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哨所一公里时,我们便下车,四面散开往中间包抄。平原上没有光,我们大胆地走在干裂的土地上,把刺刀抵到胸口,直直向着前方。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巨大安静下的步伐声,像成千上万的蚂蚁爬上床铺。 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枪,眼前突然亮起一堆冲天的火光,晒谷场的稻草烧起来了! 我迅速趴倒在地,匍匐往前,动作慢半拍的人在机枪扫射下倒了,安安静静地,只有一两声临死前的啊。两个队长朝天鸣枪,让我们照原计划包围哨所。火光照得哨所格外清晰,日本人把稻草拆下来,堆起一圈战壕,躲在里面放暗枪。猜不到人数,我们只能一边往里靠,一边打冒出的脑袋。 我架好枪,趁机瞄准一个探头的日本兵,一枪命中脑袋,那颗头颅怎么开花我没看清,开枪后我立刻滚到其他位置,继续瞄准下一个目标。 身边一个男人丢了只手榴弹,太远了,差了十来米,土块飞起,啪啪落到头上,跟子弹一样。我揉了揉脑袋,往侧面滚,试图从哨所窗口的方向解决藏在屋里的领头人。 张海杏突然叫了我一声,“齐空空,他妈的你去哪儿了?” 我停下,朝着声源处吼了一句,“这里!” 过了半分钟,突然飞过来一团黑影,张海杏跟个黑球一样落到土里,溅了我一嘴的灰。 我呸了两嘴,继续瞄准稻草壕沟,烧了一阵,晒谷场上的光弱了很多。 张海杏埋头道,“走,咱们去把日本人的军车轱辘干了,跟他们耗死在这里。” 我开枪开得手发抖,连声音也发颤,“走!干!” 张海杏嘿嘿一笑,抓起我的衣领,一把拖着我,开始在原野上狂奔。 我不知道她用了怎样的步伐,所有的枪子都在踩过的土里炸开,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追上我们,就连光也被甩在身后。 我们绕到离晒谷场最远的土道上,光线暗淡,但那几辆军车的轮廓却格外清晰,每辆车两侧站着一位持枪的日本兵,严阵以待。 张海杏钻进水渠,架好枪,“你一辆,我一辆,一个轮胎也别放过。咱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里,现在很黑,他们也摸不到咱们的具体位置,但很快也会根据弹道判断出来,到时候如果我们还留在原地,会很危险。” 我爬在她旁边,瞄准第一辆军车的轱辘,“我来第一枪,别跟弟弟抢。” 一枪过去,橡胶轮胎开始噗噗放气,迅速干瘪。在外围枪鸣炮响掩盖下,这点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日本兵并未察觉到异常。 接连开八枪,我脑门旁的石板突然弹了枚弹壳,再精准两厘米,我的头盖骨就会像台湾那样丢了一块。 张海杏道,“操他妈!你射日本兵,我打轱辘!” 我嗯了声,把枪口对准刚才开枪的日本兵,不敢犹豫,我迅速放枪,接连解决完八个日本兵。还有最后一个趴在军车顶上,在高处寻找我和张海杏的位置。 我推了推张海杏,“咱们得换个位置。” 张海杏摇头道,“不行。” 又是一枪,还有最后一辆军车。 我死死盯着车顶的那个狙击手,他很聪明,搬了一只木箱遮掩,从下方的角度,只能看到箱子上瞄准我的机枪枪口。 枪口轻轻挪动,比刚才更精准,我暗叫不好,朝着枪口打了枪,把机枪往旁边挪了半分,那颗子弹射到我们身旁的水渠里。 张海杏嘶了声,“姐的命交给你了。” 我笑道,“要死一起死。” 张海杏呸了嘴,“说屁呢,要活。” 枪管被打中,枪身扭曲,那位狙击手暂时没有办法再来一枪,因为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分析出枪管损坏带来的影响,进而修正射击角度。 我暂时松了口气,盯着那杆不断移动的机枪。 时间过得缓慢,狙击手最终放弃坚持,弃枪跳下车,往西边奔去。隔着成排的军车,我无法瞄准,只能目送他踉跄钻进树林子。那片林子很秃,不过是三排白杨树拼凑而成的防风林,越过树林,便是望不到头的收割田。 张海杏收了枪,像来时那样抓起我的衣领往哨所奔。 张海杏打了声报告,“已经解决他们的军车,剩下的人就哨所里那些。” 我补充道,“逃走了一个狙击手,有遮挡物,我没······” 张海客打断我,皱眉道,“不怕他去搬救兵?” “我···” 张海杏掐了我一把,“不会。” 张海客不再纠结这事,摆摆手让我们去守机枪。我们躬身绕到田坎旁趴下,瞄准哨所里的稻草堆,可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着较劲。 张海杏叹道,“一时大意,错漏一个敌人,咱们去追击?” 我看了看张海客跟两个班长的身影,他们面容严肃,已经开始考虑狙击手逃走带来的影响,是否需要通报白旗堡村的村民做好准备。 我一咬牙,往身上别了些手榴弹和□□,“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哨所,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和张海杏已经钻出晒谷场,在田野里往一个方向急急而奔。风吹散晒谷场里的火焰带来的余温后,冻得我的牙齿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寒意。 张海杏突然拉着我趴下,“小声点,他好像迷路了。” 视野黑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习惯后能看到前方有一个四处乱蹿的黑影,像放大版的黄大仙。 张海杏让我架好枪瞄准狙击手按住不动,她打算一个人上阵。