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外出为吏,荀谌已不再像少年时那般跳脱,甚至说得上有些沉默,几乎与昔年那个爱玩爱闹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此时只是轻抿一口杯中酒,压下喉间苦涩,他也有些惘然,不知自己做得究竟是对还是错。 关东联军解散,群雄各回各家,各自割据一方,袁绍欲取冀州,占一州之力,但却有一人相碍——韩馥。 他虽与韩馥有些私交,但也不得不承认,韩馥其人,无有大才,亦不易辅助,如今天下大乱,不知几时方休,他韩馥真的能够在乱世中保全冀州吗? 若是荀氏宗族未在冀州,他倒也不做此想,但如今荀氏已迁至此,他便不得不多想。 袁绍有意招揽,他便也从了,袁绍有意取冀州,他便来游说韩馥,用一张嘴,不费一兵一卒,叫冀州换了个主人。 “袁本初此人,倒也不算个坏的选择。” 荀谌叹道,提起自己如今所事之人仍然语气平淡。 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天下大乱,诸侯割据,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兵权、财力、人望皆有,比之各路乱七八糟的军阀,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袁术为人骄横,志高才浅,不是良选,那便只有袁绍了。 “文若,”荀谌忽而正色道,“谌如今虽为袁公幕僚,但这仅为谌一人之事,不代表荀氏一族的立场。” 荀彧闻言立即明了荀谌的意思,此时微微皱眉,不禁问道: “兄长不看好袁氏?” 荀谌懒洋洋向后一靠,任由阳光洒在脸上,灼得眼皮微微发热。 “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随意说道。 荀彧闻言沉默,话糙理不糙,有些事虽然不地道,但却又不得不考虑到。 如今袁绍形势一片大好,但此人真的值得荀氏倾举族之力帮持吗? 多方下注。 荀谌话里透露的意思明明白白放在了他的眼前,他荀友若选择了袁绍,你荀文若却不一定要一起跟着袁绍。 “还是再看看。” 荀彧说道。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用荀谌所言的意思,多方下注免不了日后选择了不同阵营的兄弟要兵戎相见,这是他怎么也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荀谌嗤笑一声,摇头道: “文若不会喜欢袁公的。” “为何?” 荀彧挑眉。 荀谌望着庭中桑树,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当时在酸枣时,那些各怀鬼胎,言笑晏晏的诸侯。 “关东联军中,仅曹孟德,孙文台有伐董之心。”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其后却也不再多说,扬起笑意举杯饮尽。 放下酒杯后,面上却实实在在挂上了一抹愁意,比之先前提及荀氏立场时还要愁得多。 “长安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荀彧闻言也叹气。 叔父,公达与清恒皆困于长安,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是否安好,叔父与公达倒好说,两人皆是沉稳之人,但清恒……清恒年纪尚幼,还是叔慈公独子,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荀彧不止一次后悔,当日为何会让清恒留下处理颍阴后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那董贼一道带走。 反倒是荀靖,该吃吃,该睡睡,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荀晏似的,对自家那平日里看起来不咋靠谱的孩子很是放心,还反过来劝说其余人。 “比起清恒,我倒是更担心公达与慈明。” 荀靖说道。 ———— 此时,荀晏一行人方入冀州境内。 一朝司空竟直接离去,只留一封辞官书,先斩后奏,这事把小天子都整懵了,只想哭着说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明明说好会留下来陪我的,结果跑得比谁都快。 而董卓听闻此事也大怒,虽是事出有因,荀爽病重之事也算不得假,但先斩后奏未免太不给他董卓面子了。 他本欲借题发挥于朝中唯一一个荀氏族人,但却被左右劝阻,蔡邕、王允等大臣皆劝说于他,且这二人深得董卓雅信,终是只得作罢。 路途中,荀爽甫一醒来就差点被荀晏二人气得再厥过去,往日里头温和文雅的仪态都不要了,指着这俩绑人一气呵成的小辈就是破口大骂,还不忘捎上尚远在长安的荀攸。 荀晏瞧着荀棐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深感庆幸自己没有半路跑回去,不然看着棐兄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估计被骂个两回就灰溜溜带着慈明公回长安去了。 荀棐忍气吞声受着小堂弟嫌弃的眼神,一边又任劳任怨被指挥着去买药材来。 荀晏则坐在官道旁的茶水铺子里,心里头开始盘算着叔父的病还要喝哪些药,幻想着荀氏如今又是如何模样,最后又不得不想到远在长安那个不省心的大侄子。 忽而眼前光线一暗,有一戴着草帽的青衣年轻人在他身前坐下。 荀晏迟疑的多看了两眼,却见那青衣年轻人撑着脸,笑得温柔而又秀气。 “君从何而来?” 那人问道。 荀晏眨了眨眼睛,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 “颍川人士,外出避难。” “好巧啊,君亦来自颍川。” 那人轻快的说道。 他开始四处张望,荀晏总感觉这人莫名的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可能是好看的人都有点相同之处? 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长着一副漂亮的皮囊,身形纤长,虽然神态随意但又自有一番风度。 那人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似的,他指着不远处荀晏的牛车,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晏晏竟认不出嘉。” 青衣的年轻人委屈巴巴的说道。
