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看着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吴邪。 彼此了悟,却为那点烛火般的希望而宁愿选择缄默。 青铜门。 然而,谁能确认下一条路就是他们所希望的路? 又有谁能说必定不会有一条通往希望的路? 他们从来都不是甘愿认命的人。 张起灵拿出了一个小盒,打开来,一粒尸鳖丹药静静放置其中。 吴邪看着他的眼睛,取出药丸,放在手中。 两人都明白这条选择的路会有多艰难。 张起灵对他说:“尸鳖丹药能抵消麒麟竭的功效,却不会影响再次用药。” 吴邪懂得张起灵想做什么,却迟迟无法动作。 他将在一段虚假的记忆中度过没有张起灵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那人出现,唤醒他的记忆,重新带他走。他明白,张起灵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他的选择。无法一同进山共赴青铜门,张起灵甚至不确定是否能顺利出来,如果终生困于青铜门,而吴邪却抱着遗憾和长生独留于世,那人又怎么舍得。情愿让吴邪如常人般过完一生,也不愿赌自己飘渺虚无的出门之路。 张起灵对他的爱,超过了所有,哪怕光阴蹉跎他终于出门,或许只能见到一坯黄土,用漫长的余生悼念失去的挚爱,情愿如此背负,也不愿将来吴邪面对痛苦孤独的长生。 爱之深,便不能如曾经,信誓旦旦他会归来,不问缘由只要他等。 赌与不赌,早已无从选择。 吴邪倾身吻住张起灵。情之所钟,辗转热切,丝丝绾绾,缠绵悱恻。 一吻即毕,他吞下药丸,伏在那人肩上,依依不舍地蹭着,直到失去意识。 梦中光影流转,奇妙的铜铃声在脑中交织洗涤,仿佛清泉,又像美酒。 吴邪做了一场梦,梦中纠葛,像是幸福过的一个人生。 他睁开双眼,天色大亮,四周安安静静,而他躺在一张床上,还犹如梦中。 吴邪陡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他被带来张启山的军营已有一日,不知道二叔会不会担心。想到这里,他再不顾处境,直接掀开帘子出帐。这一抬手,又让他看见手腕上的一个白玉环……是了,张起灵留给他的遗物。 吴邪心中一痛,想到张起灵的死,不免再感忧伤。他与张启山合作,赴新月楼之约,将那帮杀害小哥意图谋反之人尽数收服。张启山依约不拆穿吴家,这才将他一并带来,假意关上两日,再放回去。等张家局势定了,也便是个俯首称臣的局面,不叫人怀疑。 吴邪想到那些人所为,恨不能亲自杀之而后快,料想一向敬重张起灵的张大佛爷也是如此想法。他边想边出了营地,四下十分安静,守营的人见了他点个头。吴邪径自朝外走去,总觉得心中有些难言的失落,恰似空了个洞,凉飕飕的,怎么也无法修补。 他知道,自己仍然没有走出张起灵的死亡阴霾,就像这冷风吹的向阳日,明媚娇妍,却又冻骨透彻。 吴邪走过营地,看见一身孝的霍秀秀捧着一个坛子,正从张启山的大帐中出来。 她眼眶红着,强忍着泪,见到吴邪,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那是霍玲的骨灰,吴邪想起来,他听张启山说了,跟在小哥身边的那位姑姑,就是霍家失踪已久的霍玲小姐,也是霍秀秀的姑姑。 虽然霍玲是杀害张起灵的凶手,但她也是遭人用巫术控制,后来追悔莫及,自裁谢罪了。所以吴邪并不恨她,只是痛恨那些控制她的人。如今,那些人应该已被张启山处决了吧。 吴邪安慰了霍秀秀一会,看见解雨臣匆忙赶来,劝慰着霍秀秀离开了。 吴邪进大帐见张启山,为这次的事做了交待。他拿出吴家当家人的样子,同张启山定了许多协议,将来张吴两家互助,少不了诸般的好处。虽然以吴邪的性子,做这事始终不甚愉快,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靠张起灵保护的孩子了,况且,张起灵也已经不在了。 张启山为吴三省感到惋惜,这事又勾起吴邪心中隐约一点痛,却不像是为了三叔。他疑惑了,心中些微茫然,总觉得事情隐隐约约有些怪异,但他想不出违和,很快便将之抛去脑后。 吴邪在张启山的军营里又住了几日,才转回吴家。 不日,张启山操办张家族长的丧事,九门齐出,场面浩大,将张起灵归葬张家祖坟。吴邪作为他养护于膝下的唯一一人,扶灵守孝,总是该做的。 其后,张启山坐上张家族长之位,为九门提督之首,正式统御八门。他做了令人惊诧的决定,以张家第七代族长传教子弟的名头,竟然认小他二十岁的吴邪为义弟。这也昭示了张、吴两家的关系,不逊于解、霍两家的联姻。吴家正式归了张启山一脉的阵营,继续和趋于式微的长老派斗智斗法。 同年,吴二白主持家祭,吴邪正式归宗认祖,成为吴家的实权掌门人。 吴二白也正式告退,回归田园之乐,从此不再过问吴家的事。 吴邪任吴家族长十载,吴家兴隆昌盛,举重若轻,声势之大竟超过了先辈创立之初。他不曾娶妻生子,遭到族中长老强烈反对,几次压下反对的声浪,却平息不了众怒。无奈之下,他找来同宗一脉的孩子,强行过继,堵住了长老们的嘴。 这位幼年便被抛弃,宁愿随母姓也不肯回归吴家的孩子,便是日后吴家颇具争议的少年家主——黎簇。 15. 又一场苦冬。 窗外鹅毛大雪飘了半宿,却无法令王盟焦躁的心凉快多少。 前几日,黎簇那个小祖宗又和几个本家子弟起了争执,把人痛揍一顿打个半死,再扬长而去,不知道躲哪去了。闹上门来的家长们对吴邪声泪俱下,俨然一出好戏。 连累族长面对那几个泼妇一般的人,竟然面不改色,连讽带刺,再不痛不痒地把人都送回去,砸了一些补偿。