我本想拒绝这种粗暴的分工,但又想到她那恐怖惊人的体术,张海客跟她打起来都悬乎,一个小矮子日本人不算什么。没办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我的担心都带着自嘲意味。 我嗯了声,让她小心点。 张海杏钻出去前,回头朝我笑了笑,“后背交给你了。” 我把视线放回夜视瞄准镜,张海杏像一条滑溜的黄鳝,以几乎变态的体态在田里跳来跳去,修长的四肢更显曼丽,当然,如果忽视她手里握的那把匕首和后腰的□□,这幅画面可以当做水平绝佳的杂技表演。 我目睹她神出鬼没地突然现身狙击手身后,两指一捏,那人软绵绵地倒下,张海杏没扶,任由身体砸到土里,发出一声闷响。 我走过去,摸了摸鼻息,“没死?” 张海杏笑道,“不,我只是想在他身上试一试铃铛的作用。” 她从兜里掏出一枚青铜铃铛,在五根手指上缠上极细的金丝,纯度极高,自带光泽,细碎地在黑暗里闪烁。她用金线操纵内部的小球撞击青铜四壁,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金属音。 我同情地堵住耳朵,挪到一边蹲着。 过了几分钟,狙击手醒过来,看到我,脸色大变,慌张地在身上摸索,似乎在搜寻武器。不过我已经搜走他兜里手榴弹匕首一类的器具,摸来摸去,他只能摸到一张用来擦鼻涕的白手帕。狙击手似乎见到了惊悚的东西,把帕子一扔,表情狰狞,踉跄想逃,扫视四周又停下脚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恐惧。 我推了推张海杏,“你给他捏了个什么幻觉?” 张海杏动了动金线,“被他自己拿着枪围攻的场景。” 我咦了声,打量她左手那枚不停晃动的青铜铃铛,“我还是搞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影响人的思维,有什么运作原理。” 张海杏道,“我也不懂,这不是我能考虑的东西,我要是搞明白了,也不至于七八年了还没学会。” 狙击手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他已经蹲下,抱着头不停颤抖。 张海杏笑了下,“可以了,看来效果不错。” 她收起金线,使劲晃了两下铃铛,幻觉到此结束,狙击手仍埋在臂弯里不肯抬头。 张海杏踹了脚他的背,“Hi,little boy, can you speak English ?” 第173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柒 好在狙击手学过英语,结结巴巴地回了句yes,问我们是谁。张海杏拍着他的脸,让他把刚才见到的幻觉一五一十描述一遍。狙击手痴呆的神经被这话一吓醒,拔腿继续往前跑。人在死亡面前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几秒不到,他已经离我们十来米远了。 张海杏追上去飞踢一脚,扣住他的肩膀往土里压。狙击手瞬间歪倒在地,晃着头叫唤,跟先前那个小伙子一样,念的是日语,叽哩哇啦的。 张海杏俯瞰着不停挣扎的狙击手,用英文问他,“小男孩,我可没有耐心,快说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以下对话大部分用的英文,我便直接转换成中文讲述给你。猜测张海杏考虑到我在场,懒于翻译,索性使用英文交流。 狙击手嚎着让我们把刀还给他,“不活了,我去死吧,你们就满意了!” 张海杏道,“你应该知道俘虏还有很多用处,别把生命看得这么轻贱。” 她扭头看着我,让我脱件外衣,这会儿寒气逼人,薄薄的夹棉衣压根挡不住往骨头里钻的冷,但我不得不从,脱下贴身的衬衫揪成长条,捆住狙击手的胳膊。 我拖着狙击手回晒谷场,张海杏在另一侧用枪顶着他的腰,一直追问细节,很在意狙击手见到的幻觉跟她设计的是否符合。这就像甲方乙方的周旋,不过张海杏身为乙方实在过于主动。 最初他还回应几句,但张海杏直接忽视俘虏的诉求,只问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狙击手头一扭,嘴一闭,任由张海杏念单词。不过他说话与否区别不大,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无非是让我们杀了他。 张海杏笑道,“别故作坚贞不移,要是真想死,刚才就不应该逃走,我给你的脑门来一枪就行了。这会儿表现得宁死不屈,有什么劲?给谁看呐?天皇在你脑门上安天眼啦?” 狙击手埋头不语,一步分作三步,极不配合我的前进速度。我拽了几次,有些不耐烦,催促张海杏把他捏晕,方便我直接扛回去。 张海杏拒绝了,“回去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我上哪儿找日本人当观测对象?” 我问,“咋就见不到了,俘虏不该管得好好的吗?你找耿继周申请就行。” 张海杏道,“女人的直觉。” 所谓直觉,在某些情况下比经验更可靠。可惜我是个男人,不能体验这种天赐选择。 回程花了十十来分钟,我们到晒谷场时,被眼前的惨烈惊得说不出话。 哨所又炸了,遍地都是燃烧的稻草杆,大部分已经烧尽,只有一堆堆余火。余火之中,是碎裂的肉块。哨所废墟的砖石被血染得通红,一股股蜿蜒的血液往土里流,活着的人都在忙碌,忙着分清尸块谁是谁。 张海客站在晒谷场边缘,面目表情望着脚边一团灰堆。 张海杏走过去,把狙击手丢在地上,“哥,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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