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诧问道,“墓里连这玩意儿都有?” 张海杏道,“他们觉得人死了会去另一个世界,所以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带走,甚至,连人都不放过。”她轻蔑一笑,“区区一块麒麟竭算不上什么,还有更神奇的物件。” 我爹以前零散讲过,我全当作民间传奇听了,年纪大了些,我爹不再谈,我也失了兴趣,一心一意只想出国。如今回到故地,张海杏这番话着实引起了我的关注,我的脑子开始遐想,等战事结束,一定要找个墓下去看看。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人愿意做不对等的交易,张家人不会无缘无故当活菩萨施舍。 “你们为什么愿意救我?” 张海杏的视线从那块血地挪开,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你跟我们一样。” 我追问道,“什么一样?” 张海杏道,“命。” 我的脚指头下意识扣住藏在鞋垫里的铜钱,命就踩在脚下。 张海杏扭开头盯着窗外的小林子,不再继续交流。直觉告诉我,她肯定知道张家人送我麒麟竭的原因,即便信息这么匮乏,我也能隐约察觉出张家人对我有所图谋。我的分析止步于此,再往下,我实在找不到理由了。 为了提高奔跑速度,张海杏决定教一种类似肉飞仙的逃跑方法。跑起来脚后跟一颠一颠,好似踩弹簧。 我练了一上午,脚底板抽筋抽得快变成干豆皮了,还是不得章法。 张海杏叹道,“好徒儿,好事多磨啊。” 我叹道,“这能有什么好事?” 张海杏难得讲一次大道理,“虽然你现在觉得乏味疲倦,但未来某一天,你迫切需要它的时候,你会感激这些汗水。” 我擦了把眼皮子上的汗,把沾着水珠的手摆到她眼前,“不止有汗,还有泪。” 练到下午,太阳慢慢升上高处,金光洒洒,风很大,阳光很烫。我被晒得快要变成绿豆荚啪啪裂开,嘴里干得发疼,回到哨所灌了好几口凉水。 张海杏盘腿坐在炕边,摆弄着桌上的小皮箱,身体挡着,从我的位置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我望了几眼,发现她在刻意遮挡。我没有窥视私人领域的爱好,便搬了只木箱到门口,坐在上边靠墙打盹,这一觉睡得更糟心。 我梦到跟张海客去北平时住的屋子,我又经历了一遭那晚的惊悚和诡异。 身体仿佛被人控制住,神经切断,我连扭头都做不到,只能凭感觉判断周围的情况,很快,空气里那股甜腻的千层油糕的气味点醒我,这里是哈尔飞剧院。 我听到一阵铁架床哐哐的响声,旁边床上的人坐起来了。这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能操纵身体了,我知道这是梦,所以我很大胆地直接扭头去看,却是一个全身泛白的木乃伊。白布条缝隙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四周安静极了,我不知道我们对视了多久,直到有人推开门,张海客走进来,我扭头再看,木乃伊消失了。 我被吓醒了,睁眼却看到张海杏正在收什么东西,铃铛的响声细细碎碎。 我反应过来自己这几天做梦的原因,怒从心起,一手扯着张海杏的胳膊,把她的脑袋按在土炕上,但我还是没真用力,只是虚虚地锁她。 张海杏道,“你听我解释。” 我咬牙道,“我以为咱们可以相互信任,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 张海杏略微骄傲,“我当然知道,你会梦见你最恐惧的东西。我现在的水平不够,只能让你觉得这是梦,等真的练成了,你连现实幻觉都分不清。” 我心里有些寒意,想起之前张海客诡异的表情,张亥的欲言又止,“张亥呢?” 张海杏道,“他已经体验过了,现在我需要全新的、没有经历过的人作为观测对象。” 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海杏略微愧疚道,“你问。” 我松开双手,“你的麒麟臂,不会是练铃铛练出来的吧?” 张海杏用手关节敲我脑门,咚的一声,像砸核桃。 第170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肆 我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只敞开的皮箱,六条铜片组成横竖有秩的格子,每个格子中央底部竖立一个中心凹陷的小木台,用以支撑铃铛内部的撞击金属球。设计者通过这种方法固定铃铛,使其悬空且不发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式的青铜铃铛,婴孩拳头大小,六角,双身人面蛇的花纹,下垂的花瓣角刻着极为抽象的几何线条,很像鸟类翅膀。 张海杏把一枚歪倒的铃铛扶正,扣上皮箱盖,“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 她把皮箱挪到被子底下,盘腿面对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本正经,没有一丁点愧疚感,好似几分钟前用秘法欺负我的人不是她。我对她这种态度略微反感,但现在的条件下,我只能顺着她的话。 我认命叹道,“你说吧。” 张海杏道,“让你来哨所,是为了避开多余的人。在村子里实验难免影响到别人,我可不想到时候被当成神婆。” 虽然我大致知道任务,但还是要问仔细,免得出问题了叫天不应,“有生命危险吗?” 张海杏扑哧一笑,“你还怕这?