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甥,这真是一位道长?” □□云无语了一瞬,反问道:“您没看见散人身上穿的道袍吗?” “看见是看见了,可是这……这也太……” 秃噜到这里,他猛然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竖起折扇按住了自己的嘴唇,脸上露出些讪讪之色。 “散人恕罪,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绝对无意冒犯呀。” 只是要让他解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因方才那几句,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再狡辩也抹不平呀。 三郎歪头看了他几眼,忽然伸出右手,展开五根手指推到他的面前。 “五坛。” 贾赦:“啥?” 三郎:“至少十斤装的。” 贾赦:“啊?” 三郎:“陈酿。” 贾赦:“……行,没问题,我明儿就叫人送了。”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给个赔罪的机会就成。 一旁的张学士倒有些埋怨江停云:你早说这位爱喝酒呀,这些买香烛的钱,也够买几坛好酒了。 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心里还是很感激江停云的。 眼见泰山散人这么接地气,张学士心里的忐忑去了大半,急忙上前拱手道:“学生张缪,见过泰山散人。今日劳动散人尊驾,实在事出有因,还望散人恕罪。” 三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拿眼斜睨着江停云,“若不是实在有事,他也不会想起我来。” 他嘴里虽然抱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找着机会就来解救哥哥我脱离苦海了。 上次他带伤回家,原以为会换得父亲与兄弟们的怜惜。 哪知道他的身体自我修复速度太快,等回去的时候,竟只剩下了轻微的擦伤。 偏他一路上也没照镜子,自己也不知道,一通卖惨之后,就有幸弥补了自己不完整的童年。 那一顿打呀,以他的体质,也在床上趴了三天。 就这,还是守门的神官有眼色,搬来了母亲来救他。 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神体强悍竟然也有苦恼的时候。 但最惨的还不止这些,而是接下来近一年,大哥和三弟包揽了所有需外出的公干。 至于他们来不及处理的册籍文书,自然而然就被送到他这里来了。 这现世报,来的未免也太快了点儿。 三郎委屈,但三郎不敢说。 当然了,这些凄凄惨惨,他自然不会在江停云这个师弟面前说。 做哥哥不要面子的吗? 他的言辞虽是抱怨,却也尽显亲昵,张学识和贾赦都忍不住诧异:这可不像是一面之缘呀。 但贾赦是刚吃了教训智商回升,张学士是心有城府知道言多必失,两人都没有露出行迹。 江停云便把张渊夫妻的事告诉了三郎。 其实方才两人沟通的时候,三郎已经了解了所有经过,也明了了江停云的打算。 而江停云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两下配合,以免为了私情耽误公理。 但三郎面上还是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点头,听完之后对张学士道:“贫道得先见见那位上官夫人。” 若是对方身上并无血煞之气,才可以进行江停云的第二步计划。 事到临头,张学士却迟疑了起来,“这……” 三郎明知故问:“居士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张学士苦笑道:“别看我那孽子平日里温温和和一个人,一旦牵扯到我那儿媳的事,他就变成了一头倔牛,便是十匹马都休想拉他回头。” 三郎闻言,沉吟了片刻,“罢了,令郎住在何处?等贫道去他的院子里,隔着门看上两眼也是一样的。” “这个可以。”张学士松了口气,“老夫这就领道长前去。” 说着就要头前领路,却忽觉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 若不是一旁的贾赦眼疾手快扶了一下,他怕是要当头栽倒。 “老爷,你怎么样?”钟夫人赶紧上前扶住,焦急地问。 张学士摆了摆手,只说无妨。 “多谢恩侯。”他稳了稳身形,自嘲道,“老了,老了。一点小病,就要去了半条命。” 三郎见状,干脆好人做到底,抬手朝他额头一点,便有一股清凉之气从顶门直惯足心,张学士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回到了盛年一般。
第170章 梧桐半死,鸳鸯失伴 “这便是仙家法术吗?” 张学士惊叹不已,总算是能理解求仙问卜的秦始皇了。 三郎摇了摇头,解释道:“谈不上仙家法术,只是送了一道灵气,暂且缓解居士的身体不适罢了。 凡人命数自有天定,便是神仙,也不能违逆天道。” 张学士闻言,不禁有些好奇,“那传说受仙人点拨,增福增寿之事,也都是假的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三郎维持着高人风范。 贾赦不解道:“这又是怎么话说的?” 他自小就不爱读书,看史书都有些吃力,更别说打机锋了,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一旁的江停云笑道:“这个我知道,舅舅还是来问我吧。” 贾赦立刻就欢喜了,“那你快告诉我,我还是喜欢听大外甥说话。” 大外甥了解他的底细,总是把话说得又清楚又明白,半点不让他尴尬着急。 江停云道:“这件事我也曾好奇过,遇见散人这个高人,自然是要问问的。” 贾赦连连点头:这种事情,谁不好奇? 江停云道:“当时散人就告诉我:神仙改不了凡人的命数,但凡人自己却可以。” 说完这一句,见张学士若有所思,贾赦却仍旧兴致勃勃地盼着他说,他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说了个清楚明白。 “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寿数几何生死簿上是既定了的。但人的一生很长,中间总有变数。 