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里,整个观山澜,闻奈小姐从来是最“规矩”的孩子。 余叔知晓她喜静,每年林潮海的寿诞,他会把闻奈的座位安置在首席末端。 旁人若是不主动搭话,她常常沉默不言,贺礼年年如是,祝词始终一贯。 宴席从不迟到,祠堂跪得端正,连上次惹怒了当家人,被勒令关禁闭,闻奈也从未为难过下人,选择欣然前往。 余叔没想过她会反驳,隐隐觉得,这次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知晓闻奈留在苍溪的目的,便斟酌着用词,“可能小姐觉得我在阻拦您,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先生还在家里等您,上次三爷送了个天蓝釉花觚到老宅,先生便说十分衬您的气质,让我提前布置在您的办公室。” 他替林潮海说了几句好话,言外之意便是,这次来寻她是先生的意思,切莫因小失大迷了心智。 可是闻奈却展现出另一种轻巧的孤傲,眉眼间的薄雾轻凝,“天蓝釉花觚么,本来就是他不要的东西,何故借花献佛做了人情。” 少有的针锋相对,竟让余叔哑口无言。 闻奈缓步走下楼梯,身材单薄却气势正盛,教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不敢再拦,她停下来,说:“林先生想用我来磨炼林星禾的心智,踩着亲人的骨血登上掌权人的位置,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我不会多置一言。” 这是她第一次把事实血淋淋地剖在众人面前,余叔大骸,几近失态。 因为又受了凉,闻奈的体温升起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竭力保持着体面,说:“但请林先生明白,如果不是她,我本不会妥协。” 林言从来没赢过。 这个真相是闻奈想了很多年才明白的。 高中毕业在即,闻奈本意报考北城的艺术院校,她喜欢音乐,组了乐队,甚至已经做好了几首歌的Demo,但除了林言,不会再有人会那么在乎她的看法。 闻奈在国内读了大学,第二年就被林家安排去国外进修金融。 后来她游历山川,突然相通了林潮海此举的意义,他仍然在和已故的林言博弈,轻而易举拿捏她来作为胜利的手段。 林言当年脱离林家,只是林潮海表面的纵容,就像如今的林星禾,无论他如何胡闹,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什么傲视古今的成就,仍摆脱不了家族的安排。 只是林言死得太早,这才完全脱离了林潮海的掌控。 闻奈想,也许父亲也明白,所以才让她随了母姓,来作为反抗的号角。 闻奈说:“林先生弃如敝履的人,是我的爱人。” 如此文字,掷地有声。 陈最不合时宜地想,究竟是谁把谁当做了救赎?被救赎放弃,才是至暗深渊。 后来,余叔仍不肯退让,闻奈夺过陈最的□□,在手臂上划了道伤口。 在场的人无不惊恐,陈最直接破口大骂——“我草!神经病啊你!” 闻奈的手臂垂在身侧,鲜血从指尖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面,像绽放的红梅,“我威胁不了林先生什么,但若宋卿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的眼眸很亮,像耀眼的星星。 闻奈笑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陈最便觉得,这些人欺负够了她。 宋卿啊宋卿,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快要碎掉了。 —— 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余叔只能妥协,但并未直接回南城,而是在苍溪县住下来,等待闻奈情绪平复。 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余叔带来的保镖也尽数参与了救援行动。 闻奈包扎好伤口以后,受不了陈最唠唠叨叨,承诺每天都会来医院输液治疗。 在宋卿失踪的第十天,宋斯年不舍昼夜地转移群众,企盼早日结束平乡的任务。 近三天的天气都很好,晴空万里,直升机使用的频率大大升高。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但为了博眼球和流量的媒体却唱起了衰,记者把宋卿与谢峰塑造成了抗洪救灾的英雄人物,却直言不讳地说道:“虽然救援一刻不停,但接近十天的断水断粮,雨水淋湿衣服又被体温烘干,如此反复,饥寒交迫,我们很难持有乐观的态度......” 苍溪县的洪灾本就牵动人心,遇难死亡的人数超过三位数,掀起网络祈福的热潮。 这样的报道横空出世,属实挣得一波流量,网友们扒出两名工程师的履历,关注的重点逐渐跑偏,有人质疑宋卿如此年轻,怎么担起总监重任,也有人据理力争,称赞她年轻有为。 这件事上了民生新闻,登上微博热搜榜单,如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顾十鸢在宋卿出事当天就回了苍溪县,并不被允许接近原始密林,只能每日守在酒店打探消息。 也幸好,环宇有直升机参与救援,她能很轻易了解到进程。 这天,她接到景女士电话,心里咯噔一响,手里动作踟蹰起来,犹豫再三,咬牙接通。 电话那边是宋家父母濒临崩溃的哭声,“十鸢,怎么......怎么没人通知我们,我们从网络上看到的消息,宋卿呢?!宋卿呢?!她究竟怎么样了?!” 景女士在一旁劝慰,也是着急得不行,催她快坦白。 顾十鸢没有办法,只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宋家父母几近晕厥,好半晌讲不出话来。 