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做梦好玩吗?” 陵端一脸的兴味,睫羽似蝶轻眨,笑若泉流出山涧,明净而欢快: “快醒醒,我们已然在人家大门前了,主将迎客,客又怎能失礼!”
第六章 陵越气息微促,他方才自幻境中乱了心神,内息有些不稳,陵端拍在他肩上那一记,也将道灵气打入他体内平了那乱窜的内息。 陵越知陵端好意,便也坦然受之,调息之时,顺势抬头看清前方大宅,黑云迷障,有强大的悲怨之气笼罩四野。 而这悲怨之气,便是这古怪大雪的根源。 说起来陵端的运势向来古怪,比如若逢大妖,妖力非他能敌,那便任陵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妖面前。 ——不是他自家不去,而是总有什么古怪事绊住,就如:出门时,门扇忽地无故脱落,砸头上被砸晕过去。或是另有它事,不得不办。 总之,若事有其险,又恰超陵端之能者,冥冥之中总有阻挠。但若行之极顺,纵是凶名赫赫,也只做陵端练手之用。 这古怪运势,乃是让陵端能趋利避害,连紫胤真人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反正于陵端无害,涵素真人便也不去理。 这雪,这妖,看似来势汹汹,却是在陵端师兄弟得了好剑后出现,而涵素真人又卜得他二人此行无害反大吉之兆,故方成行。 果然,除了御剑飞行有碍,一切到极顺利,特别是对于陵端。 能不顺么?陵端方才进入幻境之时,便已挣脱其幻,原就隐隐感觉这妖气极熟,这下是彻底想起来了。 ——前尘落魄潦倒之时,随擅地纵之术的人私盗王陵时,于夏王墓中除得天书一卷,还与这“物儿”打过照面。 那时,日子过得艰难,连地也下了,也就什么也不怕了,可这“物儿”却也古怪,见陵端时不光掉头就跑,还丢给他一堆金银细软。 如今思来,竟生似专程在那里等他,天书也好,金银也罢,浑似白送,唯惜者,那一卷天书乃是上卷,未得下卷,终不成全书。 不过,说来也怪,陵端此次重返,这卷天书也随他神魂而归,居于此躯神识之中,似已自动认主的灵物一般。 且它此时在陵端识海之中,正欢喜的打着滚,似讨喜小狗狗百般撒娇,陵端都不用多猜,怕是那天书下卷,有着落了。 陵端没猜错,那宅中之妖正是前尘陵端所逢夏王墓中客,且还是追着他前后脚跑的那只,所为者,便是那天书下卷。 不过,也出了点儿小意外,就是这位圈地占宅施法引陵端来时,发现宅中原主——一只倒霉鬼,也在其中,故妖鬼之气混杂,才会引动天机异常。 陵端兴冲冲扯了陵越就往宅里闯,慌得那半挂不挂的两扇大门猛的大开,因势太猛而“哐当”一声掉落雪里,被迅速掩埋,不留痕半分。 陵越清俊脸上有着些许窘色,他这师弟,自小就这般风风火火,纵是宅中有妖,这样登门就闹得人门塌,也实是有些过了。 可这般恶客上门,还忙不迭开门迎宾也委实有些奇怪,且看陵端那双乌眸亮闪闪的,象是看到蜜汁的小熊崽儿,就知,此行无险。 不仅无险,还有好物可拿! 宅主,那只倒霉鬼很憋屈,他生时乃为一良家子弟,善诗书,懂礼义,且待人和善。 往往乡人有难,他也时常周济,修桥铺路做尽善德,却不想,世间人心奸邪难测,善者未必能得善报。 十年之前天降大旱,兰陵之地哀鸿遍野,宅主虽倾尽全力,也仅能保得家人与自家租户能勉强维生。 素日受其恩德的乡民,许是平素受恩受习惯了,于此大灾之前,宅主无力相救之时,心生怨恨,居然夤夜举火,将宅主一家杀个干净。 目地么,不过是宅主家中那不足维生的几袋粟米。 终日救人于难,却被屠满门,连方出生的襁褓婴孩与无知稚子也未能免,心何不怨? 只叹初时蒙昧,历十载方复其智,然怨意正炽,欲挟恨天下,以血祭亡。 只是运道么,实是不怎地。 被只大妖占了窝也就罢了,还得充做小厮打扫庭院也忍得,毕竟终归是自家宅子。 可被当做招雪风幡挂房顶上,实在就不太美妙,可是,形势比人,不,比鬼强,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故,当陵端与陵越兄弟进宅后,抬头便见一个白影幽魂身形飘飘被系竹杆之上,在屋顶幽怨的看着他们,四周飞雪若飘絮,好不悲凉。 陵端居然还饶有兴味的停下看了看,那被雪裘白狐毛茸茸掩去半张玉雪小脸上尽是笑意,调皮的歪歪头,象只可爱小雪狐: “上面,好玩吗?” 好玩?我好玩你一脸! 若非那幽魂乖觉,又谨慎,非扑下来咬陵端几口不可,太招恨了! 此时风停雪霁,厅门无风自开,一派迎客之势。 而陵端以红梅所化的两柄伞,也自动回复为两朵朱砂红梅飘然落在雪地上,而后迅速化为两株小小梅树,绽开一树冷香红艳。 厅里很干净,毕竟自己家园,那幽魂也是认真打扫过的,物件虽旧破,却尚洁净可用,那正堂供案之上,一枚玉简幽然生光。 陵端神魂识海中的天书一动,那案上玉简已没入陵端眉心,归于识海,须臾之间,无数晦涩玄奥之道入脑入心。 