放心,你看清了是梦,铃铛的作用已经消减大半了,你只需要把每次见到的幻觉按照恐怖等级进行排序,尽量详细地用文字记录下来。当然,你也可以给我口述。” 怕我反悔,张海杏补充道,“我会随时注意你的状态,如有异样,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我叹道,“只要别把我弄死了。” 张海杏松了口气,舒展了下四肢,低头看着地上的布鞋,“我们出国的时候张家体系近乎崩溃,教我的师傅不知道流落到哪去了,也许已经死了。青铜铃铛的操控术我学得一知半解,只能自行摸索。” 我问,“没有记录相关方法的书籍吗?张海楼教我刀法的时候都有教材。” 张海杏叹道,“也许是有,不过也没时间去全国各地找人找书,张家人擅伪装,隐名埋名的不在少数。况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笑了下,“看来张海客这几年过得不怎么幸福,天天生活在你的铃铛控制之下。” 张海杏撇嘴道,“一开始我哥没察觉出来,每天还能有点效果,他怕做噩梦,半夜吓醒跑来找我哭诉。后来他找到了铃铛,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忘恩负义,罔顾亲情。我还是太弱小了,不然怎么也不该让他发现。” 我看了看棉被没盖住露出的皮箱一角,“你就是这么藏的?” 张海杏尴尬地把箱子往里推了推,“藏东西的事向来我哥负责,我不擅长很正常。” 她这么一说,我对他俩的海外生活起了点兴趣,毕竟都是出过国的人,共同语言多一点,也不至于每天干坐着,一个睡另一个醒,日子再苦,也不该这么没劲。 我斟酌一番,问道,“你们去的哪个国家?” 张海杏道,“德国。很久以前张家在德国留有驻地,所有没有目的的张家人去国外的第一站就是德国。按照惯例,我们应该在那按需取资金,并分配行动。但本家已经分解,没有主事人,海外分支一直很抗拒本家的作风,对国内残余张家的态度不怎么好。我跟我哥选择离开,去了英国,在伦敦一直住到国内发来密信。” 我道,“你们出国的人数很多吗?” 张海杏摇头道,“不算很多,海字辈的本该在放野后离开这里,我们因为一些事延后时间,分了几个批次,我们是最后一批。” 海字辈,张海楼、张海临和张海洋同为一辈,怎么做事差距这么大,而且张海楼对其他张家人颇有微词,还讽刺他们讲文明不说脏话,看来理念有矛盾。 我问,“张海楼怎么回事?” 张海杏嫌弃道,“他是个疯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笑道,“人不是生来就是疯子的。” 张海杏道,“你这句话站在人性本善的论点,我对此保持怀疑。况且,他精神不正常已成现实,解释理由也没有用,你还是多多考虑以后怎么跟他相处吧。” 我摇头道,“万一见不到了。” 张海杏扑哧一笑,“之前咋没看出来你这人这么悲观。” 我道,“Vox clamantis in deserto,身处绝望仍能发笑的人才是伟大的。” 张海杏道,“拉丁语?你会的还真不少。” 我道,“十几岁那会就图着出国,满脑子洋文,所以对中华文明知之甚少。” 张海杏笑了笑,“还是个进步青年。很可惜,你以后摆脱不了这条路,为你的安全考虑,同时作为试验报酬,我可以分享一些张家内部资料记载的信息,若日后这些知识救你一命,可别忘了给我道个谢。” 我拱手作了三个揖,“多谢张大仙再造之恩。” 张海杏翻出手表看了看,建议我们先巡逻,等排除周围危险再上课。我乖乖扛上枪跟在她身后,重复早晨走过的路。 一圈下来,红日西沉,橙橙的圆球往地平线下坠,拖出一片烧得缓慢的长尾巴,扫过整个天空。 我目睹整个过程,难免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变化震撼,一时慢了几步,落在张海杏身后。她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根永远折不断的铁筷子,生生插进地里,好似铁犁滚过田野,翻出清新的泥味儿。 她没有察觉,脚步不停。我干脆止步,转头面对落日,痴痴望着不断滑落的太阳,像坐滑梯。 远远的,张海杏叫了我一声,听得不大真切,像在催促我加快脚步。我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继续看落日。 张海杏拢着手大声道,“傻子!天天都有的玩意儿,别稀罕。” 我不自觉地摇头叹息,暗想:她已经失去了感受美的能力,张家刻意培养有功。 可能因为好奇我到底在看什么,张海杏最终停下步子,顺着我的视线方向望去。隔得远,看不清表情,但显然她放弃了所谓的赶时间,决定像我一样,趁着这点空闲偷一偷放松来耍。 一览无遗的平原任由红光漫射,光线麻痹大脑,让人误把昏当晨。二者往往很难分辨,一个代表新生,一个代表死亡,却有着同样精彩的色彩。 等我走近,张海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漠视了所有震撼人心的东西?” 我只能点头称是。 张海杏笑道,“我们有选择。在接触这些自然或者非自然艺术之前,张家的课程已经把所有结构以及感受上的原理分析得一清二楚,比如此时,我知道这个画面里哪些元素的组合造出你内心的震撼。” 我惊诧道,“张家人真的在培养全能型人才?” 张海杏弯腰揪了根干枯的野草,手指灵活地勾住草茎缠来缠去,几秒钟的功夫,一只小蚂蚱在她手心蹦来蹦去,“我们试图利用生命的长度,延伸生命的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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