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心里说这不是废话么?当初公爵老爷可是特意寻求女医的……女医那么少,寻来寻去就你姐姐这么一个北海道乡巴佬。 “是啊,你姐姐没跟你说过?” 幸之助压低声音:“为医者,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姐姐没跟我说过。” 给公爵家做事还不张扬,厉害。管家道:“大小姐现在除了公爵殿下,旁的男人一概不认、也不让人接近的。” 幸之助点点头,又指着自己那张清秀的脸:“管家,你看我剃了胡子像女人吗?” 管家推推老花镜,左看右看:“你长得有点黑,头发……太短,个子又太高。不过……你装扮一下,我估计大小姐看不出来。”说罢,他命人准备一套女仆装,让幸之助换上。头发短没关系,戴上女仆帽都一样。 幸之助换好了女装,把胡子剃掉,脸擦白,一张薄唇还涂了口红。管家再次见到他时,惊呼——天神在上,堂堂昭和男儿变成了俊俏姑娘! 想想也是,幸之助本来就生得好看,属于阴柔型的美男子,他姐姐小百合也是美人……就是白头发多、眼神呆滞,总是戴眼镜,让美貌大打折扣了。 幸之助小心翼翼地接近笹子,压低声音告诉她,自己是来给她看病的医生。 笹子狐疑,歪头看了看他,又看向门外的人,看来看去,摸不着头脑。 管家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小姐还是记得小百合的,此时正疑惑医生怎么换了人呢!他示意笹子的贴身女仆千鹤帮腔。 千鹤道:“大小姐,他……她是临时的女医生,您别怕。” “我……生病了?”笹子的眼神逐渐清亮。 “大小姐,您的腿疼吗?我是来给您看腿的。您得了风湿。”幸之助说。 如果贸然说“您有精神病,我来给您瞅瞅”,那他等着被发疯的大小姐弄死或者被公爵弄死吧。 “好,看看、看看……”笹子点点头。 眼看着大小姐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管家和众女仆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知道有病得治,挺好。 管家退下前,让众女仆看好屋内。他倒不怕幸之助把大小姐怎么样,而是怕大小姐哪根筋搭错了,把幸之助宰了。 千鹤应了声“是”,与其他几位女仆扶起倒下的推拉门,小心把门装回去。就在干活的功夫,千鹤留意一下屋内。 大小姐正细细打量着给自己膝盖针灸换药的幸之助。 千鹤心惊,生怕大小姐看出幸之助是个男人。她转念一想,幸之助化了妆,连她这个正常人都看不出他是男的,那脑子糊糊的大小姐大抵是看不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她又想道,精神病人总是敏感的,说不定大小姐是能看出来的。 “您长得真好看。”千鹤听见大小姐如是说道。 千鹤心想,真的,幸之助大人与其姐一样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幸之助顺着笹子的话问道:“是吗?多谢大小姐称赞。请问我哪里好看呢?” “您真白。”笹子说。 千鹤想着长得白就好看吗?确实,幸之助大人白一些更好看。不过那都是假的……千鹤偷瞟一眼幸之助红白分明的脸——幸之助大人就像能剧中的蝉丸(注:蝉丸,能剧面具,多用于扮演贵族少年和盲人),貌美、慈善、且诡异。 不过笹子接下来的话令千鹤心中一颤—— “比猪皮还白。”笹子娇笑。 夸人有这么夸的吗?大小姐果真病得不轻。 做完该做的,幸之助脱下女仆装,连脸也顾不得擦洗,逃也似的离开公馆。 幸之助一身笔挺西服,头戴小礼帽,路过一座观赏喷泉时,见四下无人,便伸手捧了一汪水,洗掉脸上的妆容,最后掏出手帕擦干。 实际上幸之助的皮肤一点都不黑,可以说白皙的肌肤透着粉红,脸上没有刚硬的胡茬与粗大的汗毛孔,吹干皮肤后,只有细细柔软的绒毛,脸儿像水蜜桃一样诱人。 “幸之助”回到私人诊所——一栋二层楼小洋房,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大门反锁。 一进门便是化名“小百合”的朱文姝在门口侯着。 朱文姝岂止摔扭了脖子,还崴了脚。如今她脑门上贴了一块纱布、脖子上戴着颈托、脚腕上打绷带敷冰,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能走路了?”“幸之助”打开窗台上的暖瓶,指着朱文姝的杯子,“喝水吗?” “不了,谢谢。”朱文姝拉了两把椅子,“我只是崴了脚,又不是骨折。‘笹子’怎么样?” 幸之助——雪代捧着搪瓷缸子的手抖成筛子,勉强把缸子送到嘴边润了一口温水,她从早上出门到回家前一口水都不敢喝,生怕中间有个内急,现在嗓子干得直冒烟。 “如果不是你提前告诉我,我会以为她真的疯了,刚见面她差点捅到我。”雪代哆哆嗦嗦放下缸子。 朱文姝安抚雪代。任雪代在炮火中做手术时多么淡定自若,这时候也难免会感到恐惧。 “我给她开了两天的激素和维生素片,中医膏药也给她换上了。精神类药物我意思一下,开了一次剂量的安定,估计她会扔马桶里。中医我还不太熟,没敢给她扎针……” 几年前雪代还是朱文姝的老师,现在身份对调,她跟着朱文姝学起了中医。如今的朱文姝,很多地方要比雪代厉害,雪代对这件事很是自豪。 朱文姝点点头:“地图的事呢?” 雪代茫然:“什么地图?她没说。” 朱文姝要来了雪代的药箱,翻弄一番后,没有任何收获。 今天是朱文姝特意摆脱她跑一趟的,雪代生怕自己耽误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只夸了我很白,像猪皮。” 