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虽暗藏危险,但公达非常人也,且他素来谨慎,必不会使自己落入危险的境地,清恒为何如此担心?” 他认真的说道。 荀攸其人,生性稳重,善于观察,谋定而后动,少年荀攸便观察入微,一眼识得自请为祖父守墓的官吏有问题,盘查后此人果真杀人逃亡,欲借守墓隐匿自身。 若是说荀公达会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自幼相识的荀棐认为是不可能的。 荀晏摇头,他冷冷道: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如张子房,年少时也曾行刺秦之事。” 荀棐悚然一惊,他压低了声音。 “公达欲刺董?” 荀晏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点头,真要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清荀攸到底是怎么想的。 荀棐被惊吓了一下,反而很快调整了过来,他笑道: “清恒只知张子房刺秦,却不知刺秦者众多,逃脱者唯其一人,这是早有退路啊!” 你倒是乐观! 荀晏默默吐槽,但这会却也只得暂时作罢,如今还得先送叔父去冀州,他也只能暂且相信公达不会搞什么事出来。 不成,他到时候把叔父送回去后还是再赶回来吧! 还未及冠的小 郎君惆怅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却操了一颗老父亲的心,全家上下全都不省心。 “啊,”荀棐似是才想起了什么,他扭捏了一会,方才隐晦的问道,“清恒适才言……长歪了是何意?” 荀晏一言难尽的看向了荀棐。 党锢解除后,棐兄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外出为官,谁料回来以后竟然……变成了一颗猕猴桃! 那么大!那么浓密的一颗猕猴桃! 荀晏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不敢相认。 明明棐兄昔年也是俊俏少年郎,他痛哭了。 荀棐顺着荀晏的眼神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胡茬,含蓄矜持的说道: “这几年蓄的美须髯,如何?” “不如何。” 荀晏面无表情答道。 他得想个法子拯救棐兄的颜值。 ———— 荥阳汴水河畔,兵荒马乱,厮杀声不绝于耳。 风沙中,军旗猎猎,董字的旗帜高举,另一方曹字的旗帜破败不堪,为人践踏。 “曹兵已败!活捉曹操者重重有赏!” 董卓部将徐荣横刀立马,大喝道。 一片混乱中,有人自马上跌下。 “兄长!兄长无事?” 曹洪急忙下马。 曹操咬牙拔去手臂上所中流矢,面上一片灰黑,那马儿却哀嚎一声逐渐没了动静,再一看竟是马后中了数箭,血流不止,没了生息。 “兄长用我的马!” 曹洪当即将自身马匹让于曹操。 “不可!让于我子廉又如何是好!” 曹操拒不受,抬脚欲步行而去。 曹洪眼看着后面追兵要上来了,大急之下一把拽住曹操的手臂,几欲落泪。 “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啊!” “我素来脚力好,步行亦能逃脱!” 见曹操有所动摇,曹洪忙继续说道。 “若有来日,操必报此仇!” 曹操也不再谦让,只是牢牢握住曹洪的手,眼中含泪。 片刻后,夜色中,一骑一人趁夜离去,渡汴水,一路狼狈不堪,却终是险而逃得一命。 待得一路艰难的曹操回到酸枣时,却见酸枣十万兵将仍驻扎于此,主帐内,诸侯仍然置酒高会,丝毫无进取之心。 曹操灰头土脸的冲了进去,内帐众人却无人发觉,仍饮酒作乐,高歌不止,曹操一怒之下随意夺去一只杯子,狠狠掷于地。 清脆一声响彻主帐,众人终于安静,看向了这个突兀冲进来的异类。 曹操正色。 “我有一计,可定天下,请诸君听我言之!” “袁渤海引河内兵将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他娓娓道来,计策详实,却无人应之。 终究是张邈打破了一片尴尬,他笑呵呵打着圆场: “孟德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不大好走,不如先修整几日?” 曹操戛然而止,望着周边或眼神戏谑,或漫不经心的诸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所谓关东联盟,或许一开始确实有反董匡扶天下之心,可如今呢?这些人真的是真心要诛逆贼吗?还是只是想要在这一场乱局中保存实力,谋夺更多的利益? 一腔热血忽而凉了下去,他甚至有些提不起声音,曹操听见自己冷静而失望的说道: “我等起义兵,如今却迟疑不动,白耗军粮,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 说罢,他甚至不愿再看诸人反应,掀帐离去,外头的夏侯惇急忙迎了上来。 “孟德,盟军如何说法?” 他问道。 曹操冷笑一声,望着天际残阳,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昔年他曾在长社城外立誓,说要封侯拜将,要为国家立功,要做那征西将军曹侯,如今他却一事无成,坐看董贼倒行逆施,自己却如丧家之犬一般。 “去扬州吧,”他低声说道,“去扬州,再去募兵。” ———— 长安城内,董卓的命令被连夜送至长安,命人杀死京中所有袁氏族人,包括自己曾经的恩师袁隗。 