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药谁换的!”梅长苏指着留着脓水的伤口,怒道,“把他给我叫过来!” “……!”华以凡和小肆面面相觑,好半天华以凡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苏公子,不是您为我家公子换的伤药吗?” “我?”梅长苏愕然,他什么时候…… “长苏……”被他抱住的蔺晨缓慢地睁开眼,喃喃道,“让我眯一会,再给你行针……别吵。” “我没事,昨夜睡得很实。”不忍斥责蔺晨的梅长苏,扶着蔺晨让其靠在自己的肩窝,微凉的手贴上其额头,传入手掌的是灼心的滚烫。 “呜!”蔺晨低声□□,欲举手扣向额头那只冰凉的大手,却在试过几次后,终无力地垂下。 蔺晨虚弱地道,“快入秋了,你要小心,一旦受凉就不妙了。” “都说了我没事,你怎么样?伤口化脓了……怪我,昨日怎么都该检查你的伤口的,是我的错。”梅长苏自责地道。 “……不怪你,是我低估了幽溟的毒镖。尖勾入肉,加之药浴致使血流加速,才让伤口无法愈合……”半梦半醒的蔺晨只听进梅长苏的半截话,也自然答非所问,“之前拿了你的护心丹服了,没告知老爹,脉象因药力改变,老爹没能诊出来,不怪你……!” 幽溟,4崦恕h幔濉k窍铝恕 “蔺晨,你撑着点,告诉我,你后肩的伤要怎么处理?”梅长苏推着蔺晨急急地道。 “桌头有药,老爹给的。把脓水弄干净,重新上药……”蔺晨迷迷糊糊地咕哝道,“别吵,让我再睡一会。” “公子,公子!”小肆急声唤道。 “叫什么,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梅长苏瞪着围上前来的华以凡和小肆道,“该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这些还要我来说吗?” “小的这就去请大夫。”回过神的小肆未顾得上华以凡抢先说道。 “……苏公子,那就劳烦您守着我家公子,我派人去找老阁主,再去唤个人来伺候!”华以凡战战兢兢地道。 “华老板,”听到华以凡的声音,蔺晨微眯着眼,努力看向华以凡迷糊地说道,“长苏的药、炖梨,别忘……他不能病。” “……!”梅长苏。 “是,公子,华某记下了!”华以凡应声道。 行针、汤药、炖梨。 以及肩头的阿虎。 蔺晨处处为他想,可他呢。 他却在憋气。 明知道少了一颗护心丹是蔺晨拿去服下的,还在憋气。 “苏公子,有何吩咐!”没过多久就有小厮匆匆赶来。或许事先得了告诫,小厮显得谦卑有礼,恭敬有加。 “把案桌上的瓷瓶给我,再把屋子收拾收拾。其他的事情等大夫来了再说。” “是!” “打两盆水!一盆热水,一盆冷水!”一盆用于擦拭身上汗水,一盆用于湿巾替换,敷在额头降温。 “是!”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从没。 虽为赤焰少帅,但他从没有过守在旁人床侧的记忆,也没有过替人擦身、绞帕冷敷的经历。 谁会让他做这样的事?哪怕是父帅落了伤,他所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安抚全军,协助其余叔伯调兵布阵,然后才是回帐伺候于床头。 可等到他回到军帐,军医早就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父帅的副将也把其他的事情给做全了,他只需守在床头静候父帅醒来,汇报军情。 “苏公子,您是要帮公子擦身吗?”被华以凡新唤来的小厮躬身问道,“让小的来吧,您……?” “什么?”梅长苏挑眉问道。 “喵?”阿虎跟着叫道。 “……苏公子,这是小的干的活,您就别抢了。不如您先去喝点稀粥,等章大夫来了,小的再去叫您。”小厮躬身道。 “现在知道这是你们的活了?昨天都干什么去了!”梅长苏怒道,“要是你们为我的手下,早就……!” 二十军棍起罚。 “是小的们的错,苏公子息怒。等公子醒了,小的们认罚,可您别误了早膳,回头还要服汤药呢。”仆役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随华姓名曰靛。” 奇怪,为何先前一个小厮只有小名,这个却…… 念头一闪而过,梅长苏皱眉道:“好,华靛,你去把粥端来,我就在这边喝。回头药也给送来这边。” 他,真的做不来服侍人的活儿。刚才替蔺晨除衣已是一头汗,强行做什么折腾蔺晨不说,折腾完他也跟着病下了。 打湿巾帕,把湿巾帕绞干置于额头之上,并予以替换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喵!”阿虎从他的肩头跳下,落于蔺晨枕边,伸出粉色的舌头舔向蔺晨,“喵!” “放心,他没事的。”梅长苏轻言轻语地道,“而我决不许相同的事情再发生。” 他要借着巡视江左的契机把江左大小门派掌控于手。待他日江左盟登上江湖第一帮派,他便有能力护好身边每个人,他就有资格和能力去护住蔺晨。 “不行?”