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我先去睡会儿,你留在这里好不好?”浮躁不安的心被阿虎一声叫唤驱得云开雾散。 “喵!”猫头再次窝进双爪之间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蔺晨是个安静的病人,均匀的吐息,足以让旁人相信床榻上的人只是熟睡。 替下小肆活儿的华靛被梅长苏连人带着铺盖赶至门外,赶来圆场的华以凡又被梅长苏一句鼾声太响堵得没了话。 从来都是蔺晨守在他的床榻旁,看着他入睡,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蔺晨昏睡。 或者说是他第一次守在他人的床榻旁。 不是太奶奶,不是父帅,不是娘。 是一个和他没有血缘,毫无关系的“他人”。 拔毒后,在他身边守了一年的“他人”。 “我拔毒后的第一个月,是你守的夜。”梅长苏压着嗓音,小声道,“不仅有热度,破开的伤口还不能碰水。虽然身下有玉床降温,可你还是找来竹罐放入冰块裹上厚布放在我额头替我降温。” “拔毒后的第二个月,热度开始退了,但时常反复。你在我床边支了床榻,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给我诊脉,诊脉完毕不是在我嘴里塞参片,就是拿蜂蜜水替我润唇。” “……第三个月,不再有热度,琅琊山上的天气也开始暖和,但你还是睡在榻上,每夜起身几次来给我诊脉、喂药。” 榻上的蔺晨似乎很热,裸露的颈部和手泛着细珠。梅长苏绞了巾帕,细心地擦去那层薄汗。 “……瞒着你曾受过伤,是我不好,可我也没办法。要是你们知道我腹部曾受过重创,是不会答应替我挫骨削皮拔毒的。” 一说到挫骨削皮,梅长苏整个人猛然抖了下。虽说他努力控制着思绪不去想,可被记忆深处勾起的痛让他的鼻息急促起来,握着蔺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呜,痛。 不是说手腕无力吗,咋捏人还那么痛。 蔺晨暗自嘀咕,在旭阳诀的作用下他周身都在不停地出着汗,巾帕拭过他的额头、颈部、手腕、手…… 他无意去听梅长苏的絮絮叨叨,只是刚从昏睡中醒转的他,习惯地运起旭阳诀来调养生息。 旭阳诀才开始在体内运转,那人就开始说他的无奈,说他的坚持。 他不想听! 他一点也不想听,旁人逞能跟他有关吗? 旁人寻死和他有关吗? 他不过,不过是…… 不过是无聊罢了。 他想醒来,但已经受了内伤的他,再中断旭阳诀的运行,后果不堪设想。 长苏。 没想到你竟如此聒噪。 “……你的耳朵真好使!”梅长苏揉着鼻尖悄声道,“景琰也曾守在我的床榻旁,但他总要等我出声叫他才会醒,不似你,我的气息一乱,你就马上过来了。” 别拿我跟他比。 蔺晨暗忖。 还有,你为啥会在我房里,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冰凉的巾帕再次敷上额头,以及冰凉的手。 通常从昏睡中醒来的人会做什么,叫水喝吗? 好。 亦如他现在最真实的感觉:口渴。 “水……!”蔺晨虚弱地喊道。 “蔺晨,你醒了吗?”梅长苏凑上前惊喜地叫道,“有没有感觉好点。” “……!”眸子瞪向梅长苏,就差说:果真是个没伺候过人的公子,这时候不该先给我倒水吗? 可惜,这时候的蔺晨口干舌燥,全身虚脱,根本说不了一长串的话。 “午后我服下安神汤睡过了。足有三个时辰,汤药和药浴也都用了。”梅长苏见蔺晨瞪向自己,以为他是气自己胡来,忙解释道,“没有骗你,不信你可以搭脉。” 谁管你啊,我要喝水。蔺晨心中暗骂一句,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梅长苏伸过来的手,并伸出另一只手贴上梅长苏的额头。 这家伙是不是也发烧了,所以才说胡话。 “我没发烧,发烧的是你!”梅长苏握住蔺晨搭上他额头的手,急急地道,“老阁主给的药,我以蜂蜜调和给你服下了,伤口我也重新处理过了,可你的烧为什么还不退?” “要三天。”蔺晨粗嘎地说道。 “啊?还要三天啊,那现在要做什么?”梅长苏放开蔺晨的手,焦急地问道。 “水!”蔺晨无力地喊道,天啊,这家伙不在身边,自己还能撑着下床倒水喝,可现在…… “哦,好!” “……!”看着折身去取壶和杯的梅长苏,蔺晨没由来地火大:小肆呢?华靛呢?铺子里的人都死光了吗?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慢点喝,别太快!”梅长苏嘱咐道。 这话,是以前我对你说的。 “口苦吗?要不要搁点蜂蜜?”梅长苏又道。 “要放点盐!”蔺晨叹气道,这句也是。 骄傲的人一旦病下,也只是“人”。长苏,我多少明白你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我尚能恢复,可你…… “搁盐?”蔺晨给他加的一直都是蜂蜜,怎么变成盐了。 “夏末秋初,本身就易出汗,加之发烧汗出多了,人会脱虚,所以在饮水中要搁少许盐。不用太多,摸着手指沾几粒盐花就行。”蔺晨喘息着说道,“你卧床休养时,我给你的饮水里也搁有盐,只是你口苦没尝出来。” “好,我去厨房拿!”梅长苏点头道。 “……!”蔺晨把手中的杯子塞进梅长苏手里,叹气道,“拿着!” “哦!” “唉,不是让你倒水。”