陵端身形微顿,刹那间沧海桑田,花开叶落,星移宿动,一叶而知春秋,一花而解枯荣,却原来,天地日月,尽在心中。 陵越却只见陵端身形一顿,便见得四下花开更迭,变幻若四季之节应,一时心中有感,也随之陷入顿悟,身周一切,尽做虚无。 那终于完成任务,送完天书的,长呼口大气,身后现出个幽深黑洞后,退步而入,瞬间,这世上再无其一丝痕迹。 到是可怜了房顶那位,还后领子挂竹杆上,飘着。 陵端心神沉入虚空之中,象是个旁观之人般看尽自混沌有存来的一切变化,不知不觉间周身泛起星光碎羽般的白华之气,气韵越发缥缈起来,恍若一只九天白鹤敛羽收翎,傲立凌然。 陵越却不然,他神色变幻似有不安,一行清泪划落,清削面容上隐有痛色,一缕血痕自唇角挂下。
第七章 陵越方入幻境便因旧事伤损心神,虽得陵端之助而脱,但终归心神有损,心境难以圆融。 顿悟,本是对修仙之人大有益处,可提升心境的大机缘。 然,陵越心境不稳,才入顿悟之境不久,便逢心魔来扰,不仅见得幼弟虎子声声叫着“哥哥,救我”,更见陵端一身衣裳褴褛,瘸着腿跛着足在泥地里拾个泡了的窝头,那狼狈样子,让人心酸。 若仅如此,这也罢了! 偏那幻境之中,虎子与陵端渐渐身形相融,委屈可怜的看着陵越,口中声声相问: “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 那声声诘问,让陵越心如刀绞,却偏不仅动弹不得身形,更无法语出一声,心中之痛,不若身受凌迟之苦。 心神激荡之下,神魂震动,原就受损的神识再伤,鲜血夺唇喷出,委顿在地,灵力逆行,已伤损经脉。 陵端此时却身周平空幻化天香奇花,地上也涌动金莲迭出,渺渺仙音隐传,原本清冷气宇,越发空灵如仙。 那双清冷明眸睁开时,仿佛碎星光华渐渐闪烁隐灭,犹若轻羽浮光消湮,那一瞬的目光流转,恍若月华轻洒,让人目眩。 半步仙身! 若非顿悟之时气机有变,让陵端觉查陵越遇险,也不会临仙而止,仅得半步仙身。 纵如此,陵端也不曾有悔,两世兄弟,终归情谊为先,只待他日机缘,成就大道于他亦非难事。 陵越昏昏沉沉间,似嗅到桃香轻微,耳畔若有似无听到丝桐弦音,有人在悠然放歌,词音难记,只觉入耳聱牙,却又极有其韵。 秀挺长眉轻蹙,陵越浅白薄唇微张,有清甜温热蜜水徐徐滴入唇中滑喉入腹,解了口中干渴,强自睁眼,却见陵端正坐在身边,用小小木勺喂自家蜜水。 陵端素重享受,他虽是为家人所弃的弃儿,却自幼受师长宠爱,涵素真人对芙蕖虽疼怜,却不及对陵端爱重。 自幼,师兄弟中陵端的衣食住行粗看与人无异,但细观时,却处处精细舒适,别说陵越不及,就是芙蕖这天墉城唯一女弟子,也不如。 故,陵端的零用是最多,用具最精,自然这性子么,也是最骄。 纵身处废宅,也有法子过得精细。 这不,那倒霉宅主,正可怜兮兮在廊下守着火熬粥,天知道他可是幽魂,却要做这种老妈子的差事,不做都不成。 ——陵端手中的剑,可是连幽魂也能戳成筛子的。 “端儿,师兄这脸,可是丢大发了。” 陵越苦笑,他自矜乃天墉城弟子之首,却连番在心境上吃了大苦头还受伤至此,又如何不懊恼? “师兄幼逢劫难,心结难解本是寻常,虽小受其挫,却终可得悟破魔之道,得失之间,又何必计较。” 陵端笑得云淡风轻,那原就清绝的气宇越发虚无缥缈,已然有仙者风华,却让陵越心惊不已。 陵越眉心轻皱,他不愿看陵端这般笑,似乎这般,让陵端有种与自家远隔山岳的疏离,陵越不喜。 陵越还是喜欢看陵端拎着根枣木棍,满山满野的揍师弟们,那般嚣张肆意的陵端,才是他让人头疼又欢喜的师弟。 陵越伤及神魂,自得修养,正好也让陵端了结那宅主的公案。 陵端处事向来以强压势,他霸道张扬,做事便也直来直去,没心情弯弯绕,故此,总让人无端惧他三分。 宅主之事乃是乡人私欲,辜恩负义,虽过十年,却还有踪有迹。 陵端便借宅主之怨,绘阵追迹,并令聚怨成煞,循其踪迹,以宅主报前仇。 陵端善阵法道术,又生性刁毒,他设的乃是怨鬼噬魄的大阵,凡沾宅主因果命债之人,尽皆,不、得、好、死。 世间因果最是无常,欠下的债,无论多久,终是要还,因一人累及家人则债上添债,九幽之下,自少不得一场悔不当初。 比起那些乡民的生死两难,日日受鬼怨之气噬骨,要受尽十年折磨才凄惨死去的下场,那宅主可要舒服得多。 陵端一棍子砸脑门儿上,怨孽之气立散,不过弹指便已渡得忘川,入了轮回。 陵越看得直捂脸,每次看陵端得意扬扬的抡着那枣木短棍,把它耍得比剑还溜时,他与师尊紫胤真人的心情都很同步。 ——在心底抓狂得想找块豆腐,来撞! 陵越只觉得腮酸牙痛,别开脸,专心喝自己的药,却被苦得眉头皱紧。 陵越自幼便不喜苦食,但他幼逢劫难根本有亏,这补药一入冬寒就离不得,也就难免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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