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苦得蹙眉时,陵端已把一勺花蜜塞在陵越嘴里,见他眉眼轻舒后方笑道: “师尊常说我象小孩儿,可看师兄这模样,比我还小孩儿。” “胡闹,我是你师兄!” 陵越耳根微红,他也知自家这样子太难服众,故在众家师弟面前从不露半分,但陵端与他自幼相处,又怎会不知? 不过是面上过不去,只能假做冷色,以掩窘颜罢了。 陵端抬眼看着窗外雪色初霁,随手向那窗外梅树轻拂,几瓣轻红飞落白雪间,却卜得“老子出关”之卦象,乃为紫气东来的大吉。 陵越别开眼去,别看他身为天墉城大师兄,御剑之术师承剑仙甚是不凡,但阵法道术,星占卜易,却是七窍通了六窍。 ——那是,一窍不通。 所以,常听得陵端笑剑修是只会“抡剑砍人的剁肉刀”,虽是故作肃严小训几句,私心却是认同。 要知,自从师尊将屠苏与他丢与陵端折腾后,虽自家大师兄的颜面有损,但在陵端压着习字炼符之下,也算通得道箓。 连身为剑仙的师尊也言道,这世间少有通得此术之辈,自家与屠苏算得占了大便宜。 虽不解师尊何故如此高抬陵端,至少陵越知道,精于诸多“杂学”的陵端,很厉害。 所以,事毕之后,回程安排,自然是交给陵端。 陵端此卦可不是乱卜的,他得半步仙身之后,于天机感应就越发灵敏,心有所感又得此卦,自是向西而行。 此处向西而行,便可往达水龙之脉的汲水之源,而那方,亦是天墉城所在的昆仑山方向。 存猎奇之念,兄弟二人起程而往,却不知一段宿世因果,正待故人归还。
第八章 陵越此刻是懵的,他与陵端原是西行昆仑而来,却不想途中错过宿处,只能往林中露宿。 仙门子弟,休说下山除妖降魔之时会时逢露宿荒野,就是平素也常于山中夜宿,为的是修心磨志,故也不曾放心上。 可待天明之后,陵越居然发现,他与陵端未曾在昨夜所宿林中,而是一处灵山秀水,灵气浓郁之处时,陵越素日再稳重,也变了颜色。 山林葱郁,草术繁茂,水声潺潺,薄雾轻纱。 陵端立在陵越身后,凤眸轻扬,似玉指尖泛起微光,虚虚的在虚空之中划出灵符,防护法阵之光在二人足下亮声,以做防御。 陵越素来谨慎,他墨竹叶儿似双眉轻皱,淡淡灵光自他所持的灵剑霄河幽碧似水剑身泛起,将陵端半掩身后,戒备四周,却没发现,自家足下那随他俩脚步移动的防御法阵。 陵端还是那般拎着枣木棍,一脸的慵懒闲悠,比之陵越的步步小心在意,他那样儿就似游春学子一般。 一只小兔子自草丛内蹦了出来,毛皮浅灰,两只小肥爪子还抱着白萝卜似的大人参,时不时啃一口,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小小孩童奶音传入陵端与陵越耳中: “又来俩,又来俩,上次那个,弹琴弹得极好,这俩不知如何。” “小东西,爷可不会那拨来拨去的东西,但烤兔子做得极好,你想不想试试?” 陵端轻挑眉叶儿,枣木棍子一捅小兔子的肥爪子,吓得小东西一跳数步远,委屈大叫: “吃兔兔,兔兔这么可爱,你居然想吃兔兔,坏人!” “想跑?跑得掉么!” 陵端浅笑勾唇,只一闪身已然将小兔子拦下,拎着长耳朵提起来,那双凤眸恍一看似带笑,但那眸子深处却早已冰凝雪冻: “那个成日弄弦的,可在?不想被烤成兔子干,就乖乖带路。” 小兔子灰色毛皮轻抖,它是成精的灵物,又如何听不出陵端那淡然语声后的杀机? 陵端并指轻划,一叶绿草轻飞,化为系着枚小小银铃铛的绿绸带,自动系在小兔脖子上,而后陵端松手,让它领路。 “端儿,有何不对么?” 陵越对陵端相知甚深,他见陵端露出这般神色,便知有事不妥,忙回身护着陵端,神色微肃: “可有什么师兄帮得上忙的?” “师兄不用担心,我也只是提前做个防备,此处灵气充裕,根本不似昨夜所宿之处,又无幻阵痕迹,到有几分秘境的样子。 且,连只寻常野兔也开了智,去了横骨,得吐人言,师兄以为,我们是到了何处?” 陵端边牵了陵越随小兔子前行,边用枣木棍挑开一路暗戳戳跟上他们,伸出花叶草茎相缠他衣角的花草精灵们,乌眸深邃犹若静海寂夜。 那一刻,陵越心中生出无尽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去,又象冰冷的利刃刺穿了布袋,露出凛冽如冰的寒冷。 陵越停下步子,不自觉轻按胸口,一阵阵的钝痛与麻木感自心房遍及全身,他眼前一黑,跄踉摔倒那瞬间,似被人扶住了,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子语声传来: “仙友,可是有疾?”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手谈推枰起,红尘已烂柯。 纵是陵端,也不曾料到,这一梦千年之事,会让他与陵越碰见。 相扶陵越的,是名杏衣黄裳仙者,亦是那只小兔子说的那会弹琴的那人,乐神,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乃火神祝融所铸凤来琴引灵所化,善音律,好逍遥,常在此榣山之地流连。 