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就开始扣帽子了。 甄弱衣斜晲她一眼,一双漂亮的凤眼里透着一点凶,她几乎是立刻就堵道:“太后娘娘不也说了,妇人生产向来凶险,婕妤句句指向皇后……”甄弱衣唇边露出一个看上去颇为危险的笑:“是何居心?” 赵婕妤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是一向来知道甄弱衣牙尖嘴利,不好相与,因而方才看到她的刹那心里就暗道一声不好,但心中总还是抱着侥幸,觉得甄弱衣不像是会掺和进这件事来的人,谁想往日众人针对她时,她尚且一声不吭,不放心上,她今日不过是含沙射影说了几句和皇后有关的话,甄弱衣就对着她一阵劈头盖脸的反驳,直呛得她哑了火。 赵婕妤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在心中叫苦不迭,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就此临阵退缩,但想到高淑妃那夜对她说的话还有许下的承诺,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勉强笑道:“妾哪里敢说皇后的不是。不过是因着关心灵均妹妹罢了。” 回廊上悬挂着的八角宫灯被秋夜的风一吹,凌空打了个旋儿,昏黄暧昧的灯火打在赵婕妤脸上,显得她的一张脸格外惨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铅粉涂抹得太多。 甄弱衣笑着看了她一眼:“赵婕妤这话说的,谁不关心灵均妹妹呢?” 听到甄弱衣的话,赵婕妤的一张俏脸瞬间染成了猪肝色,却记着高淑妃要她做的事,不敢再和甄弱衣争执下去,而是讨好地对高太后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若有您在外头坐镇,想必薛美人定能平安生产。” 这样不着调的话,向来只能哄骗两类人:一是愚昧无知;二是傲慢无边。不巧,高太后两者都占了。她似乎很是喜欢赵婕妤这样的奉承话,竟然也就任由赵婕妤拉着她往产室的方向走过去了。 甄弱衣落后半步,被高太后甩开了手,立在原地。半晌,俯下身子盯着那个仍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宫人,轻声道:“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那宫人被她的话吓唬住了,身体抖得和筛子似的,回过神来,翕动嘴唇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甄弱衣已经大步走远了。 - - - 薛美人这一胎确实凶险。产婆是一早就备好的,住在甘露殿的。自薛美人发动起,前后过了两个时辰,孩子的头却还没出来,薛婉樱候在廊下,一直等到了夜半,终于感觉到了一点露水侵蚀肌肤的冷寒。 涂壁在一边心疼地道:“奴婢瞧着,孩子还有一阵才能生出来,娘娘不若先去睡一会儿。” 薛婉樱摆摆手,无奈道:“这般境地,哪里还能睡得着?” 说完,又立刻转过身紧紧地盯着两扇半掩着的屋门。快两个时辰了,却始终没有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就连薛美人的声音也似乎因着气力告竭而渐渐地弱了下去。薛婉樱心焦地攥紧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一双秀眉拧的紧紧的。 恰在这个时候,高太后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干巴巴的,出口就是诘问:“怎么回事?生个孩子而已,怎么生了半天?”她盯着薛皇后,脸上凶巴巴的,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家乡的俚语:“是不是你这婆娘,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许别人生?造孽呀,我说我儿坐拥三宫六院,怎么才这几个儿子。” 甄弱衣惊异、不满于高太后的胡搅蛮缠,但不过一瞬,思及这件事前后的种种反常,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恼怒,转而笑吟吟地挽住高太后的手臂,打断她:“太后娘娘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薛皇后对高太后淡淡地道:“母后不放心,在这儿看着就是。” 甄弱衣心中不知怎的“咯噔”一下,下意识道:“这么晚了,太后娘娘不如还是回去歇下吧。您放一万个心,若是小皇子出来了,妾第一个差遣人去告诉您。” 高太后却不领情,哼哼两声,命宫人搬来一只竹木凳子,就这样黑灯瞎火地在门口坐下了。 甄弱衣无奈,只能悄悄地退了一步,站到薛皇后身边。 薛皇后似乎很是诧异她的到来,朱唇微启,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甄弱衣在她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才眯着眼睛道:“今夜,恐怕不能善了。” 薛婉樱还没反应过来,甄弱衣却突然伸出手,挠了一下她的掌心。模样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薛婉樱一直端庄清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涟漪,也伸出手,挠了她一下。可甄弱衣再抬起脸,又只能看见她持重肃静的面容。 两人就这样挨着肩膀站在檐下,等待着。 直到一个经验老到的稳婆慌张地从里面出来“薛娘子这胎,胎儿过大也就罢了,恐怕还是坐生。” 薛婉樱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但还不等她说什么,稳婆调过头就对高太后道:“眼下,眼下母子恐怕只能保一个,请太后娘娘抉择……” “你胡说什么?!什么都不要想,务必保美人平安!”薛婉樱极少发怒,因而这一声暴喝几乎是瞬间就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还张着嘴巴的高太后。 高太后反应过来,面若乌云,极为不悦地道:“皇后这是将我当死人了?”她也扭过头对那个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稳婆道:“保皇嗣!你们有几个胆子敢伤害到皇家血脉?” 