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略一点头,翻上了车驾。小张又对吴邪道:“这是蛇祖,你只管信他。” 他不再拖延,推吴邪上车。 吴邪知道时间紧迫,也不犹豫,钻入车内后憋不住惊呼一声。只见一条粗壮的游蛇盘在车内,正对他摇晃脑袋。 前头传来蛇祖的声音:“别怕,它是你的保镖。” 吴邪坐定,那蛇也不理他,缩起身子堵个滴水不漏,又不动了。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这间院落。 一路无话,吴邪终于忍不住问蛇祖:“你是什么人?” 车帘外一片沉默,许久,那个略哑的声音道:“口笛在你那儿。” 吴邪一愣,随即知道他是何人,不由连忙道:“那只口笛是我……大婚时小张送的贺礼,你别多心,我可以还你。” 不料蛇祖只道:“无妨,若没有它,此时你已经是个死人。” 吴邪心中一震,听他半哑着又道:“我奉命杀你,先前并不知道你是何人。那天你吹响口笛,才救你一命……幸好,我没有铸成大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你可以留着它。” 吴邪心中茫然一片,丝毫未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视线飘过那条蛇,忽然灵光一现:“你来过吴家大院,是你带张海客来的。” 蛇祖说:“两次。”他似乎犹豫了一瞬,“第二次还有族长。” 吴邪虽然早从留墨中猜到张起灵来过,如今被人证实,心中依然无法抑制地涌出无限思念,又因未见的遗憾而失落。 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马车忽然停住。游蛇仿佛得到命令般盘回掀开车帘的蛇祖身上,吴邪随后下车,正在吴家大院偏门外。 蛇祖道:“你先回去,今夜子时我再来接你,去见族长。” 吴邪心知他不放心小张,欲赶回去相助,也便不再耽搁。 等他走回吴家,确是安全无虞,蛇祖才驾车离开。 12. 吴邪悄悄进偏院,一路不曾见到人,心中隐约慌乱,正自心急,一个小仆穿廊而过,见到他大吃一惊! “少爷!你怎么在这?!” 吴邪感到蹊跷,便说:“我刚回来,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仆急道:“新月楼出事了,二爷急得要命,这会大家都赶去,以为少爷还困在那。” 吴邪定了定神,立刻道:“你快带我去见二爷。” 小仆不敢耽搁,领吴邪就去了。此时的吴二白正在厅中,面色难掩疲惫,他见到吴邪,竟然愣怔一瞬,似有不信。 吴邪忍不住喊:“二叔。” 吴二白看他一会,吩咐一旁的人道:“去把吴家人都召回来,一个不许留在新月楼附近。” 那人领命,匆忙去办。 吴邪定了定神,上前对吴二白说:“事出突然,那位马克•斯通别有目的,我侥幸逃出来,这会新月楼怕是让张大佛爷围死了。” 吴二白摇头,极其心痛地说:“小邪,你还想瞒我吗?你究竟牵涉了多少,陈齐二家在新月楼被困,你如何得知困人的是张启山?” 吴邪怔在原地。 吴二白又道:“一定是有人告诉你,那人还帮着偷偷放了你。你若事先不知情,又怎会只保全我们吴家。你究竟何时和他们合作!” 吴邪定定看着吴二白,许久才道:“张家长老派为了对付我,将张海客易容成我的模样,欲取而代之。马克•斯通是张家族长的旧识,得知后里应外合,将这件事阻止了。我知道后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接受他的条件,上新月楼谈买卖。今天这一出,事先我并不知情,还望二叔明察。” 吴二白神色复杂地说:“你太糊涂,张家人向来狠绝,你如何判断他们不会一并清扫了吴家。你替他们作嫁衣,可曾想过本家的处境!” 吴邪默然不语,跪下认错:“请二叔责罚。” 吴二白似乎老了许多,他眼眶泛红,轻声细语无限颓丧:“二叔不怪你,你信他,才愿意做这些,他养你二十余年,你自然念着情分。小邪,二叔只问你,那天你说的话,可有多少真心?” 吴邪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二叔,我对小哥了解是真,我想吴家别对付他是真,我想保全吴家也是真。你们不能和他作对,那活不成。” 吴二白道:“纵使有你,他也不会放过吗?” 吴邪语有哽咽:“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吴二白喃喃道:“那吴家呢……你告诉我,吴家呢……” 吴邪眸中带泪,忽然磕了好几个响头,说:“二叔,我是吴家人,也是他的人,求您不要让我为难。我的决定或许有私心,但确是保存吴家的法子,吴邪没有辜负您和三叔的嘱托。” 吴二白看着他,目光似乎穿透了一切。他虚无的声音淡淡道:“你三叔死了。” 吴邪仿若晴天霹雳,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吴二白疲惫地说:“新月楼被困,第一时间传出消息,你三叔和陈皮阿四对峙已久,对方以为我们吴家使诈……就在刚才,你进门之前收到的消息,堂口爆炸,你三叔怕是已经……” 吴邪如坠冰窖,失声道:“不可能!三叔应该还在外面,怎么会回来?” 吴二白说:“新月楼之约早就定下,你三叔此生执念,唯有一人。他知道她会赴约,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我劝不了他,却不想竟以此收场。小邪,你大错特错!不该促成新月楼之局!” 仿佛有数道光芒,瞬间笼罩了吴邪,他于生死徘徊无度,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狠狠击倒。