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眼镜被她甩了出去。毓殊刚起身欲帮忙捡眼镜,好不巧的,路人一脚踩在眼镜上。 “咔嚓”一声,毓殊和朱文姝的心也跟着碎了。 看着路人远去的背影,毓殊翻白眼:“我窒息了。” 听到“窒息”二字,朱文姝有点怕,她使劲儿眯眼努力看清红白黄绿的人影:“怎么?肺部的伤疼了吗?” “我?没事。我是说刚才那个人真没礼貌。” 毓殊捡起眼镜,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瞧了又瞧——只是镜片裂了,还能戴。她轻轻用袖子擦净镜片,给朱文姝戴上。 “我们去配个眼镜吧。”毓殊说。 “这么晚了,店铺都关啦。”朱文姝拉着毓殊的手,“我们吃饭去吧,我也有点饿了。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记不记得以前在县城里吃的福宴酒楼?我听说新京刚开了一家分店。” “想吃他们家的菜?走。” 二人打听到福宴酒楼的地址,来到酒楼前有些傻眼。怎么说呢,新京的分店牌匾的字体与县城的那一家一模一样,只不过酒楼的“楼”字改成了“店”字。而且装修风格与总店截然不同。 新京这家店,摩登,非常的摩登。若是洋人的西餐厅装修成这样也不过分。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富丽堂皇的大厅内的饰物:大理石科林斯柱、水晶大吊灯、通透的大落地窗、上金漆的楼梯扶手…… 大厅里清一色的白衬衫、黑马甲、长西裤的侍者。毓殊很难把他们和县城里的店小二联系到一起。 “我们来错了地方?”朱文姝推了推她那碎裂的眼镜。 “看看菜单再说,也许只是装潢不一样。” 门卫目送二人进入酒店。如果不是看在姑娘们的服装质地精良、款式新颖,他大概是要把那个眼镜碎了的、梳着过肩双麻花辫的土妞拦在门外。 毓殊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实际上早已将酒店内的状况尽收眼底。她靠近朱文姝低声:“看那个一身黑的,像不像聂姐。” 朱文姝扶了一下眼镜,努力透过分割成几片镜片里看清毓殊指的那个人,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黑礼帽、黑衬衫、黑长裙……丝袜和皮鞋也是黑的。那人仅有的带颜色的装饰是金框眼镜和珍珠项链。不过她那张绝情冰冷的脸,再热情的装饰也暖不起来。 黑寡妇与朱文姝八只眼对上,她还朝两个小年轻招手。 朱文姝眼神发直,木然地扯扯毓殊的袖子:“是聂姐。” 毓殊看见聂冰仪的脸时,忍不住哆嗦,她拉着朱文姝转身就走。 聂冰仪招手,显然不是和二人打招呼,而是让她们过去。 “笹子、小百合,过来。” 朱文姝怕她们不过去,聂冰仪会喊她们的本名,索性拉着毓殊硬着头皮上前。这时候一个白色高瘦的背影走过去,在聂冰仪对面坐下。 “哇?她是和男人约会么?她不和医生好了啊?那男的脖子以下全是腿啊!” “什么脖子以下全是腿,人能长成那样吗?那是徐……幸之助。” 毓殊琢磨一下幸之助这个名字,想起来这是雪代的化名。她对毫无风趣可言的姐姐不作否认。 二人走到聂冰仪那桌前,默契十足地一同讪笑。 “给她们加两把椅子。”聂冰仪吩咐侍者。 毓殊瞧着不顾朱文姝拉扯自己的袖子,继续陪笑:“不用了吧,聂姐,这儿挺挤的。” “不挤,只有两个人,感觉太空了。”雪代生硬地扬起嘴角。 直觉告诉毓殊,这两个人吵架了,而且是没什么动静、最可怕的那种。 瑟瑟发抖的姑娘们挤在一侧坐下,这样看来聂冰仪与雪代虽然是坐对面,但也勉强算是挨着。把人分隔开这种事做不得。 毓殊翻看菜谱,一时间不知道点些什么菜好。当聂冰仪说随便点别客气时,两个姑娘碰头咬耳朵。 “别让她请了,我带的钱够四个人的。”朱文姝说。 毓殊双手交叉否定:“让她请啊,干嘛不让她请?她不请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这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她肯定是有事求我们才让我们过来的。我来猜猜,她肯定是把医生惹火了摆不平。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唤’,医生平时挺温和的,这时候肯定贼拉的凶。事情严重喽!” 雪代和聂冰仪不约而同看向这两人……主要是这俩人的嗓门不小,她们听得真切。 聂冰仪的眼皮乱跳,听毓殊的意思,她是要狠狠宰自己一笔的意思了。认识毓殊算自己这辈子倒霉。 毓殊翻看菜谱,先吧啦吧啦点了几道看都没看着的招牌菜:“这些都是鸠山医生爱吃的。至于我嘛,”然后直接翻到岛国料理那一页:“就来这个好了。” 侍者略微抱歉道:“客人您好,我们家早就不做本地菜了,只有西餐和岛国料理。” 毓殊茫然:“我记得你们家从同治年间就开始做传统菜的。” “客人,在新京只有做西餐和岛国料理才赚钱啊!这儿到处都是岛国人。” 朱文姝拍拍毓殊的手背,抬头和侍者道:“那我要和她一样的好了。” “好的客人。” 看着侍者退下。毓殊咬牙,这下她真的喘不过气,装潢风格不同也好,没有熟悉的店小二也罢,她唯独不能忍受没了六十几年的招牌老酒好菜。这什么意思?全满洲都要围着岛国人转了么? 她抬头朝聂冰仪微笑,似乎刚才的烦闷不曾存在:“聂姐和……幸之助先生约会?” 