蔺晨又是一叹,才道,“去把睡在我门口的那人砸醒。” “这,这好吗?”梅长苏面露窘色地道。 “你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蔺晨气笑道。 “不知道,你可以给我指路啊。”梅长苏认真地道。 “盐罐子搁哪里知道不?”蔺晨摇头道,“又或者,您梅大宗主能给本公子煮锅粥?” “……!”梅长苏。 “长苏,很多事并非要亲为,而是身为上位者要知道他的部下最适合的位置在什么地方。”遂,反握住梅长苏的手,指着对着长廊的窗格道,“你来丢,只要弄出声响就可以。 “咚!”虽说手腕虚浮,但掷物的准头他还是有的。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门外传来惊呼声。 “哎哟,谁啊!”华靛的惊呼声从屋外传来,不消片刻蓝衣仆役便披衣跑来,见到蔺晨靠着床榻看向他,忙道,“公子,您醒啦!” “小肆呢?”蔺晨问道。 “在院内举铜盆呢。”行至蔺晨的床榻前,华靛躬身道,“公子,要唤章大夫来吗?” “不必了,你去看看c姨起了没,起了就请她给我煮碗绿豆粥;若没,你先去井里舀碗绿豆汤来,汤多点。哦,给长苏也弄一碗,他嘛绿豆多点。”蔺晨哑着嗓子,低声道,“叫小肆歇着去,其余的事情等我醒了再说。” “……我这是在和神志不清的人说话吗?”华靛一走,梅长苏就冷哼道。 “别恼嘛,长苏!咳咳。”蔺晨指了指喉间又指向案头的茶,“在恼羞和生气的时候,人都是糊涂的,做下的事情会有欠考虑。” “老阁主说的?”梅长苏颔首表示赞许,他昨日就因恼羞和生气才做下了错误的决定。遂倒了一杯水递给蔺晨,却听蔺晨道:“是我娘说的。我娘还说,要是没办法心情平复,就数胡萝卜,慢慢地数,直到心情平复。” 那一刻,梅长苏看到抿着茶的蔺晨,眸中都含着浅笑。 蔺晨数胡萝卜,那他数什么? 阿虎?水牛? 还是兔子蔺晨? 想着,梅长苏不由地掩袖轻笑起来。 “很好笑吗?”蔺晨瞪了一眼梅长苏,把喝空的水杯高举,作势砸向梅长苏。 梅长苏也跟着做出躲避的样,跟着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两人之间本就不存在的裂痕在那一刻完全消失殆尽了。 “蔺晨,你能喝绿豆汤吗?”梅长苏绞了块湿巾递给蔺晨道。 “绿豆本就有解毒的功效,c姨煮的绿豆汤里应着我的吩咐搁糖的同时也放了少许盐。” “是提前一日做好放于井中,给第二日上工的帮工解暑用的?”梅长苏想了半天后,问道。 “对!”蔺晨应道,“你若爱喝,回头让吉嫂给你做,她会!” 吉嫂。 吉嫂来自徐州杨员外的府邸。十三叔也在杨员外的府邸。 昔日赤焰旧部逃出秦远镇,亦是杨员外帮的忙。 杨员外…… 为何老阁主和蔺晨都如此信任他,而他又为何屡次出手帮自己? 抬头望向蔺晨,蔺晨半闭着眼靠在床头,似睡非睡。 等蔺晨好了再问他吧,先让他好好休息。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坦诚相待 “喵!” “喵!” “阿虎,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又是一条花鲤鱼,阿虎的待遇不减当年呢。 望向一旁的睡榻,被褥叠放整齐,与他同屋的蔺晨一早就起了吧。 真好。 那夜,两人分别饮下绿豆汤后,蔺晨就赶他回房。 他不依,争了半天,两人各退一步,蔺晨与他一同回房睡。 就你那身板还玩日夜颠倒?蔺晨的话总能呛得他无言以对。 怔了半晌后,蔺晨让华靛扶着起身,与他一起回了曾经属于蔺晨的房。 一床一榻,不由分说,蔺晨就把他赶上了床。 “不准折腾我!”蔺晨的理直气壮让他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摸着鼻子在泛明的天色中,喝下华靛送来的安神汤爬上了床。 他是在折腾蔺晨,第二日在蔺晨精神大有好转的情况下,再次给他行针。一套针法过后,蔺晨又是一身热汗,虽说及时换了新药又干衣,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比之前差了很多。 第三日,蔺晨原本已有减退的热度又高了几分,在他的强烈反对下,终以药浴代替了行针。 第四日,他写完了老阁主要求两人写的弟子规,蔺晨热度退尽开始抄写大医精诚。 第五日,一早失去踪迹的蔺晨直到戌时才露了脸,替他再次行针、把脉,而他亦再次检查了蔺晨的伤口。这日,蔺晨身上的小伤已全部结痂,后肩的红肿亦基本消退,伤口开始愈合,随后他就被逼着服了安神汤上床就寝。 今天是第六日。 “醒了?”话音刚落,就见蔺晨端着一只乌木盆笑盈盈地步入房内,“抹把脸,一起吃。” 一起吃。 多简单的一句话,那日令暗卫买来溪福楼招牌菜的他为什么就没说呢。 “愣着干嘛,赶紧抹脸!”千层饼、三鲜蒸饺、一甜一咸两碗豆花,以及一盅冰糖炖梨。 “抹脸?”梅长苏先从铜盆里绞了巾帕净面,又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没好气地笑道,“别告诉我你在外逃亡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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