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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第一次停顿了。 张起灵叹道：“我很了解他，他已经不会再考虑其他的作法，也不会停下脚步，这种固执会毁了张家。” 小张道：“族长，凤凰和梨丫头可会恨你一辈子。” 张起灵微微敛眸：“无妨，总要有人被恨着。” 小张点头，终于离开了。 张起灵拿出青铜铃铛，一连换了几种组合，周遭的张家人听从命令般疏散而去，只留下张起灵和吴邪。 张起灵收起铃铛，微微吐了口气，眉头皱起。 吴邪连忙扶住他，担忧道：“小哥，你的伤不要紧吗？” 张起灵摇摇头，对吴邪解释：“明天起来，他们永远记不得这段时日的事。我也给启山下了暗示，他不会记得张家山中另有一支的事，我已经死了，他会办好丧事，接任族长的位置，从此九门之首便是他了。” 吴邪扶着张起灵，两人一路朝帐内走去。张起灵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细细说与他听。 送走吴邪后，张起灵用青铜母铃替霍玲解除了控制，却不料霍玲身上有二重禁制，依然被下了杀他的暗示，张起灵不曾察觉，被她刺中要害，当即进入假死状态。霍玲不知根底，清醒后发现杀了他，追悔莫及下竟然自裁以谢罪。等张起灵醒转，身边已经跟着小张，知道霍玲的死，他沉默了许久。 小张本是接受安排去了北乡，按照张起灵的指示留意泰老一派的异动，却让他们先发制人，差点丧命。他天性警觉，经验老道，才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一路赶到山外，正好救下张起灵。两人藏身张启山的军营，张起灵一面养伤，却十分担心吴邪的安危，他已从小张口中确认，这一连串的变故皆是泰老所为，清楚以泰老的性格不会容下吴邪，就打发小张去解救。也是吴邪运气好，阴错阳差吹响了小张送他的口笛，否则以蛇祖的暗杀术，他恐怕早不在世上了。蛇祖是突然接到改令，要他暗杀一个叫吴邪的人，因为对方手上有小张的口笛，他感觉任务有蹊跷，犹豫中撞见了小张，这才与他们归了一路，任务改为暗中保护吴邪。小张和蛇祖会合，一面紧急飞信南乡，一面从蛇祖那讨来几个南乡人的联络，代张起灵派出绿横竹筒，却没收到回应，万不得已又用了几个身份，从张家长老那处下手，其中便包括马克•斯通。 另一方面，张家长老们虽然与自称汪家的人合作，倒是十分提防他们，张起灵一死，单面确认了尸体真伪，也守着不让查看，一来现场留下的尸体仿得出众，除非验过麒麟血，否则断不能否认，再来泰老一脉忙着牵制张启山，和长老派虚与委蛇，帮他们趁势巩固九门中的地位，挑拨八门连消带打，也就不执着一个停在棺材里的尸体了。他便想着张起灵的影替已死，再无人可替他渡这一劫，却不曾想过他早备下一具伪尸，藏于床下机括中，给自己留了后路。 泰老想除去吴邪，纯属私心，张家长老们意图拉拢吴家，正合他的意，张重等人早先便与吴三省打通门路，吴邪一回吴家，就可以顺藤摸瓜。谁知道吴家对吴邪竟然如此倚重，刚回去不久，便传了族长之位。计划生变，泰老又出一计李代桃僵，以迎合张家长老们，却不料被吴邪反将一军，和混入他们中的小张牵上线，在新月楼大摆鸿门宴，将所有相关者一网打尽。等泰老察觉事态不对，已没有退路。张起灵带上收到飞信后赶来支援的南乡人，找到了泰老和他带出来的北乡人，将他们一一制服，顺道消除了知晓本族秘密的长老们的记忆。而新月楼那方，小张连同张启山的人马几经缠斗，终于将几个违令的南乡人拿下，这才有了吴邪进大营看到的局面，也不过赶上了二场。此前，张起灵已惩戒过那批北乡人。 听完这一番曲折，吴邪心下怅惘，伸手去摸张起灵胸口的伤，却被那人捉住了手，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山中度日，再不沾尘外一星半点。” 他在他头顶细细摩挲，好似过往那般疼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过一辈子……” 吴邪听着红了眼眶，他哽咽着说：“小哥，三叔死了。” 14. 张起灵抱住他的手一顿，才道：“我知道。生死有命，你不必太介怀，他与陈皮阿四的恩怨，不是你能干涉的。” 吴邪挣开了他，摇头道：“如果我没有促成新月楼之局，陈文锦不会赴约，三叔也就不会和陈皮阿四因误会动起手来。” 张起灵淡淡道：“就算没有新月楼，他们也会促成另一局。吴邪，这是他们的决定，也是必然的后果。你不用将你三叔的抉择背负到肩上，你也背不起。” 吴邪苦笑：“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他这话别有意味，听得张起灵皱起眉头。 相思害苦，犹胜黄连。吴邪经历了风风雨雨，面对张起灵已非曾经被他护于身后未经风雨的幼弱树苗，他茁壮成长，盘根错节，已渐渐长成必须守护一方地界的苍天大树。他恍惚想起和张起灵嬉闹的日子，曾自比青松，夸口东风也无力摧折。想到此时处境，更是冥冥中似有安排，命运不容人逃脱，也不对任何人宽容，竟是如此严苛。 吴邪不愿也不忍瞒他，轻轻揭开紧系的袖口，露出一串玉佛珠。 张起灵的神情瞬间变了。 吴邪平静地开口：“小哥，我也没有过于自责的意思，但不可否认，三叔之死或多或少与我的决定有关。二叔将吴家交给我，我自认未曾做出悖逆吴家之举，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如今三叔走了，二叔隐退，吴家那么大，也只剩下我了。” 