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道,“省得省得,以后还你。” 这一炮是日军最后的热武器,几分钟内再无动静,我刚给她包扎完,安静中传来一段段强劲有力的低吼,日语,像特别神秘的誓言。我疑惑地看向张海杏,希望她能给点解释。张海杏摇头道,“日本的文言文,跟我们的对不上,我也听不懂。” 我听着这段悠长的动员,不禁生出悲哀和愤怒。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担负着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希望。用不正义来指责侵略,只是弱者的无力反抗。我的眼前浮现出挂在德国起居室墙上的地图,弯弯小小的岛,什么也没有的一座岛。 张海杏看了我一眼,尝试挥舞手臂,“想啥呢?” 我摇头道,“伤春悲秋,感慨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别人。” 张海杏捡起枪,起身跨出水沟,“天亮了再感慨。” 这一战,东北抗日联军第四路军死亡24人,击杀日军37人,俘虏122人,军车8辆,机枪12挺,□□若干。 回到白旗堡村,我帮张海杏取出弹片,叮嘱两周内不可抬重物。她问我铃铛算不算重物。张海客揉了揉她的头发,“算。” 张海杏撇撇嘴,不满道,“不碰就是了。耿继周商量后续咋办没?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日本人人数比咱们多,总会打进村。” 张亥在一旁笑道,“放心,客哥,我盯着海杏姐,绝不让她乱来。” 我给张海杏处理弹片期间,他们已经开了场短会,很快推进策略。一宿未眠,张海客眼底不掩疲倦,“耿继周打算找赵大中合作,逐步将黑山县的几支山林队伍招进联军,以此稳固新民,形成一道防线。” 陈广忠也是参会人员之一,对周边情况比较了解,很快联系现实,“这群人可不简单,很难降服。我们刚来白旗堡村时,耿继周已经在实施这个想法,可惜进展艰难,如果□□恰好派来人作思想工作,想必也不是难事。” 我问,“啥时候出发?” 张海客道,“海杏受伤了,张亥需留下,你和广忠跟我走,一小时后动身。广忠想得没错,□□派来的人已经得到消息,准备在黑山县跟耿继周会面,趁机策反两支队伍,来个一石二鸟。” 陈广忠忙道,“还得给老黄通知一声,海客你收到锦州的回信了吗?那边情况如何?” 张海客叹道,“不容乐观,我拿到信已是四天后,看来锦州方面遭遇的日寇装备和队伍更精良,我们还需做好转移根据地的准备。这事不用担心,张家在全国各地都有接洽人和藏身之所,我们总是有后路可走的,只是…唉。” 他的叹息含义丰富,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不必再把血淋淋的皮掀开,露出更残酷的现实。 我答应下来,跟着张海客出门领取军资,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匆忙来匆忙去,我慢了两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口了。 张海杏叫住我,“齐空空你过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陈广忠和张亥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这屋,到院里聊天。 见人都走了,张海杏压低声音道,“你别老是听我哥的,他这人有了目标以后,什么都不顾,小心被他当枪使。” 我笑道,“你们俩也有观念不合的时候?还以为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妹。” 张海杏道,“一码归一码,他是我哥的时候,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同时他也是张家人,这个身份远在他成为我哥之前,就已经深深刻进骨子里了。如果有一天,张家不得不杀我,我相信他绝对不会犹豫。待我都如此,更何况是你,你千万小心,动脑子想想他的目的。” 我点头称记住了,“他之前怎么愿意救哑巴?我的推测没错的话,那会儿哑巴还不是族长,况且张家人不是一直把哑巴当棋子工具吗?” 张海杏叹道,“那时我还在我妈肚子里,你问我,我问谁?我只能说,人是会变的,不要因为一个人说了什么话,就轻易改变对他的看法,要看他具体做了什么。” 我笑道,“知道了,你好生养伤,希望我能躲过你哥的魔爪,顺利活着见到你。” 张海杏嗯了声,“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是我提议拿这句话当暗号的,你应该也了解过这句诗背后的历史故事,但真正的记录远不止如此,以后有闲心了,可以给你讲讲,跟张家关系匪浅。如今你接受了训练,吃过麒麟竭,也算半个张家人了,这些事你多了解总没坏处。” 我应下她的许诺,收拾了个小褡裢挂在肩上,朝她挥挥手,去指挥部找张海客。 凌晨三点,我们坐上去黑山县的车。这片区域还在义勇军的防守范围内,途中并未碰到日寇。我坐在车厢里困顿不堪,跟陈广忠歪坐靠在一起,睡足了觉,奔波两小时后,醒来刚好到马家岗子村。 这里跟白旗堡村并无很大区别,样式几乎一样的土房,篱笆,围墙,村口有人把手。耿继周下车跟他们交涉后,我们才能进村,不过军车只能开到不远处的晒谷场停好。耿继周是这里的常客,见到他时,守门的小伙子赶忙去找赵大中,他用跑的,比我们快。 