第40章 故人相逢,荀晏第一时间感到的竟然不是欢喜,而是心虚。 [锅王来了,希望你日后可以解释清楚。] 清之毫无同理心的笑嘻嘻说道。 “嘉嘉!”荀晏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先前眼神游移的模样没有存在过一般,“多年不见,奉孝变化甚大。” 郭嘉敏锐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瞧着友人与幼时一般无二的真挚眼神,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荀晏,才幽幽道: “你们荀家人倒是好认。” 他与荀晏也有好几年未曾相见,只是书信交流,荀晏更是中间来了个毁天灭地消灭小萌物的发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荀氏子长得过于标志性,尤其荀晏长开了后眉眼与荀靖愈发相似,只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仍然衬得人极为单纯,简直像是狐狸堆里那唯一的一只兔子。 只是这兔子急了能一口吃一头老虎。 “清恒自长安来?” 郭嘉若有所思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们已非年少,幼年时的戏称玩笑时提一提也就罢了,真要说事的时候还是得给点面子。 荀晏眨了眨眼睛,干脆点了点头。 郭嘉顿时眼神意味深长了起来,荀晏思索了一会,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叫做搞事的光芒。 “嘉闻荀司空辞官归去,莫不是被清恒带来了。” 他问道,却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像是已经猜到了车中之人是谁。 荀晏但笑不语,为眼前人倒了杯水,随意问道: “奉孝如何来冀州了?” “袁渤海名满天下,嘉可是好奇得很呢!”郭嘉懒洋洋撑着下巴,“啊,不对,该称为袁冀州了。” 荀晏一怔。 袁……冀州? 郭嘉像是闻到了肉腥味的狐狸,顿时察觉了荀晏那一瞬的愣神,他一下子来了劲。 “不会吧不会吧,晏晏该不会还不知晓,这冀州牧已经换了人了。” 荀晏:……淦! 这漂亮小哥哥怎么长大了这么讨人厌呀! “呵,晏自然知晓。 ” 他板着一张清秀的小脸说道。 “哦,”郭嘉点头,“那清恒也应当知晓,荀友若一张嘴劝得韩文节将冀州拱手相让一事。” 荀晏被呛得一阵咳,差点没把水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去了趟长安简直恍如隔世,谌兄长竟然转头就搞了件大事,还给自己直接找好了一个老板。 可恶!他还没有掌过眼呢!哪来的诸侯可以随随便便把他家的兄长就这么拐走! 郭嘉手忙脚乱给人拍了会背,末了才嫌弃说道: “光长个子不长肉,像是被饿着了似的。” 荀晏气鼓鼓的看向了郭嘉,却见青衣的少年郎在阳光下无辜对他一笑,眼尾一点泪痣惑人心神。 啊,生不起气了,你好看你说得都对。 漂亮的狐狸哥哥清楚某人的颜狗本质,得寸进尺道: “嘉与文若孰美?” “自然是阿兄美。” 荀晏警觉,无情的抛弃了发小。 郭嘉一噎,哼哼唧唧了半天才道: “嘉要去投奔袁公。” 行行行,你快去找袁公,看看这人靠不靠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郭嘉摸到了袁绍府上,荀晏摸到了自己家中。 颍川一别后,诸荀终于少有的团聚了一番,兄弟皆在家,荀爽本还愤愤不平,但刚一见着自家闺女眼泪水,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满堂欢笑中,荀晏抿了口杯中蜜水,眉眼间仍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心下却不免有些寂寥。 待席散人去后,荀晏却被叫住了。 “清恒心中不悦?” 素衣的君子款款而来,带起一抹暗香,声色和缓如清泉。 荀晏垂下了眼眸,跟在阿兄身边,乖巧如幼时跟在兄长边上的稚童。 荀彧见状浅笑,却也没有太多规矩,只是随意的在廊下坐下,任由月光洒在身上。 “清恒欲再往长安。” 他说道。 荀晏这才一惊,看向了自家阿兄,他嗫嚅了一阵,才低声说道:“然也。” 荀彧看着已经初具风姿的俊秀少年,心中却不由想起幼时那个连抱着他腰都 难的小豆丁,只是物是人非,孩子也总会长大的。 “族中兄弟里,清恒年纪最幼,又是独子,身子也算不得康健,兄弟长辈也不由娇惯着一些。” 荀彧缓缓说道。 荀晏听罢不由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荀氏持家甚严,家中兄弟自幼便严以律己,唯独对他却是鼓励娇惯更多。 “虽天下大乱,然族中兄弟不乏良才,公达亦自幼熟习兵法韬略,多谋有断,自保无虞,”荀彧顿了顿,揉了揉小堂弟毛绒绒的脑袋,“清恒纵是什么也不做,彧也可保清恒一世安稳。” 他神色认真,不似假话,荀晏却不由笑了起来。 [你看,多好呀,咸鱼的躺平人生就摆在你面前,我想好标题了,《咸鱼躺平后踏上了人生巅峰》,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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