嘴唇上贴着小胡子的雪代听见“约会”二字,耳根微红,却不搭理旁人,只顾切着盘子里的三筋烤肉。 聂冰仪稍稍有些吃惊毓殊的情绪转变之快。可以说毓殊这一笑,完全看不出她方才的烦闷。 “嗯……”聂冰仪晃动高脚杯。 “约会就笑一个嘛!哪有你这么一张臭脸的。”毓殊拿起筷子夹起聂冰仪餐盘中的鸭肉卷塞进嘴,这玩意和京师烤鸭还有天京烤鸭味儿差不多。 看着毓殊嘴里塞着半截鸭肉卷,朱文姝伸手捏住妹子嘴外的另半截:“鸭肉是寒性食物,不许吃。” “我咬过的,总不能扔了。” “我吃掉,好吧?” “嗯。”毓殊伸手夹走了雪代的牛肉寿喜烧,香煎的牛肉条配蛋黄、黑松露,味道真不错。 聂冰仪见了想打人。 没眼力见、没礼貌、不干净、还抢雪代的东西吃。 她只能说服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要互相忍让。 “我的脸很臭么?” “你的脸不是明摆着把约会当任务么?”毓殊吃得起劲儿,“罗曼蒂克啊,聂姐,你是去高卢留学过的,你得拿出来高卢人的浪劲儿。”她又拿起聂冰仪的酒杯,以优雅的姿态品尝杯子中的酒液。 甲州白葡萄酒酒体轻盈剔透,味道没有欧洲葡萄酒的醇厚、在口腔中有丰富的变化,也没有美洲葡萄酒的果味儿浓郁、入口甘甜,甚至可以说是苦涩。不过物以稀为贵,这玩意不便宜,甚至在各大酒店中大受欢迎。毓殊觉得喝这玩意的人纯属有病。 聂冰仪的额头青筋暴起,这杯子她不能再碰了。 她拿走聂冰仪的酒杯,又把雪代的酒杯放到聂冰仪面前:“喝一口,含着。” 聂冰仪不动。 “假洁癖,亲都亲过了,用她的杯喝酒怎么……” 毓殊的话还没说完,嘴巴里被朱文姝塞了巴掌大的牛肉三明治。朱文姝动作之粗暴,大有要噎死谋杀毓殊的意思。 眼看着盘子里的三明治没了,雪代微微抬头,她见聂冰仪果真含了一口酒。她估计聂冰仪不是听话,只是好奇毓殊有什么幺蛾子么。 果真,毓殊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指着雪代:“亲她,把酒往她嘴里吹。” “你玩我是吧?” 聂冰仪起身扬手泼出去杯中的酒。毓殊反应机敏,微微侧身挡住全部的酒水,自己身上湿了一片,背后的朱文姝倒是干干净净。 “开玩笑都不行,这么较真。更年期?不会吧,这么早?”毓殊不紧不慢地用餐巾擦衣服,一旁的朱文姝小声责备她,她也不生气,还傻乎乎的笑。 以聂冰仪的年龄,放到旧社会都够当她妈了,饶是如此,毓殊损起人来毫不客气。 “死脑筋还想谈恋爱?医生跟你真是白瞎了!您自个儿玩去吧!姐姐,我们走。” 毓殊起身,向朱文姝伸手,二人正要离去,一场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聂冰仪被人泼了红酒。 只见泼人酒水的妇人把高脚杯掷到聂冰仪的头上,破碎的玻璃划伤她那张少有感情的脸。玫瑰色的酒液混着血顺着她的黑发与脸庞流淌,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绽放出诡异的花朵。 “汉奸,去死吧!” 妇人手握餐刀,扑拥而上。
48、第48章 “汉奸,去死吧!” 当妇人扑过来时,聂冰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汉奸?竟然说她是汉奸?是啊,这些平民满心国恨家仇,她又怎可责备他们呢? 被扔臭鸡蛋、收到匿名恐吓信、这样挨打受伤也不是三次五次了。单她乘坐的汽车,就被人爆破过两次,多亏自己警觉才没被炸死。 可这些人不是拿她撒气就能平息怒火的,谁对汉奸不是咬牙切齿地痛恨呢? 总有一天,雪代会因为跟在自己身边而遭殃。 餐刀离着聂冰仪的脸只有巴掌远,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又模糊。雪代起身试图拉开聂冰仪,毓殊抓起桌上的汤匙掷向妇人握刀的手,朱文姝在手提包翻找干净的手帕、想要给聂冰仪擦擦脸。 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聂冰仪后仰避开刺杀,微侧身抬起腿踹向妇人的小腹,紧接着反扑回去,双手推着妇人持刀的手,餐刀没入妇人的肩胛骨。这还不算完,聂冰仪握着刀柄转了半圈,动弹不得的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动作一气呵成,堪称果断甚至残忍。 “把我男人还给我!你这个贱人!是你和小鬼子杀了他!” 妇人仰起脸,毓殊却是惊呆了。 行刺的妇人竟然是罗掌柜。 毓殊对罗掌柜印象深刻,只因为掌柜的五官粗大隐隐有男儿之风,以及她与王进忠乱糟糟的婚约关系。 王大哥进入军营后,罗掌柜的是与旁人结婚了么?她是福宴酒楼的老板,又为何穿得如此落魄出现在福宴酒店? 看见罗掌柜受伤,毓殊克制不去帮忙——自己现在是个有军方背景的岛国人、与旁边的“汉奸”是密友。 侍者、安保人员到酒店总经理蜂拥而至,一大群男人压制住一个女人。落魄潦倒的罗掌柜每每嘶吼,总经理就会抽她一耳光。 “招牌卖了就滚回山沟里!别拿了钱死皮赖脸往这儿跑。耽误我们做生意,我送你吃牢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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