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没有。”徐文渊连连摇头,总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接着。”宋卿扔了个鼓鼓囊囊的包,那名说话的工程师赶忙抬手去接,其余的人立即各司其职起来。 徐文渊被孤零零地扔在车里,隐约能听见络腮胡队长中气十足的指挥声,他无聊地环顾四周,注意到百米的位置有座孤寂的白塔。 塔尖儿上趴着只瑞兽麒麟,翘角飞檐上挂着铜铃,凉风呼啸,清脆悠扬。 他在记忆中搜寻片刻,思绪突然恍然。 大概,是在那对歇脚的老夫妻家里见过,距离不似眼下这般近,有两三公里的样子,角度也不对,应该是...嗯...从南方的方向望过来。 老夫妻家的泥瓦房里有用木条支撑起的窗框,正对着不知名的山景与白塔,绝美留白的框景,比他见过的所有苏州园林都要写意。 不晓得那对夫妻的情况如何了。 宋卿曲起指节叩了叩车窗,淋着雨睁不开眼睛,说:“早点回去,等路通了,联系上徐老师,跟着车队回南城。” 徐文渊愣神道:“不用等你们吗?” “不用,我们估计要最后才能撤出来。”宋卿说了一声,听见络腮胡队长在喊她,便顾不上徐文渊这个师弟的情绪。 她看见,闻奈和陈最走在一起。 络腮胡队长踩着路边的水洼,边走边问:“你们有多余的急救包吗?我们漏装了个包,主要现在联系不上一队,不知道他们缺不缺东西,东西拿多点有备无患的好。” 宋卿冷冷淡淡地说:“有多的。” 她克制不住往后面看,但是只轻描淡写的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无甚所谓的态度。 在没有困难的时候,陈最就是最大的绊脚石,他歪着唇角狞笑,像个装反派的中二病,“嘿嘿嘿,吵架啦。” 闻奈身姿挺拔,眼神很冷,言简意赅地说:“关你什么事?” 陈最突然眸光锃亮。 —— 若是要谈起对这位客栈大老板的印象,陈最首先想到的是温柔解语花,在他人生最难熬的低谷期,是闻奈小姐念旧情拽了他一把,否则他现在应该在帮孟婆熬汤。 他回忆起当年,因为不想理会在线平台琐碎的规矩,客栈缺少宣传渠道,刚开始几乎连年亏损,陈最情绪很不稳定,整日生着闷气,时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露宿街头。 客栈面临着即将倒闭的险境,但闻奈似乎并不在意,她刚从乞力马扎罗旅行回来,整日在流连“无名”酒馆。 酒馆老板娘方乔喜欢她,估计连路边的狗都没瞒住。 陈最当着闻奈的面调侃她是个花心大萝卜,她也只是笑笑,兴趣缺缺的样子。 后来,陈最想起来,那几天是林言先生的忌日。 陈最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低声下气地同闻奈道歉,大意是承认自己误解了她。 结果这女人转身就和方乔一起出了款联名的“玫瑰酒”,每个月十四号是西方的情人节,客栈会在这天免费给客人赠送一支限定酒。 “无名”在网上很有名气,年轻粉丝不少,客人络绎不绝。 那年苍南古城的文旅节,“无名”酒馆与“拂舟”客栈罕见地出了镜,客栈的营收在几日内便转亏为赢。 闻奈只在苍南呆了半月,抵得上陈最在拂舟经营的两年。 他大为震惊,口不择言,“虽然我穷,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红酒尝起来可不便宜,你确定直接送?啊,还连住两日送两日?” 闻奈坐在玉兰树下读书,看的是哲学著作《理想国》。 她抬起眸子,淡淡地说:“心疼了?” “当然心疼了,我觉得方乔应该要承担百分之五十的费用,我看无名最近天天爆满,她赚得比我们多多了。”陈最躺在她身边的竹椅上,流里流气的模样。 闻奈笑了笑,折了书角,“我在加州纳帕谷有个小种植园。” 陈最目瞪口呆,近乎滑跪在地上,“天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理想国了。” 诚然,他粗鄙拜金的思想玷污了哲学著作,但细想来,陈最极少见过闻奈失态。 他曾经觉得,过度的情绪消耗会抵消掉一个人对生活的希冀与期待,对于林言先生的身故,他始终抱着不乐观的态度。 毕竟闻奈那年才十八岁,意外因她而起,她几乎承受了来自林家与母亲的全部指摘,无论是宽心劝慰的,厉声批评的,还是旁观者漠视的高傲,都是恶意的钝刀。 有些人习惯在人生的时间轴上标记重要的节点,这样年老以后,回望起来便觉得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但对于闻奈来说,她的时间轴在十八岁那年便断掉了。 她可以为了拂舟而活,可以为了闻青云而活......但人首先爱自己,没有人会对自己缺少情绪,除非她也漠视自己的生命。 从本质上讲,陈最与闻奈的人生有同样的悲伤基调,就像健全的人很难读懂罗生门,他以抑郁的眼光去分辨,就能明白宋卿对于闻奈的重要性。 他仍记得那日,在拂舟精巧的院落里,提起新来的客人,闻奈的眼睛像蔚蓝的湖水,波光粼粼,生动有趣。 她说,“小七,我应该是认真了。” 陈最认真听了她与宋卿的过去,一段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 她们年少相识,在闻奈最朝气蓬勃的年纪。 —— 陈最几乎热泪盈眶,他眨着眼睛,痞笑着,“喂,生气了?