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中欣喜道,“电台!他娘的,老黄真实在,他也舍得,把他媳妇儿送来都比不上。” 他乐开了花,伸手想摸两把机子,被耿继周一巴掌拍开。 “别乱摸,这东西有钱都搞不到。” 赵大中呵呵笑两声,缩着手绕着木箱啧啧称奇,“小齐,你懂这玩意儿不?给咱说说那个啥,原理?” 突然被点名,我愣了愣。从被叫出门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参与这种场合。在他们眼里,即便我跟张海客关系再好,这类重大物资怎么能随便让人看?或者说,这台电台跟我关系匪浅。什么信息也没有,我也不敢乱下结论,但委实对机械电子之类不甚了解,只能抓着陈广忠的胳膊,把他推搡到木箱前,“他懂。” 陈广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耿继周,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但确实不怎么开心,“这是一台收发一体机,既能收到无线电波,又能发送,确实很贵重。” 耿继周跟赵大中已经配合着把电台抬放到木桌上,还有两个耳机,两个本子,一只墨水钢笔。 我往前走了两步,趁机往木箱里看了看,空无一物,没有说明书。显然,老黄知道我们这群人里有人懂这东西,他希望必须是这个人负责这台电台。 这个人只能是陈广忠。 耿继周举起煤油灯,认真扫了圈电台,叹道,“当年分班,我选了炮营,造大炮手榴弹倒是能行,这种精密组件可就没辙咯。” 赵大中道,“我没念过书,能识几个字就足够了,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大学生才能用的,我一介匹夫,懂个屁的电台什么发收一体。” 屋里共四个人,耿继周和赵大中默契地看向陈广忠。 陈广忠道,“这个是最新款,我应该能行。” 耿继周笑道,“既然只有小陈闹得明白,干脆就把这台电台放到白旗堡村,我们彻底搞清楚后,没准还能再造几台呢!” 赵大中拉下脸,不满道,“谁说这里就没人懂这破机器,你给老子等着,马家岗子三千人,我就不信还找不出一个搞电台的,凭什么就把电台送给你们,老黄又没说给谁,谁他娘的都不能动!” 耿继周被这话扰了,“老赵,你态度端正点,谁说放到白旗堡村就是白旗堡村霸占了,我们是一个队伍的兄弟,你这边的兄弟弄刀弄枪肯定一流,但小陈是在日本留过学的,要真算起来,我都得叫他一声老师,把电台交给他,没准真能破解这个电台的制造方法,到时候你这里一台,我那里一台,有事情直接发发电报就好了,哪里还用跑来跑去。” 赵大中盯着陈广忠,“你真留过学?” 我赶紧插话道,“日本留过学的肯定会说日语,麻烦赵司令把你关起来那些小日本抓两个,问问话不就见真伪了吗?” 赵大中由疑转笑,“小齐说得对,试试就知道了!” 赵大中出门找俘虏,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我望着耿继周,实在没忍住问出口,“你怎么知道的?” 耿继周笑而不语,陈广忠并不理会我的发问,坐下开始捣鼓电台。我想了半天,最大的嫌疑人只有张海客,可是他为什么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赵大中果真找了一个小日本过来,陈广忠跟他对了一番话,把战俘的名字写在纸上,与赵大中手里的信息登记表上的日文果然一致。 赵大中道,“没想到老耿还藏着这种人物,这个小齐不会也是什么留学生吧?” 耿继周笑道,“别瞎抬举,小齐就是个普通京片。” 我哂笑两声,“是是。” 这事尚未结尾,赵大中私底下又找耿继周商量,二人最后都各让一步,折中把电台放到两村之间的农户家,专门设置驿站,一旦得到信息,便分别派人向两村汇报。 陈广忠听完,只笑说,“一加一大于三。” 我也觉得好玩,这话还颇有些哲学味道。 翌日下午,陈广忠和四位训练有素的民兵带着电台前往驿站,他神色晦暗,只说几天后见。 他的话莫名其妙,他去驿站,我回白旗堡村,没什么大事基本不会碰头,他为什么会说一句几天后见? 当时有外人在场,我无法多问,只以为他认为耿继周会派我当通讯员,负责取发讯息,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初入耿继周队伍时,我声明自己是洋医院的伙计,跟着奉天城里的洋西医学了几年,能治外伤搞缝合,好说好歹也算半个医生。通讯员固然重要,但战乱年代的军医更难培养,耿继周真的会舍得? 这个疑问一直悬着,每每想问,耿继周总会想尽办法转移话题,使我屡屡碰壁。我慢慢察觉出不对劲,但依旧苦无没有可靠的信息,只能作罢,安心等待安排。 几天后,我和耿继周也回到白旗堡村,下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耿继周直接把我拽到他的小院。 我想起陈广忠的异样,莫非真的会让我当通讯员?让一个军医搞通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想出这种蠢主意。 他把我按在椅子上,进内屋点上灯,过了一会儿才叫我进去。我进屋一看,桌上放着几本厚厚的小册子,统一黄色封皮,没有题字。 耿继周指着小册子说,“你是德国留学生,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我心头悬着的石头瞬间轱辘远了。