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而张起灵也远远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犹如经年未见。 小张拉了吴邪一下，他才醒悟。两人穿过层层阻碍，走至一旁，小张负手而立，俨然归队的下属，吴邪跟在他身侧，心中莫名忐忑，偷望张起灵早已收回视线，目光冷凛地看向下首几名被缚之人。 吴邪随他望去，那些人面生得很，只有一人十分熟悉，正是汪有中。看来他们便是小张说的汪家人了。 这几人虽处于劣势，却不见慌乱，森严包围下依然防备重重，犹若铜墙铁壁，显然不是寻常人。能仅凭寥寥数人收服张家长老，牵制张启山，又险些暗杀张起灵成功，这几人的能为可想而知，绝非青铜铃铛和麒麟血这般简单。 吴邪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望去。只见张起灵面无波澜，神态自若，周身隐而未发的气势暗暗压制了场面，游刃有余地与那几人对峙，丝毫看不出身上带伤。吴邪知道他素来七情不上面，小张既没有诳自己的道理，必定还是受了重伤，勉强定了定神，心下又担忧起来。 他正胡思乱想，张起灵却开了口，淡淡道：“你们谁先说，谁就可以不死。” 话音落，似有无形的压力笼罩了一切，无人敢应，更都紧绷了身体。仿佛有一瞬间空气凝滞，使人忘了呼吸，又不敢喘气，直逼得心跳急剧，声动如鼓，一片安静中更加清晰可闻。意料外的慌乱袭来，吴邪轻缓吐呐，微微凝神，才复又如常。 他不是头回见对外的张起灵，却是第一次看明白张家族长是何等人物，那几个汪家人也禁不住面色微变，额角挂珠。吴邪眼看他们，总算体会了平日里张起灵待他有多和善，简直可称温柔了。 场中沉默了许久，突然“扑通”一声响，竟然是汪有中跪了下来，老迈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俨然大势已去的颓然，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对张起灵说的话：“族长，是我等愚昧，误信人言，请您看在同族份上，饶大家一命。” 吴邪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人……叫张起灵什么？ 张起灵却对汪有中说：“你既然知罪，还用这张脸和我说话吗？” 汪有中闻言揭下他的假面，露出比先前年轻多了的样貌，朝张起灵磕头：“张重知错，请族长明察，一切都只为了任务，我们绝无加害族长之心。” 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跪下，齐声道：“请族长明察。” 吴邪怔怔看向身边的小张，却见他一笑，悄声低语：“他们都是南乡的张家人。” 吴邪反问：“不是汪家吗？” 小张笑得更为讽刺：“汪家？从来就没有什么汪家。”他的眼神暗了暗，“只有一群妄图瞒着族长图谋不轨的叛徒。” 吴邪目瞪口呆。 那几人抬头，带着怒意扫过小张，换来毫不在乎的无视。 13. 所见所闻超出了所想，吴邪一时无法分辨，竟有些失神。脑中乱绪纷纷，除了震撼，已无他想。 张重却犹如困兽般不管不顾地辩解：“族长明察，数月前南乡收到传信，称外界异动，张家恐遭大祸，岐长老不敢怠慢，验明笔迹出自北乡泰长老之手，遂派我等出寨支援，此事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大可查证。” 张重激动不已，他恢复了正常声调，倒似受了委屈的平常人，合着又安静了数分，才听见张起灵淡淡喊了句：“小张。” “是。” 小张得令上前，从胸中抖出一张纸甩在那几人面前，道：“这是我代族长传出的消息，绿横竹筒一出，张家人必须从令。”他缓缓扫过地上的人，“你们的确按任务出寨，也同北乡族人会合。但是，当任务变成干涉外界张家，拉拢外姓家族时，你们明知不妥，却没有停止。甚至传出族长身亡的消息依然知情不报，不与南乡联系。而南乡的岐长老察觉事态不对，发出的绿横竹筒，你们也置之不理。” 他取出两枚竹筒甩在地上，哼道：“你们之中有人初次办事，不晓得外边的用度，将两支绿横竹筒典当了去，这事总没冤枉谁吧？” 小张的话令其中一人微微一抖，算是坐实了。 “初次出寨，贪恋繁华，醉红轩的姑娘可让你尽兴？张家人引以为傲的自制，倒是让你败个干净。”小张说着摇头，倒像漫不经心的嘲讽。 那人磕头，抖如筛糠，口中连连讨饶：“族长饶命。” “真没新意。”小张嘀咕抱怨，“怎么南乡只剩这种资质了。” 张起灵淡淡看他一眼，小张立刻止了胡言的心思，道：“总之，你们违令在先，谋动在后，做尽危害张家的事，更是暗杀族长的帮凶，按照族规该如何处置，你们心中有数。” 说完，小张回头以眼神请示张起灵，见那人无动于衷，便又转回道：“说吧，你们同北乡的人会合后，人家许了什么好处，你们竟然甘愿冒大不韪也要犯下这些事。” 那些人沉默着不吭声，事已至此，大都已知死期。 小张转了两圈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好像记得……刚刚族长说了什么话……” 他刚说完，几人立刻抢着开口，一时间“族长”声络绎不绝，听得吴邪倍感不耻，偏过头不想再看。不管怎样的人，大难临头都怕死，活得再久也不能免俗。 然而张起灵依旧不言不语，好似不关心，又似并不将心思放在眼前。