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里透着小心与卑微。任谁听了都不忍心拒绝。 朱文姝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是与毓殊一同度过的,没有压迫、没有羞辱,不用担心被混账父亲卖了。每天醒来都能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并且还能互相照应。吃得饱穿得暖,只要不打仗,什么都不用愁。 而毓殊呢?她是娇养的。她从前的生活要更加富足美满,大概是从不需要劳作的。毓殊说过,她娘要是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是要心疼的。这样的日子对于毓殊来说,很不好。 毓殊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但她对于毓殊未必是这样。她喜欢的日子,毓殊未必喜欢。想到这儿,朱文姝难过地大哭起来。 “姐姐?你别哭了。”毓殊被朱文姝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了。她左顾右盼,下定决心似的说:“我不冒险了,我陪着你。可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终有一天鬼子会找上我们,那时候谁来保护我们呢?” 朱文姝哭得更厉害,合着这世道,冒不冒险都难活,早晚都是死。 聂冰仪喜怒不形于色,她神情依然冷酷,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功夫她正用锉刀打磨指甲,确保边缘圆润不会伤到人。 她歪头问毓殊:“金芳珍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仇人,她杀了我全家。”毓殊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说完,她又好声安抚朱文姝。 “不对,不仅如此。”聂冰仪确信道,她也不在意毓殊前后两张脸说话。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毓殊不悦。 聂冰仪瞧着毓殊那双饱含怒火的桃花眼,想着她若是刁蛮些,便和藤原笹子十分相似了:“在我工作的地方,有个岛国姑娘,你们两个的眼睛很像。那个金芳珍瞧见她,总是不大愉悦的,说她像自己的一位亲戚。你方才称呼父母为阿玛额娘,你是满人,金芳珍也是满人。” 毓殊嘴角浮现一抹不屑的微笑:“你和她挺熟?我还没问你做什么的呢?” “我站在反抗军、起义军一侧,却在政府为岛国人做事,我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了吧?” 聂冰仪如此直白,反而让毓殊小小慌张一下,她握着朱文姝的手,又小声和她许下什么约定,把人安抚了,才回答聂冰仪:“她经常自称自己是皇帝堂妹、皇亲国戚是吧?论亲缘,她还没我们家跟皇帝亲。不过,谁让她祖辈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呢……她仗着自己的家世和与岛国人的密切关系,妄图控制所有满清皇族。我父母不从,被她杀害了。” 聂冰仪沉思。溥、毓、恒、启,这是道光帝给后辈命的名。毓殊的名里用上了男人才能继承的名字,可见她的父亲是把她当做男孩一般珍视养育的。 毓殊的父亲溥字辈,那便与金芳珍是堂兄妹了。连皇族宗亲也不放过,可见那金芳珍多么丧心病狂。 “你身体不好,需要修养,暂时不要想报仇的事了。否则你只会白白送死,让你姐姐伤心。”聂冰仪说,“不过金芳珍和你有仇这件事,我记下了。到时候我把她留给你,怎么样?” 毓殊皱眉:“你说得容易,好像那女人是件任你摆布的物件一样。” “也就是说得容易罢了,不过,侵略者总有一天会滚出去,背叛者终有一日会得到惩罚,不是吗?” 毓殊微微点头。话是这么说,她不想靠等着解决事情。 “修养归修养。你们总不能闲着,可以的话,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这件事对你们有益。” 听见聂冰仪这么说,两个年轻姑娘不约而同抬起头。 “我希望你们去苏国,不过不是投奔苏军。”聂冰仪说。
42、第42章 聂冰仪带着雪代刚回到上京,便立即被金芳珍带着三个驻军包围了。 她并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在鹳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金芳珍的眼。 金芳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缩在聂冰仪身后高大的岛国女子,许久,哦了一声。 “您就是志村小姐?” 一副男子扮相的金芳珍,伸手捏住雪代的下巴,雪代太高了,她不得不仰视对方。 这个岛国女人个子虽高,但模样并不粗犷,骨架也没有太过粗大。雪代举手投足间带着温柔矜持、知性典雅,是岛国人理想中的大和抚子。 难怪村川中意她,连姓聂的女魔头也为之倾倒。只是初见,金芳珍也要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金芳珍叼着没有点燃的雪茄:“你在哪找到她的?” “我在哪找到的,你不知道吗?”聂冰仪冷漠。 “你这么嚣张,不怕枪走火?” “你不会让他们开枪的。”话是这么说,聂冰仪还是把雪代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以防真的有人开枪,“我不打算把她交给村川。” “你想怎么做?” 金芳珍抬手,士兵们放下枪。听聂冰仪的意思,她是要和自己合作了。 “以后情报局知道的消息,有你一份,如何?” 