我们进村走了没几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在几个年轻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 第175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玖 这是个很壮硕的中年人,看着比耿继周年轻,光头,脑袋上缠一圈土布防寒。仔细看会发现,他穿的军装上衣跟下装分属两支不同的组织,显然是瞎拼凑而成。 耿继周走上去抱拳,“赵哥好。” 赵大中面上一红,挠头道,“耿哥说啥,你比我大得,怎么也得让我叫你哥。” 耿继周大笑两声,“赵哥可别客气,乱世出英雄,强者为大。” 我在一旁稀奇又疑惑,耿继周为人颇有魏晋隐士风范,怎么这会儿大变样,言行举止匪里匪气。 张海客小声解释,“赵大中是土匪出身,入乡随俗嘛。” 他一解释,我霎时了然。按照陈广忠的说法,黑山县康屯王显庭的队伍先于耿继周投救国会,成为义勇军第一路军,但义县、北镇、大虎山附近的几支散队一直拒绝收编,想来跟这股匪气脱不了干系。但集合成同一支队伍是大势所趋,打散战胜在一时灵活,缺点是大战过后军需物资人力样样跟不上,日寇得逞只是时间问题。 耿继周跟赵大中有说有笑,将几小时前白旗堡村遇袭一事细细讲来,他仗着身为读书人有文化,添油加醋一番,形容战事稍有不慎,白旗堡村就沦陷了。赵大中听得一惊一乍,态度略微动摇。二人先前已经见过,早早计划过合并一事,赵大中表示他本人意愿很大,但手下几个队长说什么也不干。这只是场面话,其实决定权还在他本人手中。耿继周打算用酒催化激一激,问出赵大中心里犹豫的关键是什么,便让我们先休息去。 张海客跟我住一间屋子,清晨天微亮那会儿我惊醒,却见身旁空空,一摸铺盖发凉,人早就走了。我不敢乱跑,睡意全无,只能点亮煤油灯干坐着。等了两个小时,天彻底亮透,张海客带着一身寒气回屋,看到我醒了,没有解释的意愿,往床上一栽,准备继续睡觉。 我想起张海杏的叮嘱,心中忐忑,无奈必须得问清楚,便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干嘛去了?” 张海客闷声道,“屙屎。” 我扑哧笑了,“屙屎屙两个小时,你便秘?” 张海客翻身面对我,声音清晰不少,“你之前都不问这些,怎么突然开始好奇了?” 我心里一紧,笑道,“关心一下朋友,咱们好歹也算生死之交。” 张海客笑而不语,盯得我后背发麻,僵持半天,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我去火车站给□□的人留消息,他们不清楚路线,怕走错了。希望派过来的人机敏些,能发现我留在出站口木板上的暗语。” 我松了口气,无论真假,他愿意给解释,表明还是在意我的态度。即便他有所图谋,我也是这盘棋里分量不轻的一个炮,不会轻易下场。 我吹灭灯,躺回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囫囵道,“下回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不知道一觉醒来看到朋友失踪的滋味真不好受。” 张海客笑了下,“我怎么会不知道。快睡吧,待会该起床了。” 躺在被子里,身体慢慢回暖,这股温暖很快抓住疲倦的神经,潮水般覆盖而上。一觉醒来,张海客又不知道去哪了,陈广忠坐在小桌旁,抱着一本笔记伏案写着什么,桌上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分量不少。 陈广忠看了我一眼,“快吃饭,面都坨完了。” 我穿上外衣,问张海客去哪了。 陈广忠道,“不知道,也许正在陪耿继周说服赵大中。” 吃完面,我才想起问一句时间。 陈广忠笑了下,“下午一点一刻,你还真是能睡。” 我不自觉地摸了把后脖子。 陈广忠不爱闲聊,正直又死板,像政委军师该有的样子,在团队中扮演冷静的智力角色。我在屋里坐了会儿,旁观他写笔记。字小,密密麻麻一大篇,视力再好看多了也会眼睛酸胀。无奈,我只能出门去村里溜达。 马家岗子村外有一道坡,土还新鲜,冒着鼓鼓白气,应是挖战壕或布置防空洞运出来的废土。有三个小孩蹲在低处玩泥巴,手冻得通红,乐呵呵地笑,其中一个小子绑了个朝天小辫子,红绳捆得结结实实,屹立不倒有如银枪。 我悄摸过去弹了弹,小孩抓着鞭子蹭地站起来,“我姥说了,鞭子不能给人摸!” 小家伙皱着两道浓眉毛,抿唇凶巴巴地盯着我的手,旁边两个小子眼神冷冷。看样子是来真的,我苦笑不得,本是手痒随便摸了把,没想到这边风俗奇特。 我暗自比划跟这三小孩的实力差距,再不济也能一对三,心虚也变得踏实,“从没见过这么硬实的辫子,你姥给你绑的?” 听到夸人好话,朝天辫怒气渐弱,打量我满头碎毛,“你没绑过?” 我有意捉弄,故作哀悼,“我没有姥,姥去得早,没绑过这种小辫。” 三小孩相互对视,把玩乐的地儿往旁边挪了挪。看来没有姥,没资格参与沙土游戏。 我长叹一声,揣着手沿外围墙走了一圈,秋风得劲,吹得我流了一路的鼻涕。四处静谧,只有我不停吸鼻子的声,啪嗒啪嗒地,像打麻将扔的牌。走回村口时,正好碰到张海客同一个民兵押着五个男人往里走,五人均是中国人长相,穿着中山装,模样端正,只是双手被麻绳捆着,捆绑手法紧实,一看便知是老手。 我走过去小声问,“咋回事?怎么还抓起自己人了?” 张海客扫了我一眼,摇头示意噤声,又吆喝他们走快些,“爱国学生不好好在北平上学,怎么找到我们村了,跟当家的说去!劝你们老实交代,是不是小日本派来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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