也就族长那个想不透的性子,才敢这样不按章办事,一边嫌她们小事化大,委婉地说了几句类似慈母多败儿的话,再送上几份礼,却不是为了赔罪,而是感谢她们家的娃娃给黎簇当了好陪练。那几个妇人气得牙痒痒,又能怎样?天大地大,在吴家可不是族长最大? 王盟自家的孩子最大的早在吴家堂口帮工,最小的那个方能咿咿呀呀开口唤人,育儿经倒是不少,却没养过像黎簇那般叛逆的娃,也没像族长那样养娃的法子。 人跑没了,族长也不急,连找也不许找,就这样当没事人样过着。 王盟心里急,黎簇算他看着长大的,刚接回来的时候才三、四岁,小脸满是愤世嫉俗的痛恨,大有不信人间有真情的架势。王盟体念他吃过的苦头,照顾他也很尽力,派下的丫头也是最贴心的,就是弄不明白小祖宗的想法。 族长倒不许惯着黎簇……算了,族长教人的法子,他也不适应。 王盟摇摇头,想起来一些陈年往事,比如族长当初给张家前族长带着的时候,似乎也是个恭恭敬敬不敢造次的样子,那张家前族长虽然年轻,却威仪天成,和族长虽然不是一个路子,也决计不会被比下去……不,甚至族长还无法企及。 想想,族长当初在张家前族长面前那个生恐犯错了的乖巧样子,可不和黎簇这样的大祖宗差远了。王盟想起陈年旧事,又不由感慨张家前族长那般丰姿的人却去得早,还让族长生了场大病。 窗户被风刮得一阵响动,王盟又愁起来。这么寒的天,黎簇赌气出门,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他忧心忡忡地无法释怀,直到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找他。 黎簇只剩一口气了,他僵着身体,身上血迹斑斑,被抬进了屋里。 吴邪坐在上首,看着抬进来的黎簇,眼也不抬,挥手让一边请来的洋大夫给治一治。都是些皮肉伤,不曾动到筋骨,他还是懂的。 包扎妥当了,吴邪挥手让人都下去,对黎簇道:“街头小霸王,能打能扛,好本事。” 黎簇伤成这样,还哼了声,以表不屑。 吴邪便道:“我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出了吴家大门,翻江倒海,闯出一点作为。谁知道没几天就给抬回来,你也太没出息。” 黎簇咬着牙听他讽刺,不肯出一声。 吴邪唤王盟,等他端上来一盘膳食,便拿起那碗饭,直接放在黎簇的头边。 “你既然能耐,翅膀硬了,就好好让我看看。” 黎簇脸色微变,遭到吴邪冷嘲:“怎么,嗟来之食罢了,连这点都受不了?” 他踢了踢黎簇的身体,虽未下狠手,也让少年疼得发白:“我教过你,什么事你需要关心,可惜你天资驽钝,一味地被仇恨蒙蔽,毫无自知之明,也没点脑子。我对你失去耐性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黎簇哼了声:“你不过也是利用我,不肯娶老婆生孩子。” 吴邪叹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只有这点利用价值,又何必自欺欺人。” “自尊不是你拒绝入吴家,就能换来你出人头地。黎簇,你需要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想证明的事,不是让你践踏自己。你伤不到吴家的面子,更毁不了吴家的里子,你只是一个随时可弃的弃子。“ 黎簇猛地看他:“那你又为什么要收养我,你知道我恨吴家。” 吴邪淡淡道:“因为你姓吴。” 黎簇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无法改变你母亲将你卖给吴家,换取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事实。” “够了!” “你听着,我没兴趣陪你玩伤春悲秋的少年心事。你娘不要你,我收留你。你恨的是吴家还是你自己,你心中有数。做一个永远逃避现实的懦夫,还是站起来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有点脑子都会选择。当初遇见你,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人。但你再继续笨下去,我会毫不犹豫放弃你。你在我这里唯一的筹码,只有你身体里吴家的血液,如果你放弃唯一的筹码,你就什么也不是。” 吴邪说完,拂袖而去,不准任何人留在屋内。 黎簇终究吃了大苦头,生了场大病险些丧命。王盟忍不住问吴邪,为什么那时候留下黎簇一人,吴邪说,他要让黎簇知晓,天下之大,他终究只能孤身一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他的命。这个孩子勾起吴邪很多回忆,从似曾相识到选其为接班人。他看得懂黎簇的眼神,那孩子恨命,却又甘于折磨自己来逃避,吴邪所做的只是让他回到现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似乎想起了什么。末了,却只留下一句:“他不会对吴家不利,因为这是他仅剩的东西。” 他这话,似乎要王盟安心,却令王盟更加无法安心。 春去秋来,十个寒暑,王盟越发觉得,这位跟随许久的族长,性情越发捉摸不透了。 也是这年冬,吴邪一如往常去了芜园,却破天荒地坚持了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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