄弱衣扶着薛婉樱从产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了。宫人小心翼翼地引着她们往前殿走,小公主和天子都在那儿。 甄弱衣鬼使神差的最后望了一眼薛美人的方向。两个宫人上前,为薛美人盖上白布。于是薛美人曾经的花容月貌就这样被湮没在了一片白色的浪潮中,等待着化为一抔泥土,归于大地的命运。 高太后显然对这个害得她空欢喜了一场的女孙心怀芥蒂,就连儿子主动将小公主的襁褓递给她,她都不肯去接,而是酸不溜秋地道:“不过是个公主吧,瞧你高兴的那样!” 宫人小心翼翼为薛婉樱探起帘子,引着她入殿中,高太后这句话,冷不防的,就落到了薛婉樱耳中。 见到薛婉樱,高太后在一瞬又想起刚才的所有不快。于是冷着脸对薛婉樱哼了一声:“你还来做什么?人都死了。你不正满意吗?” 杀人诛心。高太后的这话,不可谓不恶毒。就连甄弱衣,自认为早已见惯了后宅女人争夺时的丑态。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高太后实在是她见过的,令人讨厌的女人里头的翘楚。 实在是,旁人的坏是尚且需要遮掩的,但高太后的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他就是粗鲁,庸俗,恶毒,并笃定了他人拿他没什么办法。 在这个时候。甄弱衣突发奇想。高太后和高氏一族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仗着天子是高太后的亲生儿子。如若有朝一日……天子先行山陵崩,那是高太后和高家又要如何自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甄弱衣先被自己吓了一跳。再怎么厌恶那些制约她的礼法,甄弱衣其实还是一个在条条框框下长大的女人。犯上作乱,对于她来说,还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 薛婉樱并没有理会高太后的挑衅。而是径直走到天子身旁,伸出手,接过了他怀中的小公主。方才在父亲怀中一直不安定的小公主,到了薛婉樱怀中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天子看了她一眼,笑了:“这孩子的母亲说起来也是薛家的女儿,现在她的母亲既然没有了,你将她带去丽正殿,往后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甄弱衣注意到,天子这话说完,一旁站得远远的赵婕妤突然抬起头飞快地瞟了高淑妃一眼,而高淑妃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气定神闲的微笑。 甄弱衣不由心中一沉。 也是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薛美人的傅姆白氏,披发赤足闯入殿中,哀声哭诉,薛美人之所以会难产,并非事出偶然。 殿中众人俱是一凛。 甄弱衣缓缓地攥紧掌心,终于还是来了。 白氏睁着一双哭得赤红的眼睛,扭头望向高淑妃:“是她!是她在送给美人的鼎中动了手脚!美人才会暴饮暴食,才会……” 天子面色一冷。但还不等天子说话,赵婕妤就抢先道:“凡事总该有凭证,且不说淑妃娘娘在宫中一向有贤名,又没有加害美人的动机。你一个奴婢,只凭一张嘴就要给贵人定罪?” 甄弱衣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淑妃姐姐确实向来贤惠。婕妤这般见着谁都要讽刺两句的,也不免要为淑妃姐姐辩白。” “你又在胡说什么?!”听到甄弱衣的话,赵婕妤不由有些恼怒。甄弱衣这话,明面上是夸高淑妃贤良温厚,其实还不是在暗搓搓地说她赵芳蕖叫人收买了才说出这样违背性子的话? 然而天子看向高淑妃的目光终于不可避免地就带了那么一点探究。 甄弱衣曾经深受圣宠,固然十之八-九是因为貌美过人,但总也有那么一二是因为她比旁人更懂得天子是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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