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倏而一笑,摇头道: “小叔父可真是大胆,不过这文书伪造的还不行。” 他站起身来,在屋内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荀晏跪坐在一旁,反而有些茫然。 他原本以为荀攸会责备他一番,然后他分析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以武服之……啊呸呸呸! [我觉得你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也挺好的,整这么多前奏干什么?] 清之说道。 荀晏偷偷抬眼看向了大侄子,正好能看到朱袍文官的背影,腰背纤细,完全是一副文人的姿态。 [唉,我这不怕我手劲太大,不小心给人敲坏了怎么办?] 以前张机教他穴位之学,他那会还小,有些分不清轻重,张机也未曾在意一个小孩能搞出什么事,然后他就被自己小徒弟直接劈晕了过去。 所以……能不动武当然还是不要动武啦。 这么想着,荀晏摸了摸袖中另外一份文书,趁荀攸背过身在翻找,暗搓搓的将药粉倒入荀攸的耳杯之中,看着药粉融于无色的水液中。 荀攸转过身,见荀晏仍然端坐于原位,只是不知为何神色有些紧张,见他看过来以后还讨好般的笑了笑。 他神色未动,只是将手中竹简交于荀晏手中,自顾自又转身去拾掇屋内的香炉。 荀晏低头看向这份竹简,却惊而发觉这竟然也是一封荀爽的请辞,只是措辞用语更加规范,连字迹都与荀爽平日里的字迹一般无二。 “公达这是何意?” 他问道,心中却隐隐已有了答案。 荀攸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炉内的香料,缓和的暖香开始充斥着屋内,他面上甚至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慈明公年迈,长安事态复杂,攸早有劝他辞官之意,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未想清恒却直接帮攸办好了。” 他说道。 “不知清恒现今如何安置慈明公?” 他拂袖而过,却未坐在先前的位置,而是落座于窗下,微笑着问道。 荀晏一时被大侄子的美颜占据了智商,他轻快的说道: “公达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晏暂且将叔父安置于屋内,吩咐侍从不可入内,城外已打点好了牛车与侍卫,只待出发了。” 而且他下足了药,保管叔父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看不到长安了。 他把剩下半句话憋回了心里,认真看向了荀攸,少有的正色道: “公达不若与我一同归去,长安形势纷扰,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留在这不过止增烦恼。” 荀攸闻此言却是摇了摇头。 “慈明公辞官后,荀氏在朝仅攸一人,若连攸也离去,董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荀晏急道: “陈公不也求出平原相 ,连夜举族迁离,朝廷连发召令皆不从。” 此前陈纪求出平原相,动身后董卓便后悔了,想再召他回京做官,但陈纪不管不顾,带着全家老小一路向东,头都不带回的。 荀攸有些好笑的整了整袖子,执起耳杯正欲饮,倏而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杯子。 荀晏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外加一些失望。 [他怎么不喝!] 他委屈巴巴说道。 荀攸叹道: “正因朝廷暗弱,如陈公一般的名士纷纷离去,攸若再离去,颍川一系的士子恐怕皆要失望,又如何能匡扶朝政?” 荀晏突然意识到了他先前未曾想到的一点。 他一直被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认为阿兄会钻进牛角尖的忠于汉室,那公达呢?他也会如此吗? 荀攸与陈纪不同,陈纪认为董卓入京后的汉室形势已然失控,得另寻良机,所以离去,可荀攸却认为如今的汉室还可以扶持。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荀晏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看向了荀攸那张仍旧云淡风轻的面容,说道: “公达意欲刺董。” 荀攸听后微微一笑,却不曾否认。 “刺董一事,太过危险。” 荀晏低声说道,心中却愁得花都谢了。 他咋那么命苦,前脚碰上叔父寻思着刺董,后脚又发现大侄子也寻思着刺董,他两头阻止都来不及。 “董卓虽具强兵,实一匹夫耳。” 荀攸说道。 “他纵是一匹夫,也是骁勇善战,纵横沙场多年的匹夫。” 荀晏提高了语气。 望着荀攸仍旧平静的神色,他一下子泄了气,气呼呼的说道: “若公达真要刺董,不若令我前去!” 荀攸这才摇头,他看向了窗外,片刻后才回过头,笑道: “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董卓如今还未至长安,攸素来谨慎,不会轻举妄动。” 荀晏微微松了口气,眼神落在了荀攸面前的杯子上。 “想来清恒应当是在慈明公所服药中下了药吧。” 荀攸突然提起这事,语气缓 和,但却叫荀晏心头一紧。 下一刻,他又平静了下来,反正都这样了,今天大侄子说什么他都得绑走了!不绑走难不成看着他哪天想不开去和董卓单挑吗! [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清之蓦然说道。 荀晏有些茫然,要说不对劲……可能是今日屋子里暖炉点的比较热乎,加上屋内暖香阵阵,熏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郎主,”屋外忽有侍者敲门,“钟尚书郎来了。” 