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贾政也是贵妃生父,若是严惩了贾政,贵妃颜面何存?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点隐秘的心思。 对于荣国府来说,贾赦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对整个天下来说,端敬太子才是嫡系正统。 今日之事,他若只是拨乱反正便罢,但若闹得太大,世人难免同情贾赦,焉知不会牵扯出端敬太子旧事? 是以,圣人迟疑再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问群臣,“对于此事,诸卿有何看法?” 刘御史有些诧异:不过一点小事,而且是证据确凿的小事,圣人乾纲独断便是了,怎么这也要询问群臣? 班中大臣有不少人,都和刘御史有着类似的想法。 一个礼贤下士,肯虚心纳谏的君王,自然更得群臣拥护。 可是,若一点小事都要拿到朝堂上来讨论,这会显得君王半点决断都没有,难免养出臣子的骄娇二气,给君王带来许多不必要的掣肘。 其实这些人,哪里懂得圣人的小心思呢? 他让群臣都发表一下意见,只是想借着这件小事看一看,朝中还有几人,惦念着曾经风华无双的太子。 只不过,圣人只看到了自己能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好处,却忽略了此事会带来什么恶劣的影响。 礼部左侍郎王珍缩了缩脖子,低着头没有说话。 和王珍一样默默不言的,还有几个六部的郎中。 若是有心人仔细分辨一下,就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曾经的潜邸旧臣。 对于自己一开始就跟着的主子,王珍等人可是太了解了。 他们也清楚,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可能被圣人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刘御史不怕,也不觉得这么一件小事,会对自己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影响。 此事是刘御史挑起来的,如今圣人有所垂询,自然也是刘御史第一个发表意见。 他举起朝笏,正色道:“启禀圣人,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有法不循,有规不依,实乃祸乱之源。 还望圣人降下雷霆之怒,严惩贾政,正本清源,以安民心。” 刘御史说得义正言辞,也满心以为圣人会听取自己的谏言。 因为圣人已是天下之主,是这天下最大的正统。 自己要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维持长幼之序,嫡庶之别,不正是维护正统,维护圣人的统治吗? 和刘御史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 因为不管如何,圣人的皇位是老圣人给的,他如今就是最大的正统。 只不过,这些人有的出言附和刘御史,有的却以孝道来反驳,觉得刘御史太过小题大做。 不用多说,后者要么是和荣国府交好的,如南安王和北静王,要么就是效忠于老圣人的。 他们频频提起贾赦该对贾母尽孝,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圣人,应该对老圣人尽孝呢? 原本圣人和老圣人的争斗中,他一直处于下风,心中便烦躁不已,如今又看见老圣人的忠臣满朝堂地蹦哒,圣人只觉气贯丹田,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好,你们不是说贾赦应该尽孝吗?不是觉得他应该体谅母亲的心思,放任贾政占据正房吗? 朕偏不如你们的愿! “传朕旨意,工部员外郎贾政,以次子之身欺凌兄长,霸占正房,实乃不忠不孝之人。 着革去贾政员外郎职务,勒令其三日之内搬出正房,并将一切不应得之物归还原主!” 这事对荣国府来说虽然是大事,但拿到朝堂上,只不过是件芝麻小事。 别看方才朝堂诸公吵得欢快,但圣人既已下旨,也没人再和他争辩。 就算是那些和荣国府交好的人,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圣人唱反调。 因为贾赦也是荣国府的人,还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以后和贾赦来往,也是一样的嘛。 至此,此事盖棺定论。 贾赦欢喜得要懵了,还是刘御史低声提醒,他才连连叩头谢恩,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 ——感激涕零。 见他如此,圣人冲动之后微微后悔的心思,立刻就烟消云散。 ——贾政虽是贵妃之父,但贵妃一向恭顺,想来能体谅朕的一片苦心。 下朝之后,贾赦没走太快,刘御史也有些磨磨蹭蹭的,两人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后面。 在太和殿外,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贾赦只是冲他拱了拱手,满脸都是感激之意。 刘御史也微微点了点头,路过贾赦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弟弟住在哥哥家里,哪有占着正房的道理?” 说完之后,他便潇洒而去,徒留贾赦皱眉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啊? 正巧这个时候,到了江停云和同僚换班的时候。他一从偏殿出来,便见贾赦独自一人傻站在那里。 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问道:“大舅舅,你这是怎么了?” 贾赦不是个很讲规矩的人,江停云和他混得久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气,遂也不拘俗礼。 因他来得突然,贾赦吓了一跳,“嚯”的一声,扭头看见是他,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一点都不体谅你舅舅年纪大。” 江停云这才笑嘻嘻地行了礼,“这不是见舅舅一个人站在这里,过来跟您打个招呼嘛。” 