这真像精神病人说的话,朱文姝琢磨片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深意,于是问雪代诊所里有没有什么猪皮制品,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暗号。 雪代答曰:“无。” 慎重起见,两个人把诊所翻了个底朝天,到了第二天黎明,确定整栋洋楼里连块能吃的猪皮都没有。 朱文姝决定再次去藤原家时,问问“笹子”毓殊,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真真假假假亦真。“笹子”疯了是假,但毓殊冻到腿风湿是真。 毓殊摸摸自己的脸……有点毁容,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她与藤原笹子只有七分像。笹子的脸要比她宽一些,嘴唇也更厚更性感。毓殊只能假装茶饭不思饿瘦了,加上“肌肉萎缩”、红斑冻疮让脸看着有些变形也是不错的幌子。至于嘴巴嘛,冻疮好了又起了火泡,嘴唇周围红烂一圈,一般人也不大在乎她原来嘴巴什么样。 “外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核。现在藤原龙一对我是他女儿这件事深信不疑。”刚吃了点早餐,毓殊觉得肚子不够饱,正躲在书桌下啃着朱文姝带来的苞米。 朱文姝坐在地上,她的头低不下去,只能把毓殊的腿垫高,在她那肿得比馒头大的膝盖上扎针:“他是个侵略者,对女儿倒是挺好的。” “做个侵略他国的魔鬼,和做个好父亲并不冲突。”啃完苞米,毓殊把芯儿塞到朱文姝药匣子底层,“我有个爷爷,他对我们家挺好的,附近的百姓也觉得不错,但是很多人都说他是坏人。” “坐火车被炸死的那个爷爷?” “嗯。” “那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毓殊笑了笑,并不回答。 “是我片面了。”朱文姝也是一笑,“我这种人,在藤原公爵眼里,一定是个坏人了。” “好与坏,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赢。”毓殊说。 朱文姝颔首:“我们一定会赢。”末了,她又问:“对了,那天徐医生来,你说的‘猪皮’是什么意思?” “什么猪皮?”毓殊不解。 朱文姝侧首回忆:“你说她皮肤很白,就像猪皮一样。” “哦!”毓殊捶手,“精神病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朱文姝无话可说。殊不知,她琢磨“猪皮”二字两天,白发又多了几根。 好想给毓殊俩耳刮子,奈何她不可以。 “小百合”是被雇来服务于藤原家的,地位比仆人要高一点,“藤原笹子”则是主人,无论如何不可以下犯上。再者,“小百合”的存在为的是掩护“笹子”执行任务,不能坏了正事。 朱文姝捏着一根针,正要下手,此时楼下传来尖叫。锐利的嗓音贯穿楼板……笹子的房间隔音好只是单方面的——仆人们怕大小姐发疯时磕碰着,在屋里铺了地毯和壁毯。 毓殊给朱文姝使了个眼色。朱文姝会意,去走廊拦住个仆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仆人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先过去看看,等下会回禀鸠山医生的。 朱文姝还没等到那仆人回来,管家和千鹤更快一步赶至:“有件事,要劳烦鸠山医生,请带上医药箱速来。” “请问管家,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低声:“平日里为大小姐送饭的爱子自杀了。”他又对千鹤道:“你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女仆,把大小姐绑起来。无论大小姐说了什么话,你们都不要听。公爵大人问起为何,你尽管往我身上推便是了。” 千鹤道了声“是”便退下了。朱文姝焦急,怕是毓殊暴露了,这群人有所察觉:“为何要将大小姐绑起来?” 管家道:“没人看着她,我怕她出了意外。” “那你让人看着她不就好了?” “不能让人看着她了。”管家抬起手,抹了一把汗,“您快去看看爱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朱文姝满心狐疑去了仆人居住区,看见躺平在仆人餐厅餐桌上的爱子。 青紫肿胀的脸、暴突的眼珠、微露的舌尖……衣裤上有失禁留下的脏污,加上脖颈上的勒痕与悬挂在吊灯下的绳索,昭示了爱子的死因。 人是救不回来了,朱文姝初步判定,爱子大约是四个小时前死亡的,那时候正是凌晨,餐厅里没人。如果不是仆人们吃饭的时间到了,人们只会更晚发现她的死亡。 “爱子是给大小姐送饭的,那今天是谁给大小姐送的饭?”朱文姝疑惑。 一位女仆道:“是野村千鹤女仆长。最近爱子请了病假,送饭就交由女仆长了。” “爱子得了什么病?”朱文姝戴上手套,翻看爱子的眼睑与口腔。除了一些出血,她并没看到什么病灶。 “不知道,但是……”方才说话的女仆似乎有些犹豫。 管家急躁:“鸠山医生问你话,你不要支支吾吾的。你们知道些什么,都交代给医生。” 朱文姝不明所以:“管家,我只是个医生,又不是侦探。死了人的事,我想您还是尽快报警吧。” 管家大急:“爱子、爱子她写了一封遗书,在哪呢?你们快拿给医生看看。鸠山医生,这事关大小姐,您一定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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