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也没心情插科打诨,一路上沉默不言。 络腮胡队长忍不住说:“闻小姐走得太快了,旁边是悬崖,又没有护栏,这样非常危险。” 天公不作美,雨水斜坡上流下来,他们像在淌着溪水,陈最抬头看了一眼,蜿蜒的山路,已瞧不见闻奈的影子。 他喘息着说:“没关系,她有分寸。” 络腮胡也隐约察觉出闻奈与宋卿的关系,重重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他们紧赶慢赶,进入山顶笔直的通道,总算是追上了闻奈。 陈最疾步走到她身侧,瞥见她的雨衣多处破损,特别是手肘关节处,能窥见模糊的伤口,暗红的血渍。 他欲言又止,“你别——” 闻奈却平静地说:“她在等我,我没关系。” 陈最感受到她情绪的宁静,却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后来络腮胡队长尝试联系小王工程师,始终没有响应。 行进至目标位置,下坝址约一公里的位置,闻奈顿住脚步,朝身侧看了看。 突然,从上面冲下来一道跌跌撞撞的人影,跑到近处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众人面前,“李队长!李队长!” 闻奈半跪在地上扶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嘶声道:“宋卿呢?” 小王工程师哭哭啼啼起来,“宋......宋总,她摔下去了,为了拉老谢,她.......们一起,从那个桥上,那个......” 闻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是一处断裂的石桥,断处牵连着摇摇欲坠的碎石,悬挂在湍急的水面上。 “闻奈!”陈最目眦尽裂,冲过去拦住她,“你冷静些!”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河了,落差行成错落的瀑布,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可以肯定非死即伤。 水流声急速撞击着耳膜,裤腿被吹得猎猎作响,闻奈瞬间红了眼眶,转身走向半躺着的人,膝盖猛地一跪,狠狠地压住他的小腹,只听得对方一声痛哼。 “她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拉她,你为什么在这里?!”闻奈眼睫颤抖着。 那是宋卿,掉下去的是宋卿,那是她最爱的人,她没有办法劝诫自己不去迁怒旁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闻奈想着,如果她当时执意跟来就好了。 她的教养,她的学识,她的一切,闻奈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王工程师仰躺在地上,痛哭起来,任雨水浸透他的身体,“我没有办法!” 他恶狠狠地咆哮:“......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和宋总已经到了风坪,联系上了防汛指挥中心,宋总拉了泄洪闸,本来等洪量到了,我们关闭闸门就可以离开了,是老谢......” “老谢在路上摔了一跤,本来就走得慢些,他发现对岸有处泥石流的旧址,就说要去拍照取证,相机在我们这里,宋总就说下去拿给他,我在控制室守着。” “可是——”他用袖子揩掉鼻涕眼泪,哭声哽咽,“那是座废桥!” “我看着老谢上了桥,石桥轰一下裂开了,宋总趴在岸边拽他,把绳索套在两人腰上,我赶忙跑下去,等我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找不到他们,我只在草丛中找到了‘废弃危险’的牌子,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必须守在控制室,如果泄洪量过大,下游甚至受灾安置营地都会遭殃。” 闻奈埋着头,紧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合着雨水,谁也没有发现,所以她放肆着哭,悄无声息地哭。 “奈奈,不是他的错。”陈最轻声道。 “我知道。”闻奈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向岸边,背影异常坚定。 “奈奈。”陈最不放心地唤了她一声。 闻奈沿着河岸寻找,沉声道:“在找到她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道路疏通了,救援部队涌进来,疏散走了受灾群众,安乡村已经无法居住,他们暂时住在政府在县城分拨的安置区。 徐文渊最终找到了老妇人,老人家怀里抱着唯一剩下的财富——一只小黄狗,听说她的丈夫已经遇难了。 环宇的员工被全部送回南城,留了几名小领导在苍溪县等情况,龚云也留了下来,向龚董事长申请了几架私人直升机参与救援。 但其实安乡村丛林密布,再加上这几日阴晴不定,直升机在空中全是视野盲区,派不上用场,更多的是靠人力与警犭搜寻。 还有宋斯年,他作为消防队长,肩上任务比谁都重,并不能擅离职守,接到消息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妹妹她......”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丝哭腔,“辛苦你们,有消息请一定通知我,我父母那边,请先帮忙瞒着,感激不尽。” 因为怕再出意外,官方不允许志愿者留在现场,闻奈因为有应急救援证,被破例留了下来。 这几日,闻奈几乎不眠不休,每次勘察都有她的参与。 几乎每日都是精疲力竭收尾,再加上淋了雨,能量摄入不充足,在昨晚收队的时候发了高烧,被陈最呵斥着送往了人民医院。 —— “医院有其他通道吗?”闻奈眉眼清冷,整个人透着股灰败的气息。 陈最越看越觉得眼熟,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与宋卿愈发相像了。 他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言笑晏晏的大老板了。 “有,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侧门。”陈最回应道。 “好。”闻奈面不改色地拔掉输液针管,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 陈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按住她,“你不要命了,你昨晚烧到39.5度。” 闻奈抬眸,迎上他关切的眼神,“我已经好了。” “是吗?”陈最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仍是滚烫无比,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闻奈视若无物,绕开他离开。 陈最跑过去拦着,“好多人的,上面又派了部队进来,奈奈,你安心养病吧,好不好?” 闻奈被烧得晕乎乎的,下床的时候又猛又急,小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不过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憔悴了些,“不好。” 陈最说:“当我求你。” 闻奈抬眸,盯着他,唇瓣微抿,“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眼里盛满了悲伤,陈最快要喘不过气,他把小刀折起来,揣进裤兜里,举着个圆滚滚的苹果,“算了,谈恋爱的人都是傻子,你把苹果吃了,我就陪你出去。” 这些天,她因为焦虑过度,身体应激反应,吃什么吐什么。 闻着有股酸甜的果香,她略有迟疑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果肉爆出浆液,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下一秒,闻奈脸色一变,趴在垃圾桶边,把咽下去的全部吐了出来,胃里没有东西以后,甚至吐出了灼烧的胃酸。 “不行不行!我反悔了,你必须要输完液才能走!”陈最高声道。 闻奈没有说话的力气,等胸口舒服些了,坐在床沿边,用纸巾擦了擦唇角,“你信教吗?” 陈最愣了下,说:“我不信,我信自己。” 闻奈倚靠在床头,肌肤苍白到能透过青色的血管,她笑了一声,说:“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是不得不信。” “我所求不多,从来事与愿违。”
第82章 苍溪县山明水秀,遍布大泽。 “宋......宋老师,我、我这是死了吗?”谢峰靠着粗壮的树木,嘴唇上下翕动,呼吸都很费劲。 今天下午,雨过天青,山涧弥散开朦胧的烟雾,雪山顶被璀璨的金光笼罩着,那是种教人不敢直视的圣洁。 “没死,活着。”宋卿脸颊上有道伤口,长期被雨水浸着,泛起肿胀的白,用指腹轻轻按下去,便会沁出掺着血丝的浓水。 “咳咳!”谢峰忍着咳嗽,胸口阵痛起来,轻声说:“是吗?那我怎么......怎么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你命长,阎王不收你。”宋卿抬了下眼,提着两根木柴,竭力保持着平衡。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眼睑上,谢峰睁开眼睛,瞳孔逐渐聚焦,缓声道:“咳,宋老师,你别说,我好像真的看见小鬼了,不不不,大鬼,是黑脸的无常。” 霎时间,宋卿都快气笑了,说:“眼睛用不着可以捐了。” 两人面面相觑,宋卿的轮廓逐渐清晰地映在谢峰的眸底,他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扯着伤口,又低声痛呼,“亲爱的领导,我错了。” 他后背贴着树干,借着力道往上蹭蹭,坐得稍微舒服些,大口喘着气,说:“宋老师,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宋卿单膝抵在地上,用小刀刮下火绒,声音极为平静,“骨折了。” 从断桥上摔下来之前,宋卿与谢峰腰上套了绳索,所以两人没有被冲散,只是掉下矮崖的剎那,没有及时屏住口鼻,往肺里灌了不少水。 安宁河流量大,上游在泄洪,因为泥石流的缘故,河道里怪石嶙峋,倘若继续顺水漂流,存活的几率非常渺茫。 当时,装备被冲走,谢峰着急去拽,后腰撞上石块,瞬间晕了过去,整个人横躺在河道中央,给了宋卿极大的缓冲。 宋卿当机立断,捏住他的后衣领,脚下踩着石头,用力一蹬,转换了漂流的路径。 安宁河支流众多,这样做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却迷失了方向。 刚开始谢峰的状态非常糟糕,发着高烧,整日昏睡,偶尔醒来,满嘴胡言乱语。 宋卿忙着照顾他,日行不过几里。 谢峰重重吐了口气,“宋老师,大恩不言谢,我谢某人这辈子还没对谁说过一个谢字。” 宋卿:“......” 早知道不救了。 —— 苍溪县人民医院,人来人往。 闻奈与陈最从侧门的安全通道走出来,楼梯左右是灌木丛,站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们展开手臂,拦着来人的去路。 陈最捂着嘴巴,小声说:“怎么跟拍电影似的。” 余叔穿着考究的中式长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躬身,笑着,“闻奈小姐,您的入职时间到了。” 闻奈笑了,很嘲讽的笑意,是陈最从未见过的。 闻奈很清瘦,生病的时候,有种形销骨立的意思,“麻烦你让开。” “请您不要为难我。”余叔欠身,语气虽恭敬,言辞却是步步相逼。 陈最无可奈何地瞧着,尽管他与闻奈是至交好友,可又有什么立场去掺和别人的家事,何况这样的家族,他如何做都是螳臂当车罢了。 “余叔,你说怎样才叫不为难呢?”闻奈盯着他,神情冷淡的模样。 “这......”余叔怔愣片刻,好似从未思考过这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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