张起灵想说什么，吴邪却打断了他：“你听我说。” “我回吴家的时候，除了二叔和三叔，没有他人愿意接纳我。我曾经埋怨，却又理解他们看我的眼光，那就像一个陌生人，突然闯入他们熟悉的地方，说不排斥是不可能的。二叔和三叔待我好，却又无法释怀，那些陈年往事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我终究不能体会，却也无从指摘。我想了很久，也曾赌气不再回吴家。但是……我终究是姓吴的。” 他轻轻握上张起灵的手，真诚而隐忍：“我回到吴家，坐上当家的位置，才明白小哥你的处境。你那么强大，处事滴水不漏，小时候对我严厉，也总让我守规矩。以前如果是习惯了，现在我就是真懂了。无规矩不成方圆，又如何能掌这一方家业？二叔辛苦，三叔劳累，我躲开了，倘若不曾来过张家，想必也是另一番光景，但说到底，仍是会殊途同归。你懂的，小哥。责任这个词，意义太重了。” 吴邪说到这，便觉得够了。张起灵懂他，千言万语尽数归了责任二字，那人比谁都懂，所以面对他的抉择，也比谁都伤。 “对不起，小哥……” 他是那人教出来的孩子，思想一脉相承，何其讽刺。 “我不能跟你走了。” 他微微睁着眼，盯着那人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面对，看那双眼睛从震惊到沉默，眼底无法抑制的痛，灼伤了他的心，却无法动摇他半分心念。 张起灵和吴邪对视片刻，已经知道，这件事无法挽回了。 他凝视吴邪，很久很久，到仿佛天长地久，却又不过茶盏一刻。 他终是苦笑了：“原来抢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回去。不论我如何补偿，替吴家谋下一片自由天地，不是你的终究不属于你。” 吴邪怔怔望着他，微微开合的唇，却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终究不过黄粱一梦，便是同栖连理枝，也无法相守到白头。 他不愿也不甘，却不能也不敢，心下剧痛，咬牙拿出那枚白玉环，放在张起灵手中。 “小哥，至少现在……我不能离开吴家。我走了，吴家就倒了。” 他声音轻飘飘的，好似苦苦哀求：“你能不能……” 张起灵却摇了摇头，将白玉环放置一旁，紧紧搂住了吴邪，在他头顶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如果你决定了，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吴邪合上双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蹭在张起灵的胸前，很快消失了。 他语调平静地说：“小哥你决定吧。” 话虽如此，终究是怕。忘却前尘，放弃长生，就像从来不曾认识张起灵，这个于他生命举重若轻的人，将从他生命中被彻底抹杀。他会拥有一段虚假而圆满的记忆，假装不曾有过这么多刻骨铭心。 吴邪想着，突然激动起来。 他推开张起灵，眼里痛苦万分。 “……我做不到。”他说。 “你别让我忘了你。”他说。 那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的心，霎时痛不欲生，万劫难复。 就算孤独终老，守着岁月悠悠，他也不想忘记张起灵。 如果忘了，他宁可去死。 张起灵安抚着他，轻轻吻他的脸颊，却一言不发。 他眼底的痛苦并不比吴邪少半分。 吴邪看见，更加痛苦了。 “你是族长，你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族规。小哥，你别让我失去记忆，我不想忘记你。” 张起灵沉默了半晌，道：“你不会忘记我。” 吴邪怔了怔，随即煞白了脸。 是了……他不会忘记张起灵，他只会认定……张起灵死了。 张起灵握住他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张家人留在外面，明天若你不走，就无法找到回山的路。”他顿了顿，再次抱紧吴邪。 “跟我走……” 他第一次，在明知无法改变亦违背理义之下，作了这般违背原则的恳求，却是遵从己心。 然而不论吴邪还是张起灵都知道，这句恳求，终究无法实现。 一面是张家的宿命。 当张起灵决定剥夺泰老的长生，早已逾千岁的老人唯一的结局只有迅速死亡，这死刑一样的判决动摇了张家的根本，他将用留守和严规来重塑张家。也许百年，也许更久。他无法等，青铜门也无法等。而他也不能让任何人陪吴邪等。 一面是吴家的生死。 在吴邪接受吴三省的死亡已无退路的时候，他已注定无法背负这段错误苟活终生。如果他抽身而去，余下的岁月将被愧悔填满，永不得释怀。他想过结束一切再去找张起灵，但他只能直面张起灵，甚至整个张家的消失。 张起灵曾经说过，如果他决定消失，无人会发现。那时他们谈起张瑞桐的往事，吴邪好奇过张家族长如何抽身，延换下一代。这句话于吴邪有如天书，此时他才真正明白。 他们曾经想过一起进青铜门，想过那么多共度的日子，如今被现实一一戳破。 责任二字，张起灵背得多重，吴邪也就背得多重。 会不会有另外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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