无奈又可笑,耿继周知道我的留学经历,一定也知道是医学,能做外科手术。不过张海客把我卖得不着寸缕,岂不是跟一开始声称的难民身份不符?耿继周能接受我这种说假话的人干大事吗?不会还得下军令状吧? 我心有退却,耿继周的眼神直勾勾地,似乎如果我不翻这册子,待会出门就会头身分家。无可奈何,我只能伸手拿起一本,然后翻开。 内容是摩斯密码设置原理以及对应的符文转换表。之前在北大营上课略有接触,这些内容确实不难。 我看向耿继周,点头道,“能懂。” 耿继周笑道,“果然没看错你,无线电站两天后启用,你务必在这两天里背下密文。” 看我无动于衷,耿继周道,“书不能带走,你先住这儿,缺东西给我讲,我给你送过来。” 上一回这样没日没夜背书还是在学校那会儿,我背得眼睛发花,耿继周为了保密,把我塞进他睡觉的屋子,窗帘禁闭,分不清白天夜晚,每天三顿饭倒是老实送。待遇比之前好太多,不再是清水挂面,有肉吃了。 苦熬两天,终于背完书,耿继周从头到尾抽查一遍,满意表示我能上场工作了。 我松了口气,再次提出想见一见张海杏,耿继周没理会,当天把我推上车送到了驿站。到驿站时,陈广忠正在农户羊圈门口等着,看我闷声顿气,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怎么越来越苦央央了。” 我摸了摸内衫口袋的位置,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只能苦笑两声,跟在他身后走进院子。 这处站点设置在一家农户羊圈的地窖里,平日用稻草棉被覆盖,从外面看就是一堆普通草料。到了夜里,被子一掀,把机器抬出来便能使用。 赵大中那边也派了个通讯员,我们两人负责记下信号,并进行转译。这是一位女通讯员,没念过大书,能识字,脑子灵活,除此之外唯一称得上特色的,便是她那一双机灵的耳朵。经过我和陈广忠的测试,她的听力水平估计跟张海杏不分上下。 女通讯员自称为翠姐,名字普普通通,性格大方,蒸得一手好馍。两天下来,我们仨已经打成一片,没事儿就打开电台,搜寻日军的滴滴声。 设备刚投入使用,我还不太了解这玩意儿,只能让陈广忠操作。锁定下几个频道后,我们的工作才正式开始。 四天后的深夜,我们截到了第一条正式有用的讯息。第一次难免有些激动,我的手甚至有些发抖,翠姐看见只是笑了笑。 忙活一阵,纸上已经写满点线组合。我和翠姐对比后,共同转译成日文,在场只有陈广忠识得。 他读完后,脸色不是很好,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把频道调到我们从未听过的信号,“你们俩务必在半小时内将这封信发出去,否则……” 我没追问否则会发生什么,只晓得进行摩斯密码编译,为了省时间,翠姐负责传递信息。整封信发完,我已出了满背汗水。 陈广忠松了口气,“看看他们怎么安排了。” 我问日军发了什么东西。 陈广忠盯着桌上的纸片,整张脸隐在阴影里,“日本人准备动用化学武器。” 第177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叁拾壹 陈广忠的信只有三句,字词都是黑话,天尽月出二狗子唱戏这种没头没尾的。这是一种反拦截手段,为了保护密信内容,专门编译一套黑话体系,摩斯密码这种有规律可寻的码表,在黑话面前,也只能叫一声爷爷。 通讯员把这条消息带回各自的村子,耿继周他们如何安排我不得而知,只是偶尔听见几个负责安全的轮班小兵私底下会讨论防毒之类的话题,防毒面具一时升值成为比子弹机枪还难得的紧俏物资。更有甚者,声称早晚都是死,干脆冲进日本鬼子的大营,杀死两个是两个,也算报仇雪恨了。 翠姐听见了,狠狠骂了这几个小伙子一通,说没出息,弄死一两个算什么本事,活着做大事,才是真正的报仇。 消息传出来,第四革命军队伍整日笼罩在紧张之中,等了半月有余,化学武器仍不见踪影,也没有听说哪儿有中国人被毒死,这场小波动慢慢散去了。 后来我仔细回想这一年的经历,发现关键时间点也可以放在1931年立冬这一天。 虽然是立冬,但是不妨碍我们想吃饺子。天气冷起来之后,就爱一口暖和。翠姐从地窖选了几颗好白菜,我们帮衬着包饺子,厨房热热闹闹,好像在过年。 第一锅饺子上桌,我刚咬上一口,舌头被烫了,饺子呼噜呼噜在我嘴里跟舌头牙齿打架。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也忘了嘴里的饺子,陈广忠示意翠姐往里退,小伙们默契围着木门,手摸到我走过去,嘴里还嚼着白菜饺子,一边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八骏日行三万里。” 我赶忙拉开门,穿着一身红棉袄的张海杏顶着一张雪白的脸,手里拎着一个包裹。 我一时说不出话,也忘了把她迎进来,张海杏笑着把包裹塞到我手中,“吃饺子,得热一热···噫?”她看了眼饭桌上冒着热气的饺子,“敢情好啊,你们都吃上了,我还一口没吃呢。” 翠姐拿了条厚毯给张海杏裹上,又烧了盆烫水让她泡泡脚,“这么冷的天,咋想着走路过来?” 张海杏低头在烫水里搓着冻得发白的手,“只是想吃饺子了。” 翠姐呆愣两秒,拍了把脑门冲进厨房,“陈广忠,他娘的你也不看着点,煮秃噜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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