当梅长苏听到这两个字后立刻就翻了脸,也不管是否合适,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家药铺的招牌是你自个儿去摘,还是我派人去摘!” “苏公子,您别生气,公子的伤,不是我不会治。而是,我……”章大夫语无伦次地道,“旁人把事挑开说明,也就给治了,可公子,我……我下不了手。” 和他当年一样吗? 当年他为救景琰受了重伤,父帅连抱住他的勇气都没,十来名军医商量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了初步方案。 “华老板已经飞鸽传书于蔺前辈,我也飞鸽传书从岳州请了大夫,但蔺晨的伤不能拖。伤口我来处理,你来打下手。”梅长苏沉声道。 “这,这……!”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md、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形迹之心。”梅长苏一字一顿地念着,泛红的眸子看向章大夫,“论起从医的时日,蔺晨及不上您的一个零头,但就我刚才所述之事蔺晨做得很好,章大夫您说呢?” “章某惭愧!”章大夫擦去额头的汗珠,躬身行礼道,“章某听任苏公子安排。” ……夫大医之体,欲得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虽曰病宜速救,要须临事不惑…… 大医精诚,放于案头的纸笺上,用不同于弟子规的草书,蔺晨用小楷工工整整地默写着老阁主交待的“罚”。 唤来华靛,让他扶住蔺晨。两指裹着药布轻按红肿的左肩,由外向内…… 如果,如果昨夜他开口让蔺晨留下,他会注意到蔺晨的异样吗? 能?亦或是不能? 能! 往昔蔺晨都是在用罢晚膳后给他诊脉,炖梨也该为晚膳或汤药后的甜点。 所以他若有心,就会发现蔺晨的异样。 他不该…… 忽略。 捏着药布轻拭着从伤口流出的淡黄色液体,引来蔺晨低声唔咽,但声音只在喉间滚动。 蔺晨的伤并不严重,梅长苏知道,所以他不慌。 药布蘸了烧刀子酒轻轻擦过红肿的左肩,章大夫持着烧刀子酒冲洗破开的伤口,而梅长苏轻压伤口四周的手未有停留。酒伴着脓液自肩头流下,捏着药布的手迅速擦去滴落的液体。 “唔!”蔺晨低声□□。 很痛,他知道。 他听过赤焰军的将士惨叫连连,自己经受时,痛,他强忍。 哪怕再痛也不能叫出口。 他不叫是因为不能。 蔺晨不叫是因为没用。 他的将士围着他,看着他,所以他不能叫。 蔺晨,并非逞能,也不是怕他看笑话。 而是习惯了。 习惯独处,习惯一个人承受一切。 多处落伤,唯有背后的一处出了脓水,其余的伤口哪怕被汗水浸了一宿,也不过是微有泛红。 蔺晨处理得很好,他没有胡来,也没有任性,只是习惯了…… “苏公子,可以了!”脓液流尽,血丝渗出,收了倾倒的瓷瓶,章大夫忙道。 “把金疮药给我!”梅长苏轻声道。 手一抖,半瓶金疮药落在创面上,梅长苏明显看到被华靛抱在怀里的蔺晨颤了下,但很快就稳了下来。 药布压着药粉涂抹整个创面,再盖上干净的药布,抬头望向章大夫。 章大夫立刻上前接了梅长苏手中的活,将药布压实后以布条包扎固定。 “蔺晨。”趁着华靛帮蔺晨拭汗换衣之际,梅长苏坐于蔺晨的床头,捏着他的手,轻声道,“先服一颗蔺前辈留下的丹药好不好?” “……!”蔺晨。 他挫骨拔毒后,蔺晨是用什么法儿喂他的? 汤药制成药丸,用汤匙碾碎,拌入蜂蜜,用箸沾取少许,一点点喂入口舌之间。 一刻种。 一颗清热解毒丸,全数喂入蔺晨口中花去他一刻种的时间。 加上换药的时间,前后一个时辰。 昔日他静卧在床,蔺晨每日花多少时间于他喂药、换药? “苏公子!”章大夫和华靛一左一右扶住似要跌倒般的梅长苏。 “章大夫!”梅长苏轻声道,“我先回房休息,劳您守着蔺晨,晚上我来替你。” “啊,苏公子,您是客,去休息便是,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搀着梅长苏的华靛说道。 “我闲着也没事。咳咳咳!”梅长苏轻咳两声,道,“华靛,送吃食到我房里,再把安神汤也送去。戌时来叫我,我用过晚膳和汤药后,就来替章大夫。” “对了,蔺晨有给我留下药浴的方子吗?”梅长苏思忖片刻后,试探地问道。 “有,适才华老板让小肆把您和公子的药笺给了我。据小肆交代,公子确有药浴的方子留给您用,吩咐的是酉时让您用浴。” 酉时,日头刚落山却因尚未入夜,所以不会太冷。 “那就早半个时辰叫我,我用完药浴就来替章大夫,晚膳和汤药送到这边来。” “苏公子……!”华靛皱眉道。 “你们不放心?那就在旁支个床榻一同守着吧。” “不,不是,苏公子,您是公子的贵客。小的怎么能让您守夜呢?”华靛赔笑道。 “喵!” 未待梅长苏回话,蔺晨床榻旁蜷成一团的阿虎抬起猫头一声高扬的猫叫吓得华靛立刻应道:“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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