最后一句话,高太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若不是今晚我来这了,是不是我的皇孙就要被你折腾没了?”高太后伸出手,指尖几乎戳到薛婉樱脸上,“好啊,我就知道你看上去装得贤良大度,肚子里却都是黑水……” 在高太后的心目中,薛婉樱出身高贵,才德貌无一不出众,就像是……当年的周太后。然后她和周太后比起来又不一样——她还生下了太子。她是她穷尽一生也不能成为的人,在薛婉樱面前,高太后连最后的一丝优越感也被剥夺,因而她加倍地厌恶她。 比起男人对女人的轻视、偏见,觊觎,女人对女人的嫉恨、针对,逼迫更让甄弱衣感到不解。同样是女人,难道她们就不曾经历过这世界的恶意?在当时,她们又在想什么? 难道人果然是,恨己身遭难,笑他人逢灾? 薛婉樱丝毫不将高太后的话放在心上,冷着脸吩咐稳婆:“保大人。”又偏过脸,问旁边的一个宫人,“美人的傅氏何在?” 得到回答说薛美人的傅姆在产室里陪着薛美人待产,薛婉樱轻声道:“让她即刻出来见我。” 薛皇后的举动气得高太后一阵哆嗦,“好好好,等我儿来了,我定要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他。” 甄弱衣听到这句话,不由皱眉。 薛美人的傅姆很快的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上似乎还隐隐地带着一点血气。赵婕妤站的远远的,连忙捂住了口鼻。可以看出白氏这一夜过得并不愉快,此刻即使是面见皇后,她也是鬓发凌乱,脸色惨白。她张了张嘴,像是早已知道薛皇后想问什么,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喃喃道:“都是奴婢的错。” 薛婉樱皱眉:“看来你从前和我说的话,便没有一句是真的。”她几次三番告诫薛美人不可暴食,否则胎儿过大受损的还是她自己,后来怕她孕中多思,时常招徕她的傅姆问话,得到的回答也是薛美人已经节制饮食了,原来都是诓骗她的。 可薛美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因为贪图口腹之欲么?甄弱衣又看了一旁的赵婕妤一眼,陷入沉思。又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屋子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是个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是高淑妃动的手。她怎么动的手,她动手为了啥,下章说。 最近你们都不评论我了╯^╰
第24章 薛美人千辛万苦,耗了一夜工夫生下的却是个公主。 高太后高涨的情绪突然就将歇了下来,以至于根本无心去听宫人的后半句话:薛美人生下公主后血有血崩的迹象,虽说太医们用老参吊着,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反倒是甄弱衣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凛。 她只是一把甩开赵婕妤搭在她胳膊上的手,不无迁怒地道:“说的信誓旦旦的,是个皇子,怎么到头来竟是个公主?” 这话未免太过直白伧俗,就连一旁伺候的宫人都有些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 ——这又哪里像是一朝皇太后会说的话呢?说是一个乡野村妇也不为过吧?可偏偏她是天子的生母,是这天底下仅次于周太后最尊贵的女人。甚至也许周太后本人也不过是白白地占着名分,时下以孝治天下,因而尊贵如天子不得不对对周太后这个恩重如山的嫡母言听计从,可谁知道在天子心目中,是不是生养了他的村妇要更重要一些。 因而面对高太后的怒火,赵婕妤不敢躲。 她只是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起来,任凭高太后的唾沫溅到她的脸上。 至于么?便是女儿也是值得欢喜的。高太后膝下也不是没有养过孙女,如今这般的表现,泰半还是因着刚才和薛皇后的争执,觉得失了颜面。 可让她丢脸的始作俑者却似乎丝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听了宫人的传话,拍开甄弱衣的手,探起帘子就往产室内走去。 高太后恼怒不已,按了半天太阳穴,指着薛婉樱的背影对赵婕妤和甄弱衣两人忿忿道:“我就知道她素日的贤惠全是假的……待会儿我儿来了,你们一定要给我作证……” 甄弱衣原本犹豫片刻后跟在薛皇后身后打算入内,听到高太后的话,忽然脚步一缓。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展露出来的鱼肚白,心中的惴惴不安丝毫没有消散开来。她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 - - 产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气。薛美人躺在榻上,额上绑着一条白巾子。孕中勤加进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也似乎在这一夜的生产中耗尽了元气。一阵风吹过,床头油灯忽明忽暗间,薛婉樱看到薛美人年轻的面庞渐渐被眼泪打湿了。 她走上前,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的责怪,到底也不在这一时计较。 也许傅姆说的是对的,她太过心慈手软,而她们又有着太多自己的打算。 她分明已经告诉过她,她不会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因害怕身边的人阳奉阴违,不同薛灵均说实话,她还曾当着薛灵均的面亲口告诉她。 可薛灵均并不信她。 薛婉樱长叹了一口气,握住了薛灵均的手。 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薛灵均眼角淌过的泪珠,是滚-烫的。 她苍白的嘴唇翕动,薛婉樱俯身,听见她说的是:“让我看一看孩子……” 小小的女婴,被早已备好的乳母简单地擦洗后,抱到了薛美人面前。薛美人侧躺在床榻上,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女儿的脸,却终究没有力气。 “阿姊……” 她的声音那样轻,宛若一片羽毛,顷刻间就要被风带走了。
47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