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扭头盯着蜷缩的日本兵,狠狠踹了脚。 我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因为周围过于安静,连呼吸都清晰得如同放大数倍,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没有蛐蛐叫,冬天快来了。 张海客平复情绪后才开口,“日本人早撤走了,我们打进哨所才发现他们只留了十个人,所有地方放满了炸药,围过去的人全死了。” 张海杏朝日本兵踹了脚,啐了口唾沫,“干他娘的,老子弄不死他们不姓张。” 张海客问道,“这是逃走的那个?” 张海杏说是,“我想在他身上试一下铃铛的作用。” “可能没办法给你,”他压低声音道,“□□派来的人过两天就到新民,到时候我们需要演一出,让那人改造这个日本兵的思想,所以他还得好好活着。” 张海杏道,“也不是一定要他,我还可以用铃铛干扰思维,帮助稳固狙击手的认知,万一失败了……” 张海客一口否定,“不会失败。” 我问道,“这么肯定?” 张海客苦笑道,“这是大势所趋,所有人都在渴望共产主义,只是换成了不同的名词。这会儿不该讨论这种东西,他们舍不得同伴留在荒野,硬要落叶归根,快搭把手捡一捡。” 我捡着肉块,把它们抱到晒谷场上。张海杏企图区分里面哪些是日本人,哪些是中国人,但人死后,其实都只是人,凭凡人一双眼睛哪能分得清尸骨内某些精神遗留的痕迹。 死得新鲜,深秋天低温,除了血腥味,没有任何腐坏的气息。我们尽力把能找到的碎肉堆到一起,带有可作身份证明的物品,连带着那块肉另放一地,准备运回去让村民认领带回家。 做完这些,我们沾了满身血,疲倦地爬上军车准备休整一番,张海客却突然跳下车,大叫着让我们散开。 张海杏面色沉重,拉着我往田野里跑,“他奶奶的,小日本这是算计好了!”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埋头死命跟上她的步伐,一边在心里叫不好,为方便搬运遗骸,我们的机枪都装进了军车,下车时人头攒动,根本摸不到枪把子。 “我们还有多少人?” 张海杏拽着我躲到几堆土坟中间,耳朵贴着地面,像在听声音,“我哥应该会派人叫援兵,刚才粗略算过,我们还剩17人,关键是他娘的没子弹了。你还有多少?” 我掏出口袋里的弹匣,推开一看,“还有8枚。”我倒出五枚塞到张海杏手里,“空空让梨。” 张海杏笑了下,把子弹装进□□,“让你见识下姐的枪法。” 我们找到合适的位置摆好枪,瞄准土路,如果要开到哨所,必经此路,在这里打停几辆军车,能拖延一分钟是一分钟。 张海杏摸出两个手榴弹,给我分了一只,“待会扔准点,最好直接扔进驾驶室。” 一道光从路的那头照来,地面轰隆隆地颤抖。我借着光微调瞄准镜,准备狙击第一辆车。张海杏拉着手榴弹保险栓,两管齐下,能让他们停下半分钟,如果开车的司机赶时间,车速飚得快,没准还能撞个车。 等了两分钟,运气不错,第一辆军车敞着窗户,一个有军衔的日本兵正抽着烟,沉静的脸上有一丝喜悦。这种行为很少见,因为身居高位的人一般会很谨慎,避免任何促成危险的错误,但人毕竟是人,胜利面前难免激动,忘了准则。 张海杏拉下保险栓,把手榴弹投进车里,扔出去那刻瞬间埋下头,另一手已经朝第二辆军车的前轮来了枪。 手榴弹在车里炸开,两扇车门被冲击波卷翻,其中一面落到我们这里,我赶紧趁乱跑出去拖过来,挡在土坟面前。手榴弹爆炸过后,蹭地一声,汽油罐炸了,整辆军车陷入火海,未及时逃离的日本兵浑身染火,在地上打滚。 日本人慌了,纷纷扛枪下车,包围住剩下的军车,有几位兵脱下外衣,帮助被火包裹的同伴灭火。刺刀撞着刺刀,一时尽显慌乱,不过他们的队伍比白旗堡村有秩序,人群里冒出一个极富威严的嗓音,估计是带头的队长,或者此次行动的策划人。 张海杏一边开枪,一边翻译那个沙哑声音说的话。 队伍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迅速集结,几秒之内整队完毕,我们开了四枪,车门板突然叮地响了声,狙击手根据弹道找到藏身地了! 张海杏抓着我的衣领往车队尾巴跑,“捡这玩意儿有个屁用啊!我操你大爷!” 谨防泄露位置,她骂得很小声,但威力不减。我一边跟着她瞎跑,一边解释道,“这不还防了手电光的吗?反射反射。” 张海杏拍了巴掌我的脑门,“闭嘴!老娘就是给你擦屁股的,当你姐太累了,要不你当我哥吧,小祖宗。” 我知道她这会儿说话带着气,也不跟她闹,只笑道,“刚见面我就叫你一声姑奶奶,乱辈分了。” 为了减轻哨所十五人的压力,我们不得不继续在附近周旋,争取多打几个车轱辘。也幸亏是夜里,若是白天,我们俩站起身那刻,十几颗子弹准钻进肠子了。日本人的手电筒太多,反而弊大于利,几十束光晃来晃去,什么也照不清,更何况他们以为我们早已往外逃去,手电一直照着外围,不时瞄着可疑物品打两枪。不过他们并未执着追逐埋伏人的下落,领头人下达命令,留下五人守住轮胎报废的军车后,其余人纷纷钻进车厢,朝着哨所进发。 我们不可能真跟着跳进去,只能钻进废车车底,借队伍走动声音掩盖,把剩下几枚子弹送给绕路从田里开走的军车车轱辘。轮胎漏气有时间要求,硬开还是能走,很快,车队慢慢消失在两道车灯中,四周安静下来后,我才后知后觉,应该等车加速后再打。 张海杏朝我晃了晃空枪,指着外面几条走动的小腿道,“整点?” 我回道,“整点。” 第174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捌 饶是我已经数次领略张海杏霸道的体术,心理有所准备,此时也不免被震惊。