袁家五十余口,皆于当日行刑。 长安宫室内,一向善于装稳重的小皇帝第一次如此坐立不安,他惶惶看着窗外,却不敢多言。 渭阳君安静的坐于 一侧,自长安宫室修葺完毕后,宫人们便有意无意的让她与天子待在一块,她也隐隐察觉这可能是阿父的意思。 她看着年幼的天子焦灼的坐在那儿,明明心中很是害怕与焦急,却硬是碍着礼仪不敢有旁的举措,她感觉甚是有趣。 董白倏而一笑,召来了宫人。 片刻后,青盖车自宫内驶出。 青盖,朱班轮的奢靡之车驶入了长安城如今最血腥污秽的地方。 残肢被无情的抛却,鲜血满地,小皇帝虽然自幼遭逢大变,但如此残象却是第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的放在他的眼前,他一下子被吓得有些簌簌发抖。 他在那些尸体中看到了眼熟的人,那是曾经与他一同玩耍过的袁氏孩子。 被精心养大的女郎漫不经心的下了车,精致的鞋履踩在鲜血遍流的大地上,她漫不经心的走在尸体之中,面上却不见丝毫恐惧之色。 乱尸岗中一处轻微的蠕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眼神甫一望去,便有身边的侍从跑上去探查那处,将上面妇人的尸体挪开,露出了被保护在其身下的年幼孩子。 那孩子似乎被吓坏了,一动不敢动,只是忍不住的发抖,侍从欲杀之,却被董白制止了。 渭阳君慢步上前,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她碰见的那个漂亮小郎君说的话。 傲慢吗? 她蹲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华美的衣裙染上血渍与污秽,她用自己嫩白的指尖粘着地上的鲜血,一笔一划写下: 你想活吗? 袁氏四世三公,,纵然是稚子也早早识字,那孩子忙不迭的点头,期待的看着面前如神仙一般来拯救他的女郎。 “君侯,这是相国吩咐要杀的。” 身边的侍从低声提醒道。 董白回头,望见那小皇帝同样期待的看着她,眼神与地上那个袁氏孩子出奇的相似,她突然顿感无趣。 要听阿父的话。 漂亮玩具说的话还是比不上阿父的。 她有些遗憾的垂下眼眸,拍了拍袖子站起了身。 天子的眼神从期待逐渐演变成了恐惧,他第一次有些失态的捂住了脸。
第39章 关东联盟与董卓的对峙转眼来到了初平二年。 在久攻不下,大事难成的情况下,关东诸将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董卓难除,那我们就……重新拥立一个皇帝好啦! 彼时刘虞正任幽州牧,刘虞其人乃汉室宗室,曾为甘陵国相,宗正,后任幽州牧,在任期间政绩卓然,为政宽容,在痛苦中挣扎的流民皆迁往其治所,以求安稳。 如此深得人心的宗室贤才,自然一眼便被关东诸侯盯上了,欲共立其为天子。 反正都姓刘,也是汉室宗亲,不妨碍汉室正统。 韩馥与袁绍一同密谋,随后书于袁术,言:当今天子非先帝子嗣,欲迎幽州牧刘虞为主。 袁术同为袁氏子,为袁绍堂弟,但素来与袁绍交情不佳,两人面和心离,此时闻言顿觉内心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人戳中了一般。 大乱刚起之际,他与袁绍还算是一条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昔日里因着相同目标聚集在一起的人却渐行渐远,彼此都开始有着自己的隐秘打算。 如此虚弱无能的汉室都能坐拥天下,我四世三公,名望满天下的袁氏又为何不可一试? 在这般不足与外人道的思量下,袁术更是不希望汉室重新有一位英明贤能的掌舵人,他当即给袁绍写了一封大义凛然,言辞凿凿的回信,拒绝了他的提议,并强烈谴责他诬陷幼主血脉之言。 袁绍乍一见着这回信都吓了一跳,感觉这堂弟像是改了个性子,活像是个铁骨铮铮的大汉忠臣。 再加上刘虞本人亦不愿意,闻得此言简直像是耗子见了猫,恨不能当场自尽以断绝外人这般念头,袁绍此计终究只能作罢。 事已至此,关东联军更如一盘散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各路诸侯忙着去谋取自己的利益,划分地盘,几乎无人想着远在长安,被劫持的幼主与朝廷。 但即使如此,仍有忠义之士一心伐董。 长沙太守孙坚率兵斩华雄,击吕布,在雒阳外九十里处击败董卓,终于攻下雒阳,取得了关东联军起兵来可以说是最大的一场胜利。 自此,董卓终于退守长安,而各怀鬼胎的关东诸侯也终于一拍即散,群雄纷 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也不管那所谓的长安朝廷。 ———— 漫长的跋涉后,荀氏宗族在荀彧的带领下终于迁至冀州,彼时韩馥虽人在邺城统筹关东联军事务,但早已命冀州官吏好生安置荀氏一族。 荀氏乃名门大族,名士辈出,更何况荀谌尚在韩馥帐下当值,他自然也不会吝惜一些钱财土地,只是重新建设仍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待得荀彧安置好了宗族,却发觉冀州已然变天。 原本的冀州牧韩馥自认德行才能皆不如袁绍,自请让位于袁绍,袁绍遂领冀州牧。 “兄长此举却是有些冒险。” 荀彧叹道,语气舒缓却隐隐带着些担忧。 浅淡的阳光下,荀氏兄弟少有的再聚于院中,品一壶薄酒,闲散谈笑起来,只是话题却并不那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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