荀攸点头,不再提起先前的话题,转而道: “攸且去见一下元常,小叔父可要一起?” 他毫无防备的理了理衣袍,背对着荀晏站起,荀晏磨了磨牙,感觉不能再拖了。 荀攸正欲向前走,背后却突然一沉,一只巨型生物一下子挂在他的身上,撞得他险些没有稳住跌倒,好在他早有准备。 身后矮他一个头的少年郎君凶恶的挂在他的身上,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他看,就是瞧上去不大清醒的样子。 已经长大了的巨型猫猫开始打起了猫猫拳,手上软乎乎的,没有往日里那般力道,只是脸上还摆出了一副奶凶的表情。 荀攸憋着笑意,伸出手提住了小叔父命运的后脖颈。 荀晏瞬间宕机。 在场看不见的第者发出了吃瓜的叹息。 [好像有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清之不忍直视的说道,可惜这回没有人接他的茬了。 荀攸推开了门,一只手半抱半扶着荀晏,一边赶忙熄了香炉,免得待会把自己也放倒了。 钟繇人未至,声已至,也不知道他今日得了什么好处,竟显得格外兴奋。 “公达啊,繇今日得了件宝物,你可要一同品鉴一番?” 钟繇抱着自己缠了蔡邕许久才缠出来的字帖,风卷残云的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荀氏叔侄两人格外诡异的姿势。 他嘴角微微抽了抽,脚步一顿,绕开了两人,非常自来熟的进了屋。 “你俩又搞什么呢这是?” 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字帖放在一旁,微微有些嫌弃的看向少见的失了仪态的荀攸,一边又随手拿起了边上的水杯。 公达素来端正持重,可每次遇到清恒就变得不稳重了起来,瞧瞧,这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荀攸欲言又止,或者说都来不及言,就看着钟繇饮下了那杯成分不明的水。 想来……小叔父应当不会真的下药吧? 他心中有些不明确。 钟繇似是才发现荀晏如今是不省人事的挂在荀攸身上,他面色一整,连忙起身,一边念叨了起来: “怎么了?清恒病了?” 他甫一站起才发觉不知为何有些天昏地转,四肢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无力的又一次跌坐了回去,抬眼依稀能望见荀公达略带歉意的神情。 钟繇突然明悟了什么。 你们叔侄吵架……怎么受伤的却是我?!
第38章 荀晏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睁开眼,整个人陷入了咸者模式。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 [你醒啦!]清之亲切的送来了慰问,[你已经看不到长安啦。] 哦,我已经看不见长安了。 荀晏安详的看向了身侧的叔父,荀爽仍未醒,如他所料,完全被他放倒了。 虽然他本人也被大侄子反将一军。 荀晏掀开车帘,厉声喝道:“停车!” 外头的车夫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他,却未曾停下,只是微微放缓了速度。 荀晏正欲再言,身边却有一骑行至,那人身着轻甲,此时微微抬手示意车队暂且停下歇息。 那人这才翻身下马,露出了那副成熟的面容。 荀晏辨认了好几眼,才惊呼:“棐兄长?” 此人竟是已经多年不曾相见的荀棐。 荀棐有些感慨的看了好几眼这个与幼时大大不同的大团子,随后颇有些自得的捋了捋颌下一缕长须。 谁料下一刻荀晏却似没有憋住一般,惊骇的继续说道:“你怎么长歪了?” 荀棐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一脸嫌弃的小堂弟,无名之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我还没说你这个小团子怎么长成了这副模样,你倒是先质问我……我哪里长歪了?? 荀晏话一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大妥当,瞧着荀棐已经委屈到爆炸的模样,他赶忙说起正事。 “兄长怎么来了?” 荀棐凉凉一笑:“棐听闻董卓强召大人后便辞官北上,途中正巧得了公达信件,方才接着你二人一道离去。” “那兄长为何不把公达一起带走?” 荀晏急急问道。 “公达不欲离去,棐又如何能强迫?” 荀棐叹道。 荀晏眼神怪异的看着荀棐。 难道我和叔父看上去不是被迫的吗? 他很想质问荀棐。 荀棐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公达素来稳重,想必留京必有其思量。” 翻译一下,荀棐小哥素来斗不过荀公达, 更别说强行把人带走了。 “他有个屁的思量!” 荀晏罕见的爆了个粗口,他央求一般向荀棐求道: “我们回头把公达一道接走吧?” 荀棐却有些为难。 “我们已经走出挺远了,哦对了,公达有信留予清恒。” 他自袖中取出竹简递给荀晏。 荀晏展开看后忍不住气得磨了磨牙,这信里满满都是敷衍,什么不会刺董啦,都是玩笑啦……反正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有一点却确实让他犹豫了。 如今他若是返回长安,谁来照看叔父,长安往冀州,路途遥远,叔父又身负沉疴,离不开照料…… 悔不当初没有直接绑了人跑路! 荀棐低头看着眉眼俊秀的少年郎一会拧眉一会磨牙,生生将那飘然出尘的姿容毁得一点不剩,哪像个俊秀郎君,倒像个气得牙痒痒吃不到糖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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