要不然你踹我一脚。” 闻奈自然不会搭理他。 拦路的是几块被削尖的石头,泥土砂砾里掺杂了许多碎木,稍不注意很容易被刮伤,络腮胡队长指挥队员依次攀爬着过去,紧接着是环宇的工程师。 宋卿迟迟没走,徐文渊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欲言又止,便试探着说:“老大,你待会儿往上走的时候,沿途经过这个位置,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宋卿的注意力全在身后,回过神来,低头看见一串经纬坐标,没有问缘由,直接答应了。 徐文渊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麻烦你,这是我最后拜访的那家人,我逃走的时候,房子塌得特别快,后来再没见过她们。” 天灾人祸,生死有命。 宋卿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 徐文渊重重地点了下头,在几番犹豫后,开着车离开了。 陈最自然是要殿后的,但越野车刚开走,他抬眼便瞧见了冷若冰霜的宋卿,立刻便改了主意,转头说:“奈奈,我尿急得不行,对不住了,让我先过去释放一下。” 说罢,不等闻奈回应,对着宋卿笑笑,三步并两步蹿到了矮坡的位置。 世界寂静,似乎只剩下她们。 宋卿站在原地没动,手揣进冲锋衣胸口的兜里,像瞧不见闻奈这个人。 闻奈走在前面一点,攀着坚硬的凸起往上爬。 宋卿落了两步,一言不发,张开双臂,紧紧地护在她身后。 就这个生闷气的模样,闻奈觉得无奈,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爬过了塌方,路途又宽阔平坦起来,陈最他们已经转过弯道。 路边有几辆报废的车,车漆面有斑驳的砸痕,有点穷途末路的味道。 闻奈陡然生出悲切的情绪,倏地顿住脚步。 宋卿撞上她的脊背,鼻梁又酸又涩,轻轻“嘶”了一声,在闻奈转过身的剎那,又恢复了一派的从容镇定。 “还在生气呢?”闻奈讨好地笑笑。 “没有。”宋卿垂下头,单薄的雨衣紧贴在肌肤上,透出后颈流畅的骨线。 她低头,闻奈便更低些,从下面仰脸望着她,撒起娇来,“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卿坚持了几秒钟。 她又说,“求求你啦,理我。” 宋卿破了功,轻抿着唇笑,“好了,理你。”
第80章 不论如何,宋卿时常有惊悸不安之感。 徒步二三十里的路程,天光已然大盛,偶遇破败寺庙,络腮胡队长提议休息整顿,众人精疲力竭,小声呼和着“万岁”。 环宇工程师围坐在一起,取了背包里的热水和肉干。 陈最拆了单兵作战口粮,往发热包里倒了半瓶水,滚烫的水蒸气瞬间升起来,他咬着一次性塑料勺子,问:“有谁要喝速溶饮料吗?” “小陈哥,我喝我喝!”云天的人把脑袋凑过去。 苦咖啡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环宇工程师眼神钦羡,顿觉压缩饼干味同嚼蜡。 陈最埋头拌饭,扔了包盐渍菠萝过去。 环宇工程师稍稍怔愣,下一秒喜上眉梢,盘着腿挪过去,同云天的人分食食物。 寺庙是单层建筑,屋外摆放着一尊烧香的炉鼎,锈迹斑驳,屋内空间逼仄,中央端坐披着红帛的泥塑法相。 大门口正对一座三孔石桥,河水湍急,水花激浪。 屋内的风尘味很重,宋卿没有进去,坐在屋檐下避雨,黑长靴踩着排水沟渠,显得腿笔直修长,添了几分随性洒脱的气质。 闻奈掰了半块压缩饼干,递过去,坐在她身边,“在看什么?” 此处是风口,风势猛烈,宋卿的雨衣帽檐被吹得后仰,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也没抬头,自顾自地拨弄着运动相机,“看照片。” 照片上记录的都是些地质灾害情况,像裂缝,滑坡,泥石流,还有标牌护栏的损毁,堤防建筑的崩溃,这些问题就像无序的毛线球一样,越缠越乱。 雨水从青瓦片的缝隙渗下来,恰好滴落在闻奈的后颈,她缩了下脖子,意识到有点冷。 宋卿余光瞥见了,直起脊背,侧了侧脸颊,说:“转过去。” 闻奈慢条斯理地啃着饼干,目光停留在宋卿脸上,直到她的耳尖泛了红,磨磨蹭蹭地错目,才轻轻笑了声,依言转过身去。 她听见金属拉链滑动,布料的摩擦,撕开包装袋清脆利落的声音。 倏地,一只似乎被寒冰浸透了的手从衣摆处探进来,仅隔了层单薄的薄衫,贴着她的脊骨,闻奈忍不住低吟,“唔——” 宋卿眸光稍暗,按下衣摆,免得凉风灌进去。 “靡靡之音。”她小声吐槽。 真是好大的胆子。 闻奈微眯着眸子,风轻云淡地说:“没听清,再说一次呢。” 她也把手伸进衣服里,捉住了宋卿,从缝隙里缓慢挤进去,十指相扣的状态。 “嗯?”她眉梢轻佻,勾人而不自知的风情。 因为手被拉到了柔软的小腹,宋卿上半身被迫往前倾倒,她另外只手撑着地,几乎是从背后拥抱住的姿势。 她紧张地朝寺庙里面瞧了一眼,门扉半掩,视野盲区,里面的人瞧不见她们。 但——透过轻薄残破的纱帘,她瞥见了泥塑法相黑黢黢的眼睛,点睛的白墨,扑面而来的神圣庄严,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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