金芳珍笑,这姓聂的真是狡猾,没说自己要什么,倒是先许下了能给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能给我的,比让我为你做的要多?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情报局安插了人。你比我的探子有用么?还有,你真的要反村川么?” “反?你想多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志村小姐回来了?至于你插了探子这件事,别忘了我是保安室科长。” 说的也是,情报局为了机密与安全,设立了保安室。又有什么能逃过这聂科长的法眼呢?合着密探还能安然无事,是聂科长的功劳了。 “哦……”金芳珍了然,合着只是让她保密罢了。如果只是用保密就能换到情报局的消息,这桩买卖是划算的。 “我要消息足够真实、以及要快。”金芳珍说。 “我只能保证情报局得到的消息都有你一份。至于消息真实与否,我们截获的电报也未必都是真的,我们没筛选的,只能靠你自己甄别了。消息传递的速度么……你知道太快未必是好事,我也没有太多手段递给你,我只能担保,不会耽误你办事。” “最后,给我你这么做的理由。”金芳珍扬起下巴,点向雪代,“不止因为她吧?” “你想复辟帝制,做国家的主人,总有一天要与岛国人决裂的。我也不想这么一直屈居人下,你大概是理解的。” 金芳珍第一次见到聂冰仪笑,她总觉得这女人笑起来有些邪性。她抬起手,手枪指向聂冰仪的方向,连开三枪,驻军士兵应声倒下。 “怎么样?”金芳珍转着手中的左轮,“先前听你一言,我换了枪,直接把他们打爆脑浆。” 雪代攥紧衣摆,颤抖地缩在聂冰仪身后。 “呵呵,我也不忍心志村小姐这么个美人儿落在村川那窝囊的手中。”金芳珍点燃雪茄,朝雪代吐着烟圈。瞧着雪代害怕的样子,她喜欢极了。 待她先行离开后,聂冰仪示意雪代跟自己来。雪代却是拢了拢裙摆,蹲下身给枉死的士兵合上眼。 年底的时候,藤原大公提早抵达新京,帅兵围堵在关外,将意图入关的起义军、反抗军一网打尽。次年年初,政府军的飞行员起义,悉数被处决。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满洲再也没有起义军、反抗军,可这胡子倒是增了不少。“胡子”专门抢杀岛国与亲倭政府官员,很是诡异。 金芳珍躺在办公室松软的沙发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玉扳指到她手中时,早已经碎成两半。她费了好大劲请了玉匠勉强把扳指修复成原样。 玉扳指是她去年夏天从当铺购得的。当铺老板说这是一个赌徒抵押给他的,金芳珍便寻得了那赌徒,才知道玉扳指是他从坟堆里的一具女尸身上挖到的。那时候赌徒因为缺钱,没事儿就往山林子里钻,看看能不能找到值钱的东西。 “前两年村里得天花的不少,有的人家一死死一家,也就连人带值钱的东西一起钉棺材里了。” “那女尸多大岁数?”金芳珍问。 “得天花的人,都火化成焦骨了,我哪知道?”赌徒看着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不过看棺材里的衣服挺鲜艳的,应该挺年轻的吧?” “棺材里还有别的值钱的东西吗?” “有两根小黄鱼,不过让我给花了。” 金芳珍了然。那女尸是不是恂亲王溥衡的女儿爱新觉罗·毓殊,她还需开棺瞧瞧。 正如赌徒所说,棺材里的尸骨已经被烧焦,尸身上盖着一件老式旗袍。金芳珍用手杖拨弄开焦尸的左右手,里面各有一枚硬币。 “这两枚钱你没拿走?” 赌徒尴尬:“大钱我拿走了,总得给人家留两个钱吧?” 金芳珍用手套拍拍赌徒的胸膛:“留你一命。” 如今她捏着恂亲王的玉扳指,回想着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带着岛国兵闯入王府,看见的那个小姑娘,那时候她真是羡慕啊…… 金芳珍的阿玛有二十多个儿子,又有十几个女儿,她在家族中算是小的,底下只有几个弟妹。金芳珍在兄弟姐妹中算是不起眼的,她在别处受了委屈也不能和父亲说。因为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是阿玛的政治工具。 而毓殊呢?她是恂亲王唯一的子嗣,恂亲王夫妇对这个漂亮活泼又有些淘气的女儿很是疼爱。 若说恂亲王是大清在位最短的歹运亲王也不为过,刚被册封几个星期,大清便亡了。就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一家,不知比她和自己的家族幸福多少倍。 所以当初她放走了那个少女,她就喜欢把美好的事物当着孩子面撕碎撕碎,让小家伙绝望。让她尝尝自己自己体会过的味道。 幸福,与金芳珍失之交臂,她的余生只有权利。 说到权利,她至今还是满洲的安国总司令,从军权上讲,这是满洲最高的位置了。倒是曾经的死对头聂冰仪在岛国人那边往上爬了不少。如今的聂冰仪情报局的副局长,并且换上一身金芳珍羡慕无比的岛国军服,也就是说,聂冰仪完全是岛国人的自己人了。 想那聂冰仪从前虽然是保安室的小小科长,却是实权人物,情报局上上下下有谁不怕她?自村川芳忠重病不起后,她坐上了村川的位置。如果不是情报局局长一定要岛国人,恐怕局长之位也会成为姓聂的囊中之物。 金芳珍冷哼,得空她还要去探望村川——她去上京围剿审讯得天花的反抗军那一年的冬天,村川如往年那般起了肺病,只是,这一病,他便再也没起来过。起初她以为这是出于志村雪代的手笔,毕竟那个女人是医生。可后来她才觉得不对劲,无论怎么看,那个温柔善良又有些软弱的女人不像会对青梅竹马下手的样,而且,金芳珍之见了她一面,对方便失踪了。 聂冰仪是把她藏哪去了?金芳珍想不通,如果不是志村雪代,那就是聂冰仪了?聂冰仪有洁癖,不喜脏污,她若杀人必定不见血。让村川久病不治慢慢病死,很有她的风格,只是未免太明显了些。金芳珍调查了聂冰仪一阵子,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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