两人是玩笑惯的,贾赦自然不会怪他,反手拉住他的手,“走走走,今儿你舅舅高兴,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一路上,贾赦便把朝堂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又问他刘御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停云略一思索,便已明了,轻笑了一声,问道:“如今舅舅一家子住在哪里?” “自然是荣国府呀。” 这还用问吗? 江停云又问:“那舅舅如今的爵位呢?” 提起这个,贾赦就有些不高兴,闷声闷气地说:“一等将军。” 他的表字恩侯是老圣人亲赐的,当时他亲爹贾代善正领兵在外,老圣人赐了这个表字,就是暗示将来贾赦袭爵,最少也是个侯爵。 哪知道人走茶凉,贾代善故去之后,贾赦守孝三年上本请旨袭爵的时候,却只得了个一等将军。 就因为这个,让贾母抓住了把柄,一心认定是他不争气,使荣国府风光不在。 并一直用此事拿捏他,理直气壮地将贾代善留下的许多人脉都给了贾政,让贾政不是家主,胜似家主。 贾赦对此怨念颇深,一怨老圣人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二怨母亲偏心太过不把他当儿子。 但无论他再怎么怨恨,无人替他做主,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第167章 张家的阴气 如今一朝突破樊笼,眼见他就要扬眉吐气了,江停云偏又来提起旧事,贾赦难免有点不高兴。 他抬起胳膊给了江停云一肘子,恼怒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事干嘛?” 见他还是不明白,江停云十分无奈,只能把话往白了说。 “刘御史是在提醒大舅舅,把荣国府的牌匾摘下来,换成一等将军府。” “什么?”贾赦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那牌匾可是祖宗拿命挣下来的。” 江停云冷笑了一声,说:“是呀,荣国府是祖宗挣下来的。你和二舅舅都是贾家子孙,自然是你可以占着,他也可以占着,祖宗还能说什么不成?” 刘御史能提醒这么一句,也算是对得起和贾赦这大半年的交情了。 只是自古以来,都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 荣国府的虚名,还是一等将军府的实惠,单看贾赦自己怎么选了。 如果选了前者,有老圣人在,贾政也不是没有翻盘的那一天; 若是选了后者,看起来排场是减了几等,但他是名正言顺的一等将军,贾政再得母亲宠爱,还能占着哥哥的正房不成? 就算贾政真有那个厚脸皮,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给淹死了。 再者说了,大门上挂着荣国府的牌匾,人情往来时就要维持着国公级别的排场,每年都是一大笔开支。 后期贾家亏空严重,入不敷出,未必就没有死撑面子讲排场的原因。 见他还是犹豫不决,江停云一个外甥也不好多说什么,出了宫门之后便向他告辞了。 说到底,这件事还得靠贾赦自己抉择,旁人谁压着他做决定,都有可能落埋怨。 比起贾赦的事,江停云更关心洛阳那边的阴揆山庄。 从皇甫夫人去洛阳也有一年了,双方虽然通过几次信,皇甫夫人在信里说一切都好。 但山东那边的叛乱一直没有解决,河南距离山东又近,难免会有所波及。 阴揆山庄里大部分都是弱女子,江停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请个病假,到洛阳那边去看一看。 还没等他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京城这边就先出事了。 张学士病了。 作为忘年之交,江停云得到消息之后,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和贾赦一起去探望了。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犹豫不决的贾赦,回到家里便直面了贾母的质问与训斥。 至于原因,自然是贾政被撸成白板的事了。 虽然荣禧堂的事贾母也不高兴,但这一次贾赦占着大义,她可不敢置喙。 来自母亲的强烈不满,倒是促使贾赦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便上书圣人,请了礼部官员来家里查封违禁之物,并将荣国府的匾额换成了一等将军府。 这也是他头一次绕过贾母,为家族大事做决定,在把贾母气了个仰倒的同时,他也头一次意识到:我才是一家之主!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男权社会,贾母固然可以用孝道去压制贾赦,但这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贾赦真心实意地孝顺她。 如今贾赦对她越发失望,又尝到了当家作主的甜头,自然可以拿三从四德来反过来压制贾母。 贾母是出嫁女,又死了丈夫,自然该顺从作为继承人的长子。 江停云虽然对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都不以为然,但贾家这种情况,除非贾母没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破局之法。 比起让贾母占上风,顺便让贾政得意,江停云觉得,还是让她被贾赦压着吧。 江停云虽然不爱惹事,但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包子。 一共两个舅舅,二舅舅对他显露了恶意,大舅舅对他表达了善意,傻子也知道该帮谁呀。 反正他去找贾赦一起探望张学士的时候,贾赦整个人是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娶新媳妇了呢。 不过这种母子争斗的事,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江停云也非常识趣地没有提。 马车在学士府的门口停下,江停云才一下车,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学士府的阴阳二气明显失衡,和周围的几座府邸相比,张家这一块的阴气未免过于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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