若是这人好积德行善,天道有感,自然使他少灾少病,增幅添寿; 若是这人好逸恶劳作恶多端,天道又有感,便是有福有寿,也都削减了,甚至于不得好死。” 张学士连连点头,“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原也是这个道理。” 贾赦却是蹙着眉头,有些忧心重重。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张渊居住的明德堂,张学士低声叫守门的婆子开门,嘱咐她勿要惊动了大爷。 那婆子轻手轻脚地取了钥匙开了锁,慢慢把门拉开,正要请安,却被张学士抬手止住。 “噤声!” 那婆子诺诺而退,不敢再来献殷勤。 哪知道,一行五人才踏进院门,便听见“吱呀”一声,明德堂正屋的门开了。 “来者何人?”张渊不悦地喝问。 张学士怒从心头起,“你这孽障,且张开眼看看我是谁?” 张渊面色一变,待看清了来人里竟然有个道士打扮的,他简直目呲欲裂。 “爹,辛儿待您和娘一向孝顺有加,您连条生路都不给她留吗?” 张学士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手指指着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爷,你消消气,消消气。”钟夫人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一旁的贾赦看不过眼,蹙眉道:“渊儿,你爹为了你病得都起不来了,还强撑着病体跟了过来,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爹说话?” 张渊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爹,娘,是孩儿不孝,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你们千万不要迁怒辛儿,是我硬留着她不放的。” 钟夫人捂着嘴扭过头去,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她儿子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呀,此时却跪在地,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做母亲的何忍猝睹? “儿呀,你先起来,起来好好说话。”钟夫人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要把儿子扶起来。 但张渊的膝盖却似乎在地上生了根,任钟夫人一介女流,如何能与他比力气?自然是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忙乱之际,谁都没有注意到,三郎和江停云迅速对视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 “福生无量天尊——” 三郎诵了一声道号,朗声道:“居士何必如此悲观?你又怎知贫道来此,不能助你夫妻团聚?” 张渊愣住了。 在场之人除江停云之外,都愣住了。 于是,江停云也不得不假装自己愣住了。 “……上人此言当真?”张渊的声音里满是颤抖,只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万分渴盼这是真的。 三郎歪了歪头,时刻不忘维护燕赤霞的人设,“只要有好酒,一切都好说。” “好酒?”张渊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挖,“这里有酒,这里有酒,当年我和辛儿一起埋下去的。” 当年他与上官辛夷夫妻情浓,对赵明诚与李清照赌书泼酒的神仙日子十分向往,便照着古方亲手酿了酒,一起挖坑,埋在了这石榴树下。 只是这坛酒,终于没等到主人挖出来,一双鸿雁便只余知影流连。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若非父母尚需奉养,便是千山暮雪,失伴的鸿雁也会不离不弃,追随而去。 爱妻仙逝的那三个月,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半是清醒,半入迷梦。 一边是理智提醒他还有责任,一边是感情催促他追随伊人。 就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不停地来回拉扯,他只恨分身乏术,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还他个孝义两全。 若非至交好友告诉他,焚烧犀香可通鬼神,他怕是永远都无法从那种状态中走出来。 只是犀香难觅,他辗转两年,多方打探,才终于得到了区区三两。 对着爱妻的牌位将犀香燃起,亲见爱妻香魂的一瞬间,张渊迟了两年多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心头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是哽咽难言。 欣喜才生,忧虑又现。 此时相见固然欢,他日别亦难。 区区三两犀香,又能够他们夫妻团聚多久呢? 好在上官辛夷虽然也欢喜夫妻重聚,但她到底顾念丈夫的身体,这半个月来不住地劝慰,终于将张渊的极端想法打消了几分。 现如今张渊只想着,趁犀香还未燃完,他们夫妻就像从前一样,赌书调香,恩爱情浓。 等着三两犀香燃完,便是他们夫妻彻底缘尽之时。 此后张渊若是有心,再续取一房生儿育女也罢;若是无心,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精心教养也好。 他还有父母高堂健在,到底不能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是这等绝望之言,他实在是不想说出口,张学士夫妻不明就里,只看得见儿子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消瘦,心里哪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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