颤抖的唇说不出片语,积聚的泪水滑过脸庞,他望向痛心疾首的吴二白,忽然生生吐出一口血,目光涣散,六神无主,嘴里喃喃念着:“三叔,三叔……”便是听闻张起灵死去的消息,他也没有过这般犹如地狱的煎熬。 吴二白变了脸色,心疼不舍转瞬即逝,却是生生隐忍,将手心抠得一片血肉模糊,铁了心道:“小邪,二叔老了,累了……你三叔也不在了……这个家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即使你将它交给张起灵,二叔也不想过问了。”他起身将腕间的玉佛珠摘下,放进一脸呆滞的吴邪手中,再收走那串琉璃佛珠,颓然地离开了大厅,留下形如傀儡的吴邪,静静坐在地上,好似破碎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已静止。吴邪像一尊雕塑,姿势未动,怔坐到日暮夕沉,月上树梢。满厅寂静不闻人声,漆黑空荡之中,唯有月光洗练,在门槛处洒下一点银辉,隔绝了两个世界。 吴邪攥着手中的玉佛珠,木然的神色无动于衷,却是悔恨而无奈。初时的震惊过去,他已然知晓,二叔怀疑张起灵未死,借他的反应得到了答案。他更明白,二叔横梗于心的无非张起灵与吴家之间,他的无法取舍。 吴邪无法告诉他,忠于张起灵并非忠于张家,吴二白不会理解,也不能明白,甚至他不该知晓自己与张起灵的真正关系。此外种种,他终究无法遂二叔的心愿,却又阴错阳差促成新月楼之局,令陈文锦陷入困境,累三叔为此与陈皮阿四相争而亡。吴邪想过种种,若时光倒回,他依然会令二叔误解他倾向了长老派,依然会赴约新月楼,他的决定不会变。 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遇到这样的局面该如何自处。他曾经有过机会,又以为失去了机会。但当他重回吴家掌握大局,他才发现,原来他的骨子里早就刻上了痕迹,他是张起灵的人,生来就是站在他那边的,就像张起灵从来站在他这边一样。 那么,吴家呢? 他没有爹娘的记忆,却受了两位叔叔的诸般恩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血浓于水的亲缘,他如何能断?张起灵的养育之恩,夫妻之情;吴家的生身之恩,长孙之责。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不想做个不忠不孝的人。 吴邪心中难过,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他陡然想起子时之约,便强打精神,起身而去。他心中思虑无数,隐隐做了一个决定。 子时已过,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吴家偏院外,蛇祖隐于暗处,静静等待本该出现的人。他没有久等,吴邪闪身而出,只略望了望,便朝蛇祖奔来,钻入马车。蛇祖单手驾车,迅速离开了此地。 吴邪刚坐稳,就听蛇祖道:“你迟了。” “抱歉,取点东西耽搁了。” 吴邪以为蛇祖会再问,谁知后者沉默地继续驾车,丝毫不感兴趣。 马车行不多时,忽然停了,一个人影钻入车内,竟是小张。只见他挤到前座,才又舒了口气,埋怨道:“差点累死我了。” 吴邪没料道他会在这,只好问:“新月楼的事……都结束了?” “嗯。为了把这帮孙子都引出来,真没少忙活。张启山的动作实在快,兵分两路,该围该收的都干净了,只是有几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不得不让我出面。” 吴邪想起张海客提过的汪家,能耐非常,似乎大有来头,便说:“你说的是那些姓汪的人?他们似乎很有本事,还觊觎张家祖坟。” 小张点头:“你见过汪有中,这几人行踪不定,隐于幕后,如果不是你,想必不会这么快露面。” 吴邪岔开话题,含糊道:“所以你要假扮马克•斯通。” 一直沉默的蛇祖突然说:“他就是马克•斯通。” 小张伸手搭上蛇祖的肩,对吴邪笑道:“对,马克•斯通是我在外的身份之一。” 吴邪一想,已明白这便是张家长老和汪有中不起疑的原因。 他此时没了心情,万事尘埃落定,越发想见张起灵。 小张却道:“这批人虽然形迹难寻,也还躲不过我,待会你就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送你去张启山的军营,族长出事后一直在那里养伤,那帮人一直防着张提督,人看死了,倒没发现族长也藏在营地。今天有场好戏,清算的好日子,你且先看着,其他的事族长会告诉你。” 吴邪胡乱点头,又问:“新月楼里的人也在军营?” 小张无谓道:“那是张启山处理的事,我不清楚。”他看来并不关心九门之间的种种,针对的似乎只是汪姓人。 吴邪本想打听陈文锦,见小张确实不知,也只好作罢。 马车一路出城,疾行十数里,远远看见火光。等靠近了,吴邪和小张下车,蛇祖径自离开。两人在军营外,见火光通明,兵队井然布列,较以往更加森严。小张带吴邪熟路而行,路上无人和他们打招呼,却也不曾拦阻,看来认得小张。 吴邪越是跟随,越生了一股近乡情怯的心思,几次欲停下脚步,都让小张催促没了。他们走得不久,等到了地方,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都是熟悉面孔的张家人,见到二人略略点头,从容放行。吴邪再走几步,远远看见围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被绳索困缚。他随小张绕道而行,就看到那几人正前方首座上一身气度从容的人,面沉如水,眸色清淡,不是张起灵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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