吴邪感觉到他的沉默下流转着些许极轻极淡的愁，抑或是伤，不禁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多虑。自从和张起灵共结连理，也许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对那人的情绪愈加敏锐。他知道此时的张起灵情绪不佳，仿佛阴影笼罩心头，挥之不去的难解，混合着矛盾，犹豫……痛定思痛前的沉寂。 他忽然很想上前抱住张起灵，告诉小哥还有自己，但他却无法挪动一步。仅一步之遥的距离，那人身处与他迥异的世界，无法逾越鸿沟。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在难过什么，他茫然地盯着面前的虚像，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这勾起了先前听到吴三省死讯的感觉，一种悲凉在胸口缠绕，闷得令人窒息。 但他很快就懂了张起灵。 人群朝两边分开，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那是蛇祖沉默无声的坚毅脸庞，他身边跟着的老人，正是本该隐居山中的泰老。 吴邪瞬间感到一阵寒冷。 青铜铃铛……麒麟血……他全明白了，除了张家人外还有谁对他们知根究底，又有谁能使用那得天独厚的瑞器？但是泰老之于张起灵，绝非三言两语可道尽，他为何要这样做，非把从小看到大的人置于死地不可？ 张起灵淡淡道：“看座。” 就有人搬了靠椅，让泰老坐下。他德高望重，已能号令张家上下，张家族长在外时，族中大小事务都要经他处理，即便落入现下的境地，也非方才几个南乡小子可比。甚至可言，在他面前或连张起灵也略逊两分。 方才还能嬉笑的小张此时已经收敛，他与蛇祖一左一右围着泰老的座，看似恭敬立听，却也是挟制的意味。泰老浑然不觉，看着张起灵，只凝重地叹口气：“你想问的事，全部属实，此局是我败了。” 张起灵的声音隐隐有了裂痕：“为什么？” 泰老深沉复杂地看他，缓缓道：“瑞桐，我看着你长大，将你培养成独当一面的族长，你却意图坏了规矩，你且告诉我，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起灵沉默片刻，道：“我以为此次回山，你已能明白。权力使人腐蚀，逆天改命必遭反噬。” “张家顺应天命，引流于道，此举正为万世谋福。”泰老面带阴郁，“你想放手，将外间的张家弃之不顾，又岂是作族长该为的事。” 张起灵淡淡道：“曾经的族人不愿固守本家，投身于外，才有了外间的张家，他们本不想受本族束缚，却依然被困。除了上天，谁能操控别人的命运？张家世代存留已属不易，经受了太多磨难，窥知太多秘密。世道难容，如何作历史的操控者？泰老，你魔障了，我曾以为你能懂。” 他缓缓站起身，在老人面前更为坚定：“我还他们一个公道，将来不论饥荒祸乱，太平盛世，路从己出，命由己定。张家不能多添束缚，也不再操控生死。福祸相依，万般皆人。我以为，你会懂。” “百代而兴，盛极必衰。张家逆天改命，享福寿，得长生，早已处于危险之中，我辈若不抽身，势必反噬，招来灭族之祸。泰老，我曾说过，张家人的命运便是看守青铜门，其余之事与我们无关，你若执意介入外间世道的变化，我只能按族规处置，消去你的记忆，化去你的长寿。” 泰老的瞳孔一缩：“你竟然已经知道去除麒麟竭效用的方法。” 张起灵淡淡道：“你不是知晓我有青铜母铃，才在霍玲身上下了双重暗示，让我解咒之后仍然被她刺了一刀。” 泰老苦笑：“没想到你不但取了青铜母铃，完全破解了青铜铃铛组合的妙法，甚至还知道解除长生的法子。输给你，我无话可说。” 张起灵没有搭话，却说：“明日天一亮，我就让所有张家人离开，从此固守南乡与北乡，不再踏入尘世一步。” 泰老看向他：“那些知道张家秘密的人，你一定要都杀了？” 张起灵淡淡道：“他们永远不会记得。” “很好……很好……”泰老喃喃自语，他突然看向吴邪，极为复杂地一眼，像是痛恨，又像是遗憾。转而问张起灵，“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因为他，才生了这些心思，要放手外间一切权势，任其自生自灭吗？” 张起灵道：“从母亲离开那刻起，就注定是这个结果。” 泰老惨然一笑。 张起灵对这次事件犯上的族人们做了处置，用青铜铃铛洗去了他们的记忆。他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下让组合铃铛的声音只对特定的目标起作用，简直匪夷所思。蛇祖带着泰老下去了，那几个本就是中途收入张家，并非小张以为初次涉世的南乡人，因还未被喂食麒麟竭，只被废了全身的能为，逐出张家。只有张重是生于本族的张家人，除了洗去他的记忆，还将夺取他的长生。 吴邪看着小张给张重喂食了一颗丹药，他顷刻便昏厥了过去，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小张贫了句：“传说中西王母兜售的长生不老丹药。” 吴邪不解：“你们给他吃不老药？” 小张笑了笑：“这是尸鳖药丸，用来克制麒麟竭的功效，只要吃过麒麟竭的人吃下去了，他的身体会逐渐失去长生的能力，恢复成常人。” 吴邪问：“那泰老呢，你们也给他吃这个药吗？” 小张噎了下，不敢说话。吴邪这才看向张起灵，见他眉目间依旧淡然，好似已过了犹豫不决的时候，对小张说：“你送去吧。”
4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