陵端与陵越是他除父神祝融外,第一眼便想要亲近者,特别是颜色昳丽,顾盼生威的陵端,因与火神祝融有几分相似,极得其亲近。 世人皆以为火神祝融乃是赤发虬髯的伟丈夫,却不知,那不过是祝融掩饰其真容的小法术。 祝融生来肤白貌美,又性肆意妄为,喜着红衣火袍,多次被九天诸神戏称“神界第一美人”,一恼之下,方以粗鲁容颜示人。 长琴与祝融乃是父子之亲,自是知其真貌,故对与祝融容貌相近的陵端极有好感,甚是亲近。 以至纵是知晓陵端兄弟不过修仙道子,并非神界仙人,也待之亲和有礼,与之相交谦逊。 陵越心神有损,长琴便以灵玉相助陵端布阵,为其蕴养伤势,休养身体。 陵端则被其扯了,日日悠游榣山,林中泉下抚弦弄音。 陵端性敏,他虽非琴道中人,但在长琴点拨之下,也很快上手,且弹得不错,连长琴也惊于陵端天赋而引为知己。 于是这榣山之中,日日琴声应和,仙乐缥缈,引得百鸟朝凤,龙鱼跃渊乃是常事。 到把那常伏渊中听琴的水虺悭臾气个半死,他原是这渊中水虺,日日得聆长琴之琴音而开智,原以为自家是不同的,欲出渊交好长琴。 却不想不知何处多出一人,与长琴以琴相和相交莫逆,更有甚者,其人琴技不下长琴不言,更有灵异,居然引得龙凤相和,更添鱼龙变化之数。 眼见得,他须由一水虺修得蛟形后方可再行化龙,而那溪中水鱼却可得琴声点化,一跃出渊化龙腾霄,心中别提多恼。 再加之,不知何时,渊中潜来一尾金龙,日日率水族挤拥此处听琴聆音,悭臾就是再心大,也呆不住了。 故,憋屈的悭臾,也唯有另觅他处修行。 只是因此,悭臾恼上了太子长琴,立誓天地,定要给长琴父子一个好看。 天知道,这脑子有病的水虺,居然因长琴乃是祝融之子,连火神也恨上了。 这些许之事,太子长琴自是不知,知音难得,知己难求,他与陵端日日相对弄弦,心中欢喜无限。 陵端精于道术,又得长琴多方指点,二人相得,便起了送好友一件礼物的心思。 陵端曾在琼华故地得一玉简,个中乃为琼华执剑长老宗炼的传承,故,陵端私下间也极通铸炼之术。 榣山之中有一神木名“建”,其质金石刀剑不可损,且有养蕴魂魄之功,最主要的是,其色杏黄,通透如玉。 陵端精于各类书典奇闻秘术,故知此木当以何法祭炼,一株三人合围的神木,在他手中,不过数日便铸炼成琴,只余一小枝被收起。 长琴没料到,陵端居然会用神木为己制琴,心欢之下以己之七魄分出一半凝化为弦,却不想误打误撞为此琴附灵。 故,只需假以时日,长琴便可得一分身,欢喜之下对陵端道: “此琴乃好友所赠,还请为其赐名才是!” 陵端此时刚好走神,正思量着陵越也该醒了,长琴见问,他随口便道: “尔名‘长琴’,他就叫少恭吧!”
第九章 “少恭?少恭!” 太子长琴轻轻念着,只觉冥冥之中若有所得,绽开一个大大笑颜,冲陵端深施一礼: “多谢吾友见赐,长琴甚欢!” 陵端眸光轻转,似星辉漫撒,连太子长琴也惑于他眼中璀璨,不由自主痴痴凝注,仿佛这天地间,唯这双明眸,才是唯一。 此时,陵端脂玉月凝似的手轻拢,却在掐算着什么。 陵端天生便有占卜天地之密的能为,世间万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能不能,都难脱其五指之间。 只是这占得的结果,让陵端有些气闷,他若早知长琴的一半是……,一定二话不说,先套麻袋揍一顿,好给自己与前尘的肇临报仇。 如今?看着太子长琴那温柔面容与眼中纯良,打不下手啊! 陵端运了半天气,终是长叹无语。 不可否认,百里屠苏也罢,太子长琴也好,包括那欧阳少恭,全都是可怜人。 世事虽是因果自择,却也有天意难全,这一梦榣山,怕真是天道给他们所有人的,一个逆转之机。 “长琴,与我约定一事可好?” 陵端心有所动,便不会什么都不做?他的温言浅笑惑动了太子长琴的心,在混沌中,许下了日后让其想撞墙的誓约。 堂堂上古乐神居然傻傻的与陵端定约,无论何时何世,永不妄杀,永不冲动分魂,纵有一朝蒙难,也心怀希望,得见陵端之日,便是他重登仙途之时,否则,将永唯陵端马首是瞻。 长琴性温良,却不是个傻的,加之陵端堂讲诉红尘人世,那人心善恶,世情诡谲,及诸多算计,他也不似从前单纯,且心有所忧。 火神祝融战力逆天,又心性狂放不服管束,连顶着个不伦不类“乐神”名头的长琴,都有个“五十弦”让天帝忌惮的能力,又何况祝融? 不服管束又战力涛天,天帝若不忌,只怕也是心大! 这些原属权谋之术的事,太子长琴并不懂,可他不懂,却不代表在红尘污浊中打滚过一世,看尽红尘丑恶的陵端不懂。 昔时被逐天墉城后的陵端,也曾低入尘埃为乞为奴,更曾重踏高处贵为国师,往昔旧事细细打听推敲后,又有何不明白? 太子长琴也罢,琼华冰封也好,乃至天墉城日后的门派衰落,昆仑八脉彻底湮灭世间,背后若无一只翻云覆雨手,才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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