我还没钻出来,她已经抓着一个日本兵的脑袋用力一揪,咯吱一声,身子软软倒地。旁边的兵很快反应过来,举着刺刀往前刺的同时,亦扣动扳机。 我在心里为她拧了把汗,还没站稳,就看到张海杏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发力方式翻身跃上车顶,两手拆下刺刀,掷进日本兵的心口。那枚子弹正好打在我的腿边,把我吓得往旁边挪了挪。张海杏跳下来,一边搜刮两具尸体的物资,一边指挥我钻回车底。 另外三名日本兵正在帮同伴灭火,听见枪声并未立刻赶来,想来是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从车底观察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呼吸了口没有汽油味的空气,重新趴回土里。 张海杏很快缩进来,给我扔了把□□,“打腿,人倒下来后打脑袋。” 她面朝的方向跟我相反,布鞋险些踢到我的脸,我暗道,枪法再准也不敢这么要求吧? 等待半分钟后,视野里总算出现两条腿,照着张海杏的要求打中小腿后,我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击中脑袋,因为这厮直接坐下来了,留一个屁股对着我。张海杏那边已经解决掉两个兵,转个身蹭到我身旁,抬头就是两瓣屁股,“操。他可别吓得放屁。” 我跟她对视一眼,从两侧钻出闪身到车尾,两人份的子弹直接让日本兵的脑袋炸成了渣。这处的危险暂时解决,至于染上火的那三个日本兵,正倒在土里胡乱□□,叫着哦噶桑和欧亚基。我问张海杏这是什么意思。张海杏说,哦噶桑是母亲,欧亚基是父亲。 离哨所越近,枪声炮声越清晰,不时溅起火药爆炸时的火星,我跟张海杏穿梭其中,很快到了晒谷场,但进不去,因为日本人已经把这里包围了。不得已,我们只能躲进树林子,吊在树上观望。张海杏一直在寻找张海客的身影,天太黑了,凭借日本人的手电光也分不清地上的尸体,和四散的活人中,哪一个是他。 张海杏想滑下去,我赶紧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提上来卡在树杈缝,“别乱跑,你哥没那么容易死。” 张海杏呲牙骂了句,“老子要一直在这缩着?齐空空,你给老娘放手。” 我否决了她的提议,“你出事了,张海客要把我弄死。” 张海杏默不作声,安静地抱着树,脑袋歪来歪去,还在找哥哥。 平原打仗就是如此,露天环境除了地沟战壕,没有任何遮挡物,子弹飞来飞去,即便你躲得远远的,倒霉劲上来了,再好的身手也躲不过,全凭运气好坏。当然,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爬树。 我们等了半会,哨所废墟处突然传出几声悠远的咯咯咯,张海杏抖着声回了句咯咯咯,抬头对我讲,“我哥叫咱们下去,援兵到了。” 轰隆隆的两发大炮从路的那头射来,日本人占据的晒谷场被整个掀翻,响声震耳,我被震得脑袋发懵,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跟在张海杏身后滑到地上。我们并未立刻突破包围圈,而是跟援兵汇合,拿了机枪炮弹,这一批的质量比先前的好很多,应该是北平救国会的资助品,拎起来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张海杏摸了把枪杆子,“齐空空,走,干大事儿!” 我在兜里装满子弹,挂上弹排,跟张海杏回到树上,找到合适的树杈,腿夹着树干,胳膊架好枪,瞄准哨所周围的日本兵。张海杏一边开枪一边骂,词汇粗俗,便不复述。我们的处境不是很好,稍有不善,被狙击手察觉出位置,便是固定的靶子,枪法好的人能直接杀了我们俩。好在援兵人多,来了一百多号人,张海客他们已把日军的弹药消耗大半,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倒没有在意挂在树上的两个小年青,即便我俩是这一圈人里,枪法排得上号的。为节约子弹,我保持谨慎的态度,尽量一弹一位,跟张海杏打配合,很快突破防线,援兵一拥而上,占据缺口向两侧扩展。 围攻哨所的日本兵很快溃散,我们这才下树,弯腰跑到废墟处与张海客接头。张海杏一见到张海客,低哑叫声哥哥。张海客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话也没说,扭头继续盯着瞄准器。 我被指派到另一侧,负责远攻,张海杏照旧在旁边打配合。这一仗打了一个多小时,日本兵弹尽粮绝,枪声慢慢减弱,直至彻底安静。但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这回显然经过策划,日本人绝不会轻易临阵脱逃,对他们而言,不败而退才是真正的耻辱,我刚想钻过去提醒张海客小心有诈,却听到一声震天的炮响。 张海杏扑过来把我按在身下,手肘用力,我们俩滚进水沟。张海杏松开我,抱着手臂喘粗气,可见是疼极了。我心中愧疚、自卑、愤懑杂陈,说再多也没用,只能翻出绷带帮她止血。 碰到裂开的伤口,张海杏嘶了声,“妈的,你要记得欠老娘一块弹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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