另一边,闻奈在直升机上,接到了陈最的消息。 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语气无比雀跃,“找到了!找到了!奈奈,我就说了,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了,你的人,怎么会......” 闻奈怔愣了三秒,眼泪夺眶而出。 她命令直升机掉头,安全落了地,还没来得及问,便被陈最拽着手腕拉走了。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陈最的话模糊在风声里,“她可真厉害,什么装备都没有,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在原始丛林里穿来穿去,谁都没找到她,是她自己背着同事走了出来,体力不支晕倒在大路边,被过路的货车司机发现了。” 闻奈只听着他说“背着同事”,便无比心疼,见她的心迫切起来。 宋卿躺在担架上,被喂了点葡萄糖水,缓了半小时才睁开眼睛,环视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 闪光灯亮起来,很快被呵斥声淹没,谢峰笑嘻嘻地说:“宋老师,我们这次真是出名了。” “让让,让让!”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人群。 还没等宋卿反应,闻奈就已经把她整个人都圈住了,声音颤抖,尾音带着哭腔,“让我抱抱你。” 宋卿咧开嘴唇笑,环抱住她,不停说:“好了好了,我在呢。”
第83章 “全身软组织挫伤,胫腓骨骨折,以及伴有严重伤口感染。”顾十鸢沉声道,拧开了保温桶,舀了小碗筒骨汤出来,“好好休息吧你,没有十天半月出不了院,诺,顾仙女出品,必属精品。” 宋卿靠在床头,后背垫了软枕,脸颊的伤口缝了五针,覆了层白纱布,整个人瞧起来有种琉璃般易碎的气质,“好喝,要是不放葱的话就......嗯?” 她挑了下眉梢,手指上勾着刚解开的九连环。 顾十鸢低着头,瞥见汤面上碧绿的葱花,明显怔愣住,摸着鼻尖说:“晓得了,晓得了,明天不给你放。” 宋卿懒洋洋地应了声,低头摆弄起金属环。 天色渐晚,玻璃窗框住夕阳的余晖,三四楼的高度,探出银杏树泛黄的尖儿。 “快秋天了。”宋卿轻声道,肩上似乎摞了层迭的疲惫。 她住的单人病房,无人应答时,便会显得十分冷清,特别是当屋外疾步掠过几名护士,安静之后,独属于医院的冷寂迅速蔓延开。 她生出一点违和感,偏过头,看顾十鸢坐在沙发上发呆,说:“你怎么不说话?” 顾十鸢双手撑着脸,挤出脸颊的软肉,睁大眼睛显得无辜,“我就是这么个高冷的人设。” 话虽如此,但顾十鸢在她面前从来不憋着性子。 宋卿瞥她一眼,笑说:“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她本以为顾十鸢会反唇相讥,没想到......她只是身形微滞,沉默下去。 两三分钟后,顾十鸢叹了口气,说:“哎呀,医嘱都说了,让你好生静养,好生静养,怎么还这么多无聊的问题。” 她走过来,拿了几本书,逐一摆在宋卿面前,“漫画书,总裁文,言情小说,武侠故事,给我把你的专业书扔了,多关心关心你自由的灵魂,懂?” 宋卿失笑,点了点头,“懂。” 她好整以暇地翻开本漫画书,很快就被雷得外焦里嫩,也不知道顾十鸢从哪儿搞到的小黄漫,各种姿势,精彩纷呈。 天完全黑下来,宋卿搓了搓泛红的脸颊,问:“我爸妈呢?怎么一天没见着他们?” 而且不仅今天没见着人,宋卿住院近三天,宋家父母从没同时来探望过她。 “叔叔和阿姨照顾你那么久,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被景女士按在家里休息了。”顾十鸢背对着她,心虚地垂下眼。 “哦。”宋卿淡淡地应道,心底不安的感觉却愈发重了。 医院住院部十点便不允许家属进出,顾十鸢在九点五十的时候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想与宋卿说几句话,却见她陷入沉睡,侧颜恬静,便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应急灯,冷冷清清的光线,墙边靠着道人影。 顾十鸢压低声音,说:“闻小姐。” 闻奈抬眸,与她对视,神情倦怠。 顾十鸢用脚跟抵着门,打开一条缝,“进去吧,她睡着了。” “嗯。”闻奈的目光透过迷离的光影,显出几分温柔。 顾十鸢转身离开,却并未出住院部,而是迈上楼梯,去了高楼层的重症监护室。 “吱呀”一声,门轻轻阖上。 闻奈从外面进来,风衣上沾着寒气,便脱了衣服,搭在手臂上,在门口多站了会儿。 宋卿做了个噩梦,梦里独自在密林里逃窜,惊醒的时候背后沁出冷汗。 床头的水还是温的,她端起来灌了几口,乍一看见闻奈,声音是掩藏不住的欢喜,“你怎么回来了?” 闻奈说:“事情处理完了,想见你。”等手脚的凉意都散了,才缓步走过来,把外套放在沙发扶手上。 宋卿的耳廓倏地红了。 她掩饰地把玻璃杯抵在唇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奈的背影,说话的时候氤出乳白的雾气,轻声问:“那,事情还顺利吗?林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闻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掖了掖被角,笑说:“没有啊,很顺利。” 当时,宋卿与谢峰被送往南城医院治疗,闻奈开了车跟在后面,到医院的时候,听见主治医生的治疗方案:小腿肿胀得厉害,断骨割破了血管,大概是要立即手术开刀的意思。
96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